☆﹀╮=========================================================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草鸡庶女翻身实录 作者:秋夜沉沉 一个雷雨之夜,她在古寺中与他相遇,二人互换了身体。 从此以后,她从一个麴府庶女翻身变成人上人,平步青云,辅佐一代君王。 而他却顶替了她入了麴府,被卷入争夺家产的阴谋中。 麴沛凝:做官好危险,伴君如伴虎,随时会没命。 凌晟睿:做庶女更危险,不仅被姨娘算计,随时会被卖入青楼。 避雷指南 本文1V1,结局HE,保证完结,后面会更精彩! 内容标签:宅斗 宫斗 重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麴沛凝,凌晟睿 ┃ 配角:姬申嘉懿,司空舆,凌章,施姨娘,迟姨娘 ┃ 其它:互换身体,重生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很瘦,每一个收藏每一个留言对作者来说都很重要,欢迎给出你宝贵的意见,作者洗耳恭听!!~~0(》V《)0~~小天使,爱死你们了。~~谢谢今天绿葱葱和雨雪洋洋的地雷,么么哒!   大晋天佑二十年二月初,承天城西郊,天色昏睐,彼时长风渐起,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蜿蜒的官道上,一辆青蓬马车颠来晃去朝城内驶去。   马车上的装饰看着朴素却透着一种大气的华丽,车子用上好的柏木所制,车身宽大,制作精良,看得出车主人身份与地位不凡。   马车上设置着两排宽大的座椅,两边座椅上各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棱角分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一身得体的白衣,衬出他一身浓浓的书卷气。   女子正值碧玉年华,容貌清秀,颀长苗条,秀丽的长发用一条白色发带束在脑后,清淡的朱唇,双眸似水,顾盼生辉,一身牙色长裙更显得她淡然自若,清逸脱俗。唯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娇俏红润的脸上却一脸凝重。   两人隔着钉在马车上的案几相对而坐,不发一言,眉间都有着股淡淡的忧愁,偶尔四目相对,却又迅速跑开。   突然马车猛地一颠,案几上一只白玉杯盏给震得滚到案几边缘,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按住杯盏,二人意识到自己碰到对方的手,触电般缩回了手。白玉杯盏骨碌碌地掉到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二人略显神情尴尬,默然相对片刻,白衣公子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凌公子,你当真可应付自如?不知公子可会女红或厨艺?”   少女眉头微蹙,轻轻摇摇头,朱唇轻启道:“不会。”   白衣公子深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车窗外,窗外依旧细雨绵绵,少顷,开口道:“公子可曾想过如若我家人觉察出我性情大变,有所怀疑,公子该如何应对?”   少女明显地愣了一下,凤眼低垂,半响不语。   白衣公子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心中一沉,绝望地像掉进了没底的黑谭。少女看出了白衣公子眼底的焦虑与失望,心中有些不忍,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车马辚辚,绵绵细雨中,少女轻轻打起车帘,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承天城高耸的城门,看着越来越近的洞开的城门,她的思绪又飘回了昨日。。。。   ? ☆、第一章 邂逅相遇(一) ?    承天皇城,太平日久,人物繁阜。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凌国公府外,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门口守卫的家丁赶紧上前掀开门帘,凌晟睿疲惫地下了马车,初春的寒风还是有些刺骨,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旁的青固连忙递上暖炉。   这位俊俏公子便是内阁学士凌章家二公子凌晟睿。他刚刚从皇宫陪伴太子读书归来。   凌晟睿自幼聪慧,人称其“文辞博敏,幼有令闻”,四岁时初见太子少师张释,张释出题考他,结果他一个小人儿居然对答如流,与张释对弈,竟然也能下得有模有样。   故张释为其作诗一首,“貌比潘安志不衰,愿得子建一斗才。紫气氤氲天门开,便疑文曲下凡来。”同时他还极力在文帝面前推荐凌晟睿进宫陪伴太子侍读,文帝欣然应允。于是凌晟睿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侍从官。   捧着暖炉走进国公府大门,凌晟睿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正值午后时分,日头高照,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清新怡人。   他入到大厅,一个人正站在前厅,听到凌晟睿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只见他一身青衫,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容貌与凌晟睿有几分相似。见到凌晟睿他微微一笑,迎了上来。凌晟睿亲热地叫了声“哥哥。”这人便是凌晟睿同父异母的哥哥凌阜。   凌阜是凌章侧室郗慧庶出的儿子,而凌晟睿的母亲是当今太后的侄女耿知秋。虽然凌阜和凌晟睿不是同一个母亲,但从小便在一起读书习字一起玩耍,所以两人关系一向非常要好,    “晟睿。”凌阜嘴边掠过一丝浅浅的微笑,道:“今日回来得还挺早的。父亲方才外出了,走,我们一起去后院向母亲请安吧。”说完,两兄弟便向“多福轩”走去。     凌国公府分为东、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至北都是以严格的中轴线贯穿着的多进四合院落组成。中路最主要的建筑是银安堂和嘉乐堂,殿堂屋顶采用绿琉璃瓦,显示了中路的威严气派,同时也是国公爷身份的体现。东路的前院正房名为多福轩,厅前有一架长了两百多年的藤萝,至今仍长势甚好,在承天皇城也是极为罕见的,这里便是凌晟睿母亲贵欣夫人耿知秋的住处。   贵欣夫人喜欢花,所以多福轩又种了许多花,等到落花时节,落英缤纷,娇嫩优美的花瓣尤如舞者翩然起舞。   只见在这满园花色中,有一中年贵妇独坐抚琴,身着杏黄色连衣裙,长裙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玉手轻挑银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宛然动听,有节奏,宛如天籁之音,见到凌晟睿她唯一的儿子,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瞬间身边几百株鲜花黯然失色,真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凌晟睿和凌阜上前拜倒,齐声说:“孩儿拜见母亲。”   “起来吧。”贵欣夫人轻抬玉手,目光落在凌晟睿身上,语调稍显温柔,   “睿儿,你有些时日没有来母亲这里了。”   “孩儿最近在上林馆与少师一起编撰《山河志》,今日才抽出空来向母亲请安,请母亲见谅!”    “睿儿,芙儿这几日来多福轩这里找你,都见不着人,你以后要多点过来陪陪她。过些日子芙儿陪我外出郊游,不如你也一起去吧。”   凌晟睿闻听此言不禁眉头紧锁,他知道母亲想撮合他和表妹耿盼芙,虽然他和表妹盼芙从小青梅竹马,但他对盼芙只是兄妹之情,却又不好让母亲不高兴。   在心中斟酌片刻,他开口道,“母亲,这段日子宫中事务较多,《山河志》就快编撰完成,恐怕孩儿没有多少时间外出游玩。”   贵欣夫人微微蹙眉,心中不悦,秀致的眉目间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编撰《山河志》比陪母亲更重要吗?”   眼看两母子有点闹僵了,这时凌阜连忙打圆场道:“母亲,编撰《山河志》对少师和晟睿来说很重要,这关系到晟睿的仕途,他日晟睿加官进爵,对我们国公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等《山河志》编撰完成,我再和晟睿陪母亲好好外出游玩一番,如何?”   贵欣夫人听闻脸色缓和下来,道:“也好,我也到该诵经礼佛的时辰了,你们都退了吧。”     “是,母亲。”兄弟二人一起躬身,直到门之外,凌晟睿才放松身子,紧锁眉头。凌阜看着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     “晟睿,别想太多,好好帮少师编撰《山河志》。”   凌晟睿不语,沉默片刻,道:“哥哥,我今夜要去清净寺与静山师父谈经论道,可能三日后才回。父亲那边麻烦哥哥代为应付。”   凌阜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弟弟性子倔强,与母亲一言不合,便跑去清净寺回避,谁也拿他没办法。   凌晟睿和凌阜告别后,抬头看看已近日落时分,连忙出门坐上马车,车马辚辚,缓缓向着香山方向驶去。   城西南,麹府,麹沛凝此刻心情很烦躁,她娘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娘是爹的妾室,是爹娶的第四个妻子,而且是佃户之女,二娘仗着自己千金小姐出身的身份,整天对娘呼呼喝喝,把娘当婢女使唤。全麴府上上下下都只把柳姨娘母女二人当佣人看待。   承天城最近天气都很怪,明明是初春,这几天却一直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麹雨露说猫被娘弄丢了让娘冒雨出去寻找她走失的猫,身子弱加淋了雨,导致这次病重不起。麹沛凝很气愤,不顾娘的阻拦跑去跟施姨娘说这件事,施姨娘却不置可否,明显在包庇自己的女儿,麹沛凝无计可施,好在侍女菊香打听到香山上有一老尼能治好娘的病。麹沛凝让菊香留下来照顾娘亲,自己赶去香山找老尼。   草木摇曳,香山的西边突然飘过一片阴沉沉的乌云,看样子大雨将至。麹沛凝瞄了一眼天气,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时从后面追上来一辆马车,马车飞驰驶过麴沛凝身边,一下子碾过她的裙子,把她狠狠地绊倒了。麴沛凝被绊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倒地时一枚锋利的石头划破了她的裙摆。   麴沛凝坐在地上,轻轻掀起破了的裙摆,只见膝盖处隐隐渗出血迹,正在她注意力全集中在膝盖处时,头顶传来一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声音出现的太突兀,麴沛凝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掀起的裙摆,缓缓抬头,正好与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相对视,四目相对瞬间,二人心头怦的一跳。麴沛凝面色微红,连忙低下头,轻声道:“没事!”   看着眼前这个青黛柳眉,凤眼低垂的女子,凌晟睿只觉呼吸一紧,神出片刻,他躬身行礼道:“方才凌某冲撞了姑娘,请姑娘切莫见怪!”   麹沛凝连忙起身道个万福,“我没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凌晟睿闻言放心许多,抬头看看天色不早,拱手道:“既然姑娘已无大碍,那凌某这便告辞了!”言毕转身欲上车。   这时一声惊雷闪过,吓得麹沛凝一愣,有点呆住了。凌晟睿看她孤身一人站在荒野中,心下生怜,犹豫一下,问道:“姑娘孤身一人,不知要去何处?”     “清净寺。”     “噢?”凌晟睿思忖一番,轻声道:“在下也要去清净寺,清净寺离此处还有一段路程,如若姑娘不介意,可坐在下的马车前去。”   见到麴沛凝犹豫的样子,凌晟睿连忙说道:“在下与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便可。”   听到这里,麹沛凝才连声道谢,踩着车夫的小几踏上马车。待她坐稳,车身一晃,马车已经起步。   麴沛凝坐在晃动的车身里,掀开半边的车帘可以看见外面那人的侧脸,只见他长长的睫毛下,浓眉大眼,高耸挺直的鼻梁,紧抿薄唇,袍服雪白,绣着回云花纹的滚边,更显得他俊秀轻逸的气质。   麴沛凝看得呆了,不觉面色一红,连忙低下了头。   马车来到清净寺已近日落时分,麹沛凝连忙下了车,向凌晟睿道谢,便赶紧去清净寺后面的古祖庵找老尼。   拿到了药,麴沛凝急急忙忙出了古祖庵。却见此时外面风雨大作,满院树木都在胡乱舞动,雷鸣宛如龙啸轰然响起,麴沛凝刚伸出去的脚连忙又缩了回来。   身后的老尼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这还是初春,承天城天气却如此变幻莫测,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风雨这么大,施主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唉,也只好如此了。”麴沛凝幽幽地叹了口气。   暂时回不了家,麴沛凝干脆在庵内到处转转。她转到后院看到有一个侧门,推开侧门发现对面就是清净寺的后殿,原来古祖庵和清净寺只隔着一堵墙。   大雨还在下着,砸在后殿屋顶兵兵兵兵一如短兵相接。麴沛凝轻轻推开后殿吱吱呀呀的木门,夹杂着后院潮湿的空气一起涌进后殿。   清净寺后殿的烛火被刮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了几下,弱弱地闪了闪,好在没有灭掉。   麴沛凝抬起头,却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面青漆朱绘屏风前。她定睛看了看,却是方才那位不知名的公子。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风,看得入神,有人进来也未曾察觉。   却见他看着上面的人物图案,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图腾感觉好奇怪,从来没见过,像是远古之物!”   麹沛凝看得好奇心起,也想上前看个究竟。突然天空又一声炸雷,一阵狂风夹杂着雨点吹开半掩的木门涌进后殿,烛火接连跳跃几次,终于熄灭了。   在闪电织就的辉光中,麹沛凝眼前闪过一片片光晕,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魂魄好像脱离了躯壳似的,她不由得抱紧了身体。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对面的人终于点燃了烛台,灯一亮,二人一见面,不由得“啊”得叫了出来。      麹沛凝不由得使劲揉了揉眼睛,对面怎么是个姑娘,而且跟自己一模一样,她拍拍自己的脸,“疼!”不是做梦!而对面那个“自己”手颤抖着指着自己:却说不出一句话。   麹沛凝试探着问:“你是何人?为何变作我的样子?”话一出口,发现自己却是个男声。麹沛凝手里沁出了一层薄汗,心“噗通,噗通”地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自己被人施了什么妖术?对面那个到底是什么妖物,竟然扮作自己的模样。   见她还在愣神,凌晟睿怒道:“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变作我的样子?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话一出口,凌晟睿一阵惊悸,深吸一口冷气,茫然不知所措。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凌晟睿最先反应过来,转身从贡桌旁边取出一面铜镜,拉过麹沛凝一起照。照完,两个人又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凌晟睿惊得扔掉镜子,两人面面相觑。   凌晟睿皱着眉头看着对方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看看自己的女身,脑中一片空白。他心情烦躁地在后殿里踱来踱去。   麹沛凝心里也很烦,自己一个男身,以后还换不换得回来还难说,这样回去怎么跟爹娘解释呢?突然想起娘还病重在床等着自己的药,麹沛凝连忙说:“我。我还有些急事,要走了,公子,告辞。”   “慢!”凌晟睿伸手拦住她。   “怎。。。怎么了?”   “姑娘是打算以在下这副模样回家吗?你打算如何跟家人交代?”   “这。。。。可是我娘还在家等着我的药治病呢,我必须要赶回家。”   “唉,事已至此,我们已别无他法。既然我们已经互换身份呢,此事断然不能让家里知道,姑且不说姑娘府上会如何,在下家里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彼此身份去对方家里?”麹沛凝似乎有些领会到凌晟睿的意思。   “没错,现在也只能作此权宜之计了。”凌晟睿镇定心神,沉吟一会,说道:   “在下出门前跟兄长提起过要来清净寺找静山师父聊天,可能会在清净寺小住几天,所以要劳烦姑娘还要在这里再多呆一天,容在下想好对策再出去比较好。”   “不行,我说过我娘病重,我要赶回去给她送药。我不回去我娘也会担心的。”   “那在下便替姑娘回家,对了,在下叫凌晟睿,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是。。。”   “麹沛凝。”麹沛凝心急娘的病情,催促凌晟睿赶紧回家。“我们还是赶紧去看我娘吧。”   ? ☆、第二章 邂逅相遇(二) ?  二人缓步踏出殿外,大殿外面的瓢泼大雨渐渐平息,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愈发昏暗。   凌晟睿先走下石阶,走几步他便回过头等待还在慢慢踱步的麴沛凝,看着心神不宁的麴沛凝,他显得很有耐心,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去适应。   麴沛凝垂着头踏步走在石阶上,脑中一片空白,脚上的一双滕金蟹爪菊花锦鞋早已经被泥水打湿,雨雾蒙住了她的眼睛,打湿了她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   这短短的石阶,两人却似乎走了好久好久。   半山腰处的马厩里,马夫已经等候多时,见了凌晟睿和麴沛凝一起从寺内出来,神色稍显诧异,但还是上前对着二人行礼道:“公子,你来啦!”   凌晟睿习惯走上前正欲开口,忽然瞧见车夫撇过来怪怪的眼神,他一怔,连忙戳了戳一旁的麴沛凝。   还在神游的麹沛凝这才醒悟过来,学着凌晟睿的口气对着马夫道:“备马!”   “是,公子!”马夫连忙点头哈腰,转身拉出马车。   马车从马厩拉了出来,麴沛凝看着华贵的马车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凌晟睿一把将还在傻站着的麴沛凝推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跳上了马车。马夫一吆喝,车马辚辚,顺着山路颠来晃去地驶离清净寺。   不消一个时辰,马车入了洞开的城门,顺着官道疾驰,很快便到了麹府。   麹沛凝先下马车,凝视着麴府大门怅然若失。凌晟睿微仰着头,随她看着麴府厚重的朱漆大门,深深地叹了口气。默然片刻,他启唇,声音略带嘶哑道:“沛凝姑娘,在下要进去了,你可有何嘱咐?”   麴沛凝摇摇头,心底泛起一阵无名的酸楚,递过一包药草给凌晟睿,淡淡地道:“公子进去吧,菊香就在门后等着,切莫让她久等了!”话音刚落,她一扭头决然上了马车,马车又晃悠悠地往清净寺去了。   目送马车远去,凌晟睿才回头,上前轻轻叩响了麴府的门环。   门很快就开了,凌晟睿看着面前头梳双髻,面色娇俏的小丫鬟,知她定是菊香无疑。正要开口,菊香却早已扯着大嗓门焦急地喊道:“小姐,你终于回来,刚刚下好大雨啊,怕你困在山中,菊香担心死了!”   看着大大咧咧的菊香,凌晟睿不觉温温然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话间,菊香已经领着凌晟睿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三进大院的东厢房的一个小院子里,这个院子有三间隔断的小屋。每间小屋都非常简陋,中间的屋子用作客厅,只有一张用旧的曲足案几和几张月牙凳。   在左边的屋子有一张柏木床榻,床榻上只有几张薄薄的被褥,被褥上还打着补丁,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药草味。   屋里一位妇人正仰面躺在床榻上,只见她身穿一件淡蓝色的薄烟小袄,梳着凌云髻,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虽满脸病容,略显枯槁憔悴,却掩饰不住精致的五官,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神色与麴沛凝倒有几分相似。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喊了一句:“菊香,是小姐回来了吗?”   菊香上前把她扶起来斜靠在软枕上,道:“姨娘,是小姐回来。”这时凌晟睿赶紧把药给菊香拿去后院厨房煎,然后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柳姨娘的床边。   “娘,凝。。。。凝儿给您带了药回来了,您吃了很快就能好。”   柳姨娘轻轻抿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声音沙哑低沉地道:“凝儿回来了啊?,咳咳,,,你回来就好。”   话音刚落,柳姨娘突觉喉咙干痒,忍不住捂着嘴猛地咳嗽起来,凌晟睿连忙上前给她捶捶背。   门外突然走进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头戴幞头纱帽,身穿圆领袍衫,蓄着小须,看着还在不停咳嗽的柳姨娘,他似乎焦急万分,连忙上前扶住柳姨娘,柔声道:“元荷,你没事了吧,我来迟了。”   柳姨娘笑着摇摇头,凝视着关切的麴员外,道:“老爷,咳咳。。。我没事,凝儿去香山老尼那里给我求了药,咳咳。。。听说能够治好我的风寒。凝儿,快给你爹倒茶啊!”   凌晟睿连忙应道:“是。”   他站起来,左右四顾一下,却发现屋内连个案几都没有,只好跑到外面屋子拿过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麹员外。   麹员外接过茶,欣慰地看着凌晟睿,说道:“亏得有凝儿在此照顾你娘,我也放心多了。”   就在这时,菊香捧着一碗热乎乎的药进了屋,麹员外伸手接过来,勺了一勺,轻轻吹凉,想要喂柳姨娘喝药。   谁知门外又进来一位头梳双髻额描花钿的侍女,只见她一进屋便向麹员外福了福身,道:“老爷,施姨娘也感染了风寒,病得很重,你快去看看吧。”   凌晟睿眉头微蹙,这施姨娘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来凑热闹?   麹员外闻言焦急地站起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带我去看看。”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看看还斜靠在床榻上的柳姨娘,他顿了顿,满脸歉意道:“元荷,你先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柳姨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目光清冽却不带一丝感情,淡淡道:“老爷,你去吧。”   麴员外动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冬烟催促着急急忙忙地走了。   菊香看着他们的背影,嘟着嘴恨恨地道:“姨娘才刚感染风寒,施姨娘也感染风寒,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支走老爷的。”   “菊香,别说了,咳咳。。。”柳姨娘边咳嗽边挥手示意菊香别说了,凌晟睿连忙扶住柳姨娘,轻轻地给她喂药,看着柳姨娘一双失神的眼睛久久注视着门口,凌晟睿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柳姨娘吃了药,便沉沉地睡下了,凌晟睿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是月上梢头,华灯初上时分,凌晟睿刚用过了晚膳。   菊香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堆衣服,道:“小姐,该沐浴更衣了。”   凌晟睿一怔,低头看了看身上,淋了一天雨,身上的牙裙和单衣也溅了一身泥水,这个样子确实该洗洗了。   浴室是厨房旁边一个更简陋的小屋子,窄小的屋里的一个案几上放着一盏小油灯和一枚铜镜,一个灰黑的装满热水漆木桶,就别无他物了。   菊香把衣服递给凌晟睿:“小姐,菊香先出去了。”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屋内油灯昏暗,隐隐可见屋子地面全是灰灰的土层,一处水渍旁还扔着一些菜叶,看得出这也是平时洗菜的地方。这里与凌府可谓是天壤之别。   凌晟睿嘴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幽幽地叹了口气,习惯地解衣,却无意间瞥见铜镜中竟映出一位妙龄少女的倩影,只见她一身牙色长裙,藕色纱衫,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格外显得身材玲珑,亭亭玉立。再一细看,一双美目清澈如水,熠熠生辉,让人不知不觉被吸引过去。   凌晟睿心不觉砰的一跳,深吸一口气,鼻尖隐隐闻到一股少女的体香,心头不由有些恍惚。   凌晟睿在房间愣神了许久,也许碍于男女有别,直到水渐渐凉了,他最终也没有沐浴。   是夜,皎洁的月光如薄雾一般,透过破旧的竹窗洒下一片银霜,竹窗沙沙作响,给寂寞宁静的夜色顿时增添了几分韵味。凌晟睿合衣躺在薄木床塌上,看着窗外的月色,辗转至四更,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凌晟睿幽幽醒过来,发现身上多了件春衫。柳姨娘正坐在床榻上微笑着看他。   凌晟睿脸一红,慌忙坐起来,仿佛被人看穿心事似的,敛目垂头,道:“娘,你醒了啊。身体可好些了?”   柳姨娘还是笑盈盈道:“多亏了凝儿的药,娘现在好多了。”   “哦,那便好!”凌晟睿不自然地站起来,随即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口地肃然而立,道:“娘,不如今日孩儿再去清净寺寻老尼为你抓多一副药吧。”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不如用过早膳再去吧。”柳姨娘转头看了看摆在案几上的一碗酪粥。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凌晟睿这才看清案几上的东西,一个灰黑的瓷碗里,一大碗灰灰的汤水飘着几粒米,米里面还有些黄黄白白的不知何物。   凌晟睿顿感胃部不适,连忙找借口推辞道:“老尼说药草要趁着清晨滴露未干之际采最好,我这便赶去。”说完还没等柳姨娘反应过来,他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此时天色将亮,清净寺大殿前的花木还氤氲着清晨的水汽。殿内,青烟袅袅,麹沛凝正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忽闻殿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眸一看,是凌晟睿来了,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低下头,一时无法适应。   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轻声道:“凌公子,我娘吃过药了吗?”   “嗯,”凌晟睿点点头,道:“吃过了,今天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多了。”   沉默片刻,二人开始了一番长谈。   “公子,我们。。。。我们这是怎么了?”   “看情形,我们应该是和对方互换身体了。”   “那。。。”麴沛凝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竭力定了定神,道:“公子可有法子把身子换回来?”   “这个,”凌晟睿眉头微蹙,摇摇头道:“除非找到高人,否则只怕。。。”他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麴沛凝心中一沉,失望地低下了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公子今日可是要回府了?那公子打算让我怎么做呢?”   凌晟睿眉头锁得更紧了,在心里踱了踱,道:“为今之计只好让姑娘代替在下回府了。至于回去怎么做。。。姑娘无需太过担心,毕竟凌府也是在下的家,父母一般都不会怎么为难的,就当做是在自己家里便可。”   麴沛凝闻言身子一僵,微微一顿,无奈道:“那。。。也只能依公子所言。”   “不过,”凌晟睿话锋一转,急道:“在下是太子殿下的侍从官,每日必须去东宫侍读,不知姑娘可有所准备?”   “啊。。。。。做官?。。。。我。。。怎么准备?”麴沛凝为难地看着凌晟睿。   凌晟睿此时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他犹豫一会,硬着心肠说道:“姑娘只有见机行事了。”   麹沛凝抬起头看着凌晟睿,见他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知道他也是别无他法,心中叹了一口气,认命了。   “还有一件事。。。。”   麴沛凝悚然一惊,急道:“凌公子请讲!”   “在下知道姑娘一女子,要你入朝为官确实难为你了,只是身为人臣,在下身上的责任极其重大。在下曾立誓要尽力辅佐太子登基,如今,这需要姑娘去做了。”   “啊。。。。这。。。我不懂啊!”   凌晟睿长叹一声,道:“只是暂时需要姑娘替代在下去做这些事,等在下找回换身之法,姑娘便可解脱了。姑娘放心,在下会尽力教姑娘如何应对的。”   “嗯,我答应你。”麹沛凝用力点点头,接着她道:“那公子能够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我娘吗?”   “在下必定代替小姐为母尽孝!小姐放心好了!”凌晟睿很认真地答道。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进了殿,看见凌晟睿和麴沛凝在说话略有些讶异,顿了顿,他俯身对着麹沛凝拱手行礼道:“公子,老爷派我过来接你回府了。“   回府的时候终于到了,麹沛凝转头看着凌晟睿,凌晟睿对她郑重地点点头。   麴沛凝不由深深叹了一口,应道,“嗯。那我回去了。 ”   起身之际,凌晟睿突然抓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多保重!”   麹沛凝转头对他微微一笑,便随仆人下山坐上马车。   凌晟睿站在石阶上,目送着马车缓缓向着山下驶去。   马蹄声渐渐淹没在崇山峻岭之中,只留下凌晟睿站在树下落寂的身影。   载着麹沛凝的马车缓缓停在凌府。麹沛凝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凌府府邸考究,华贵富丽,院墙高耸入云,有种凛然自威之势。   麴沛凝捏紧袍襟,手足无措,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这时站在门口的仆人看见麹沛凝,连忙迎上来拱手行礼,高声道:“二公子,你回来了啊,大公子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麹沛凝鼓起勇气随仆人进了大门,却见一男子站在门边回廊处,一身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容色皎然,面上却含了淡淡清谨之色,随意而不轻浮。麴沛凝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了。   看着麴沛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晟睿这眼神可是许久不曾见哥哥了?”    麴沛凝脸一红,不语低下头,心中知道这位肯定是凌晟睿的哥哥凌阜。   “好了,不说这个了,父亲回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去拜见父亲吧!”   “好,”麴沛凝点点头,道。   二人穿过回廊,进入前厅,一身穿石青色家居服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端坐座椅前,虽年过半百,却五官清朗,相貌与凌晟睿和凌阜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麹沛凝心知这就是内阁大学士凌国公凌章,竭力定了定神。跟着凌阜一起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齐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凌章满意地点点头,这两儿子自幼聪慧,师从名师张释,特别是凌晟睿,从小便跟着太子侍读。想着想着他目光落在凌晟睿身上,眉头一挑,语调略显严厉,“你昨日从皇宫回来又去了哪里?一整天都见不着人。”   麹沛凝心里一惊,心思转了转,连忙道:“孩儿昨日又去了清净寺跟静山师父研习佛法,见天色已晚,便在山上住了一晚。”   “嗯,学习佛法,修身养性也是件好事。”凌章点点头,眼里露出几分赞许,道:“圣上命你侍奉太子左右,陪伴太子读书,这对你也是一次磨练,须得明察笃厚诚信、忠孝仁义之德,尽管你现在得享荣华,但也必须懂得谦逊节俭之道理。父亲希望你能够谨慎自持。”   麹沛凝低着头安静地听着父亲的教诲,感觉身上巨石压顶,手心里全是汗,连声应允:“孩儿定不辱父命,尽己所能辅佐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凌章轻轻抚须,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稍显柔和,道:“仆人已经在后堂准备午膳,你们且随我一起用膳吧。”   麹沛凝心里暗暗叫苦,刚才一直躬着身子,不敢有丝毫放松,腰僵硬得快断掉了,没想到豪门贵公子日子过得比自己还苦,以前在家里,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起码比较自由,呆在这里这么多规矩,几乎一步一鞠躬,心里不敢有丝毫放松。   想归想,她还是跟着凌阜一起恭敬说:“是,父亲。”便随着凌章进入后堂。   后堂早已设了几个案几,上面摆了几样饭菜,凌章转身坐到了上首,麴沛凝学着凌阜坐到两边。   寒暄几句,凌章开口道:“自个家里,不必拘谨!吃吧。”凌章示意大家动箸。   麹沛凝还是第一次见到达官贵人的饭桌,却是看起来也很稀松平常。只不过一盘烧菠菜,一盘红烧鱼,一盘凉拌笋丝,一盘小鸡炖蘑菇,不过凌府厨子手艺还是强过外面普通人家的厨子百倍,材料也挑的最好的,麹沛凝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忍不住多吃了好几口。   凌阜看着她,笑道:“晟睿今天胃口不错嘛!”麹沛凝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停下箸。   “爱吃就吃多点吧,在家里吃饭不用这么拘谨,”凌章笑着举起手中酒杯,道:“我们父子三人有多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喝杯水酒助兴吧。”   麹沛凝和凌阜互视一眼,也举起酒杯一饮为尽,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 ☆、第三章 邂逅相遇(三) ?  翌日,麹府内一如既往热闹嘈杂,佣人们忙忙碌碌,唯独凌晟睿此刻坐在桌前慢吞吞地用着午膳,柳夫人病好了很多,但是还是起不了床,菊香在喂她吃饭。   凌晟睿看着面前的干白菜,还有一条昨晚吃剩的硬邦邦的咸鱼,捧着手里的小米粥,他无奈地摇摇头。强忍着吃了一口,突然牙齿好像磕到什么东西,他吐在桌上,原来是一块小石子。   凌晟睿实在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碗筷,想要去后花园走走。这时正在给柳夫人喂饭的菊香突然有些奇怪得看着他,然后再看桌上的碗筷,凌晟睿心里咯噔一下,“这麹府的小姐不会要自己干活吧,不会吧,这。。。算什么富家小姐啊!”   凌晟睿只好试着收拾一下饭桌,没想到手一滑,碗“呯”得掉在地上摔碎了,凌晟睿求助的看着菊香,菊香有些奇怪得看着他,“小姐,你怎么了?”   他只好轻咳一声,掩饰一下道:“今天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去后花园走走。”还没等菊香反应过来,他赶紧溜出门。   麴府后院有一个小花园叫惠园,里面建了假山流水,周围还种植了许多花花草草,也还算别致,凌晟睿没事都喜欢来这里透透气,却没想到惠园假山前撞见穿一素雪娟裙的女子,只见她头戴翡翠簪花步摇,额描花钿,青黛柳眉,凤眼低垂,朱唇含笑,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听到脚步声,女子回过头来,正看见凌晟睿正踱进园子来。凌晟睿心里大呼不好,正想转身避开。女子却先叫住他,“凝儿。”   凌晟睿只好站定,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女子看他这般神态,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凝儿还是不认我这个六娘啊,也罢,我也不勉强你了,你去吧。”   凌晟睿歉意地笑笑,赶忙回了房间,心想,“今天实在是太大意了,我竟然不知道她是谁,还好六娘没有怪罪。”经过这次,凌晟睿尽量多去下人待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慢慢地理清这麹府的千丝万缕的人物关系。   原来,麹永成经营着承天城第一大绸缎铺青衣坊和制衣庄霓裳坊,在承天以及全国各地都有分号,每年都进贡皇家一批从江南运来的上好的缭绫。麹沛凝母亲柳元荷是麹员外麹永成娶的第四个妻子,麹沛凝排行老五。   麹沛凝的大娘即麹员外原配夔氏早已病逝,留下大公子麹辰逸和二小姐麹忆灵,大公子现在在吴州分号管理生意,二小姐麹忆灵十四岁那年出嫁。   如今麹府内院由二娘施冰云当家,施冰云育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就是三公子麴云轩,四小姐麹雨露和五小姐麹晗蕾。三姨娘迟醉南是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优雅高贵,凌晟睿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千金小姐为什么要嫁给麹永成这样的商贾。   接下来是五娘吴湘琴,也和麹沛凝的娘一样是佃户之女,为了替父还债务自愿嫁过来,嫁过来没多久就生一小女儿,名叫麹千柔,排行老六。   那日在花园见那女子是六娘胡翠夏,胡翠夏原本是青楼女子,麹永成在临香阁邂逅胡翠夏,被胡翠夏的美貌吸引,便一掷千金为其赎身娶进门做妾。听仆人说过几个月还会迎娶施冰云的表妹施茙进门。   这麹府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搞得凌晟睿的头都大了。   夜阑寂静的晚上,凌晟睿倚靠在镂雕花窗窗边,怀念起曾经在凌府的日子,以前总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现在却可望不可及,这是不是失去了才真正懂得珍惜呢?   三日后,凌晟睿早早便在清净寺等候麹沛凝。两人一看见对方,顿感百感交集。      凌晟睿先开口道:“沛凝姑娘,在寺里住得可还习惯?”   麴沛凝略一点头,道:“嗯,还好。对了,公子,我娘可还好?”   “嗯,你娘的病用了药后好多了,沛凝姑娘不必太过担心。”默然片刻,凌晟睿道:“姑娘可有去过东宫?”   麴沛凝摇摇头,道:“还没有,我这几日称病没去宫里,现在就是过来找你商量对策的。”   凌晟睿沉吟一阵,道:“太师张释是一个面恶心善的人,他或许比较严厉,但是只要你谦逊好学,熟读《四书五经》等典籍,他那关也不算难过,记住,千万不要不懂装懂,有疑问要多问太师。而太子dianxia虽然有点顽劣,却是睿智正直之人,你与他同龄,自是不难相处,好好揣摩他的心思,必然会有百利而无一害。总之,跟他们二人与和我父亲母亲不同,你要更加小心谨慎!”   “好,我知道了,我自是会小心谨慎的。”麹沛凝点点头。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呆太久,时间久了会让人起疑,姑娘若有事找在下,可唤书童青固代为传信。我们现在还是赶紧回府吧。”   二人互相告别,便急匆匆赶回各自的府中。   翌日,凌晟睿照常起床用过早膳后,只见柳姨娘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经过几日调理,气色好了很多。她笑问道:“凝儿,你那副鸳鸯图可绣好了?你五娘一向夸你手艺好,这不,又催着我问你要了。”   “啊!,这个。。。这个。。。我。。。。”凌晟睿根本不知道什么鸳鸯图,他连忙唤过菊香,道:“菊香,我绣的那副仕女图你拿来给我吧。”   “是,”菊香拿来鸳鸯图,凌晟睿接过来一看,只完成了一半,还剩另一半。看着绣品上密密麻麻的针线,凌晟睿就感觉手好疼,他无奈地对柳姨娘说道:“娘,这幅图我暂时还没绣好,那我现在赶紧绣。”   柳姨娘点点头,道:“你五娘催得急,要不我也来帮忙吧。”   “也好,有娘帮忙,我做的也能快些。”凌晟睿虽然面上淡然,但是心里却七上八下,这女红怎是他这一男人所擅长的,拿惯毛笔的他连针都不会用。绣也不是,不锈也不是,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他勉强穿上针,才刚上了一下针,就一不小心把食指给戳破了,看着指尖上那一滴血,他有些无奈地想随便在衣襟上擦擦掉。   “凝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柳姨娘看见了他的窘态,连忙抓过凌晟睿的手放在嘴里含着,   “这,不,不用了。娘”凌晟睿觉得有点尴尬,又不敢抽回手,只好任由柳夫人含着手。   一会,柳姨娘放开凌晟睿的手,认真道:“凝儿,你还是不要绣了,这个还是让娘来吧。”凌晟睿觉得自己实在无法驾驭这个女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在心里感慨,这柳姨娘心还是挺好的!   就在气氛和谐间,侍女冬烟带着一批仆人雄赳赳得冲进屋,一进门就指着菊香,盛气凌人地说道:”这个偷东西的婢子,给我抓起来!”话音刚落,一帮奴仆七手八脚用绳子绑住菊香。   “放开我,冬烟你这个贱婢,凭什么抓我?”菊香奋力挣扎,可是一小女子毕竟斗不过几个大男人的武力,她还是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冬烟没有回答她,只是冷笑道:“哼哼,菊香,你也有今天!”   凌晟睿喝道:“你们在做什么?”奴仆们见到六小姐说话,有些胆怯得看着冬烟。   冬烟翻个白眼,向着凌晟睿微微福身,道:“六小姐,这个菊香手脚不干净,偷了准备迎娶新姨娘的聘礼,“镶翠金凤步摇”。”   “你们说她偷了你们的东西,可有证据?”凌晟睿皱紧眉头看着她,道。   冬烟回头示意奴仆,高声道:“给我搜!”奴仆上去七手八脚地搜了起来。凌晟睿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不一会,一个奴仆从床头一个可以挪动的砖头里面找出一支精致的步摇,然后小跑拿给冬烟,冬烟接过步摇,得意地示给凌晟睿看,说道:“六小姐,你这下可没话说了吧!”   “哦?这么偏僻的地方你都找得到,看来你比我还熟悉我这个屋子啊!”凌晟睿目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冬烟脸色瞬时有一点尴尬,但稍瞬即逝,她讪笑着说道:“五小姐,婢子只是奉了施姨娘的命令,现在物证在此,我们回去交差了。告辞!”   说完一群人绑着菊香扬长而去。快要出门的时候,柳姨娘突然拦在门口,眉头紧蹙,摇头说道:“你们不能把菊香带走,你们会打死她的。”   冬烟不由挑了挑眉,有些气恼了。她上前一把把挡在门口的柳姨娘推倒在地,回头对身后的仆人们说道:“不用管她们,我们走!”   “你们~”看见柳姨娘被推倒在地,凌晟睿顿时怒了,正要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突然裙摆被地上的柳姨娘抓住,柳姨娘对着他摇摇头。   “唉,”凌晟睿扶起地上的柳姨娘,紧张地问道:“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柳姨娘摇摇头,然后接着说道:“凝儿,快去找你爹,不赶紧救出菊香,菊香会被打死了。”   “嗯,我马上去。”   凌晟睿急急忙忙赶到前厅,麹员外正在和客人觥筹交错,相谈正欢。凌晟睿心急如焚,但是却又怕扫了麴员外雅兴,唯有耐心等候。半个时辰后,麹员外终于和客人拱手告辞。   凌晟睿连忙迎上去,麹员外看见凌晟睿微微讶异,道:“凝儿怎么来了?”   凌晟睿想躬身行个礼,突觉得不妥,别别扭扭得道个万福,说道:“求父亲救救菊香。”   麴员外更加奇怪了,说道:“哦?菊香怎么了?”   凌晟睿便把冬烟闯进屋子绑了菊香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麴员外轻捊短须,轻描淡写地道:“凝儿,你应该和你二娘说说,只要你跟你二娘讲讲道理,你二娘自然就会放了菊香。”他平淡的语气似乎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了。   “可是。。。”凌晟睿一时语塞,菊香淳朴憨厚,如果施姨娘故意诬陷菊香,跟她讲道理会有用吗?凌晟睿咬了咬牙,一狠心,噗通一声跪下来,拼命挤出几滴眼泪,拦住正要离开的麴员外,道:“凝儿恳请爹爹去救菊香,凝儿用性命担保菊香绝对不会偷聘礼的。”   麴员外讶异地看着地上的凌晟睿,皱紧眉头,连声道:“凝儿,你这孩子。唉,罢了,我这就去找你二娘吧。”   凌晟睿这才抬起头,破涕为笑。   接着二人急急忙忙穿过回廊往后院赶去。   此时,菊香已经被仆人按住手脚伏在地上,一个仆人手执棍棒一下一下的打在菊香身上,菊香痛苦地□□,身下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住手!”凌晟睿冲上前一把抓住正要落下的棍棒,用力抓住扔到一边。众奴仆见到麹员外,连忙跪拜在地,一旁坐着的施姨娘也站起来对着麹员外道了个万福,娇声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麴员外看看趴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菊香,对着施姨娘道:“冰云,何事如此劳师动众?”   站在施姨娘旁边的麴雨露抢先说道:“爹,是菊香这丫头偷了七娘的聘礼金步摇,娘只是给她一点教训。”   “步摇?”麴员外嘴角一抽,皱皱眉头,这丫头可没有说菊香偷了金步摇的事。他转头瞥了一眼正盯着他看的凌晟睿,连忙说道:“不过是一支步摇么,找回来就行了,别为难一个小丫头了!”   麴雨露娇声道:“爹,今日丢的是一支小小的步摇,下次再把麴府的东西都偷光了怎么办?这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不惩戒不行。”   施姨娘看看麴雨露,也接口道:“是啊,老爷,惩戒下人是妾身的责任,府内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老爷”   “这。。。”麹员外有点为难地转头看着凌晟睿。   凌晟睿拧紧眉头,他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不好与施姨娘争辩,眼见麴员外也没办法,他心下焦急,可总不能刚来就看着麴沛凝的小丫鬟被活活打死。? ☆、第四章 邂逅相遇(四) ?    这时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深蓝色织锦曳地长裙的端庄优雅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从容地给麹员外道了个万福,道:“见过老爷!”   麴员外讶异道:“醉南,你也来了?”   迟姨娘轻抚云鬓,微微一笑道,“妾身听说菊香被抓了,是因为偷了镶翠金凤步摇,妾身特地赶来告诉老爷,这镶翠金凤步摇不是菊香偷的。”       众人默默无语,似乎早就是意料之中了,只有麴雨露在旁冷冷地说道:“迟姨娘有何证据证明不是菊香偷的?”   施姨娘斜了一眼迟姨娘,翻了翻白眼,似乎在怪她多管闲事,冷冷地说道:“妹妹平日里不都是在霓裳坊管生意的吗?怎么今个儿转性了管起后院的事来了?”       “妹妹本无意搅和到这后院来的,只不过奴仆不给我争气,把这个镶翠金凤步摇给拿了,惹出这么多事来。”   说罢,迟姨娘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墨痕,墨痕会意,连忙让身后的仆人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众人一看,叫道:“这不是在厨房干活的东祥吗?”       吴姨娘淡淡地道:“是东祥那小子,这小子什么都跟我招了,唉,都怪妾身管教下人不严,还连累了元荷姐姐,老爷,请你责罚妾身吧。”说完,吴姨娘轻抬云袖,似欲抹去眼角几滴泪珠。   一旁站着的奴仆婢子们交换一下眼神,心道,“又是一个替罪羊!”   “唉,醉南,你这又是何苦呢?下人的错何须你来承担?”麹员外爱怜地掏出手帕替吴夫人拭擦眼泪。   凌晟睿在一旁静静看着众人,直觉每个人都怪怪的,包括麴员外,眼里有种早已洞察真相的漠然,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   可机会来了,容不得他多想,连忙借机上前对麹员外说道:“既然爹爹认为不是菊香做的,那能不能把她放了,她今日伤得颇重,需要回去好生休养。”   “好,好。”麹员外连忙点点头,转身对施姨娘说:“冰云,既然你已经惩罚了菊香,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还要去店铺看看呢,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话刚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有了麹员外的话,一众家奴再也不敢为难菊香,眼巴巴地看着施姨娘裁断。麴雨露看着爹远去的身影,低头戳了戳旁边的施姨娘,轻声道:“娘,难道就这样算了?”   施姨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你爹都说话了,不算了能怎样?”   接着她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迟姨娘,话中有话地说道:“妹妹对柳氏母女还真是关心啊!居然如此包庇她们!”   迟姨娘扬起下巴,不甘示弱道:“我只是同情她们,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却被人诬陷。还有,妹妹奉劝姐姐一句,下次换个新的招数,老用这套,老爷都不买账了!”   “你~”施姨娘手指着迟姨娘,气得脸色发青。怒视片刻,她突然纤手一扬,高声道:“把东祥杖打三十大板,逐出麹府。”   身边仆人立刻把一脸惊恐的东祥拖了出去,迟姨娘和墨痕心中不忍,连忙别过头去。看着迟姨娘痛苦的样子,施姨娘募地笑了一声,心中甚是解气,看差不多了,她便拉着麴雨露准备离开了。   施姨娘走了,墨痕终于控制不住轻声啜泣起来,迟姨娘叹了口气,轻声道:“墨痕,别哭了,把东祥扶去看看大夫,然后给他点银钱,日后做点小生意吧。”   “是,”墨痕点头,然后匆匆走了。   待墨痕走后,凌晟睿连忙向迟姨娘躬身行礼,道:“今日多得三姨娘相助,凝儿感激不尽。”   迟姨娘摇摇头,淡淡地道:“凝儿不必多礼,别以为过了今日你就安全,日后还需多加提防!”说完便转身走了。   迟姨娘似乎话中有话,凌晟睿却体会不到其深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怔住了。   “呜~”躺在一旁的菊香在不时痛苦□□。凌晟睿回过神来,连忙扶起菊香,菊香看一眼凌晟睿,只唤出一声,“小姐,”就晕过去了。凌晟睿连忙唤人把菊香抬回房间,然后去请大夫。   还在大夫说菊香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安顿好菊香,凌晟睿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柳姨娘,柳姨娘轻轻叹了口气,“你真以为这件事是东祥干的吗?这回迟氏为了我们舍弃了一个下人,这人情我们今日是欠下了。也罢,不说这事了,你吴姨娘要的这幅女红我刚刚绣好了,这便给她拿去,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好菊香吧。”说完,她收拾好手中的绣图,兀自出了门。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凌晟睿心情却愈发沉重,他一直都觉得这是施氏所为,若她有意栽赃陷害,此事实在是防不胜防。   在这之后,他却从一个与柳姨娘同乡的侍女口中得知了真相,这居然是麴雨露所为,因为这招数她用了不止一次,麴雨露似乎对栽赃陷害这种事乐此不疲。对于施姨娘来说,能够偶尔威慑一下各姨娘,让她们损兵折将,也乐于陪她做戏。   听到这里,凌晟睿顿时哑然失笑,这麴雨露也真是无脑的,这幼稚的把戏做多了,麴员外都不信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到厢房四处翻看,不一会果然从床榻最下面的一个角落找到一只精致的镶金嵌珠伽楠手镯,不用问,这必定又是给七娘的聘礼了。   “又来了!烦不烦!!”凌晟睿拧紧眉头,他决定给这个麴雨露一点教训。   到了夜晚,凌晟睿趁着麴员外独自呆在书房的机会,酝酿一下情绪,眼睛顿时梨花带雨。他就这样泪眼汪汪地走进屋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到他凄凄楚楚的样子,麴员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扶起凌晟睿,柔声道:“凝儿,怎么啦?”   “爹~”凌晟睿眼睛被泪水糊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手心里捧着一只镶金嵌珠伽楠手镯。   麴员外看见这只手镯,眼睛都大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不是要给你七娘的聘礼吗?这。。。。怎么在你这儿?”   凌晟睿摇摇头,可怜巴巴地说道:“凝儿也不知道,凝儿是在床榻不小心发现的?”接着他泪眼汪汪抬起头看着麴员外,轻声道:“爹,凝儿没有偷手镯。”   麴员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阴沉地接过手镯,柔声宽慰他道:“知道了,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嗯!”凌晟睿这才破涕为笑,站了起来。   麴员外又安慰了他几句,凌晟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做了半天的戏,累死了!!”他疲惫地倒在床塌上,揉着跪酸了的腿。   几天后,菊香传来最新消息,麴雨露被麴员外狠狠地斥责一顿,关在闺房里禁足一个月。   “呼~这回她该消停一会了吧!!”凌晟睿松了一口气。   次日,承天城拱辰街像一条笔直的缎带,一辆华盖双辕马车迎着清晨淡白色的雾霭朝前驶去。   坐在车上的人正是要去东宫的麴沛凝,她捧着一本书籍,思绪却早已飘到远处。   不多时,马车停稳了。麴沛凝一下马车,曹公公便笑眯眯地迎上来,道:“凌公子,今日来得可早,殿下刚用过早膳,现在正在前殿歇息呢。”   麹沛凝上前躬身行礼,“请问公公,少师来了吗?”      “还没见,凌公子来得要早些,还是让老奴领凌公子入殿吧。”       “劳烦曹公公了!”   麹沛凝进入前殿,殿内静悄悄,只有青铜香炉在散着缕缕幽香。   殿内却见一人头戴金丝玉冠,身穿浅白色常服,背对着她一手执书卷,一手托腮伏在案几前,边读还边摇头晃脑,看着还挺有趣。想必这便是当今太子殿下姬申嘉懿。麹沛凝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听到笑声,那人回过头来。   麹沛凝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忽地想起这里是东宫,不是自己府上,心里惶恐,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不由自主噗通一声磕头跪拜,连声道:“草民凌晟睿拜见太子殿下,草民一时失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姬申嘉懿连忙站起身,扶起跪地的麴沛凝,笑道: “我的凌老弟,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如此跟本宫生分了?快快起来吧!”     “是,是”麴沛凝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拭擦脸上的汗珠,连忙起身。   抬起头,麹沛凝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着姬申嘉懿,只见他剑眉轻扬,薄唇微抿,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   兴许是她看得太过入神,姬申嘉懿也奇怪地与她对视。麴沛凝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脸不禁有点发烧,连忙捂嘴装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   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咳咳咳。。。,”身后又传来一个人刻意的咳嗽声。      二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洗的有点发白的紫服圆领朝服的花白胡子老头站在身后抚须。   姬申嘉懿脸色突变,偷偷在麹沛凝耳边悄声道:“少师来了,赶快行礼。”说完还没等麹沛凝反应过来,自己先回过身,对着少师张释躬身行礼:“嘉懿拜见少师!”麹沛凝也连忙跟着他向张释行礼。   通过凌晟睿之口,麹沛凝对张释也有所耳闻。张释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德才兼备的人才,在先帝时年纪已经很大,但官职卑微,不受重用,空有满腹经纶,难遂报国之心。幸得内阁学士凌章垂青,拜为两个犬子的老师,为其摆脱窘迫的困境,并极力向文帝推荐张释。文帝也是一个励精图治皇帝,听见内阁大学士凌章盛赞张释,就召见了他,彻夜倾谈,对张释的才华大为欣赏,便封他为太子少师。   这时张释抬抬手,“殿下,晟睿不必多礼!”姬申嘉懿连忙躬身把张释迎上上座,自己才在案几席地而坐,麹沛凝模仿他也在一旁坐下。   张释坐定,并开始对着姬申嘉懿训话了:“今闻殿下乙夜观书,日慎一日,求异闻于振古,并召集书院众博士共同编撰了《圣贤传》,身为太子少师的臣下深感欣慰,臣下希望太子可勤于学习,多上疏给陛下,切勿使于人。”   “是,谨遵少师教诲!”姬申嘉懿在下面恭敬地回答。   一个上午都在听少师讲述君臣父子之间的礼仪,还有日常饮食起居方面的礼节,其中道理明畅,言语直白,麹沛凝居然听得不知疲倦。   席间三人又探讨了一下自古以来君臣之间的伦理纲常,以及效忠尽节之事,只见张释一脸正气,言语激昂,透露出一种刚正坚定的志向,麹沛凝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就连生性顽劣的姬申嘉懿,听了他这般慷慨陈词,心底下对他也是佩服万分。   很快一个晌午过去了,张释告别众人,回自己城西南的府邸去了。麹沛凝也起身想告辞回凌国公府。   姬申嘉懿一把拉住她,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道:“晟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麹沛凝有点不太习惯姬申嘉懿的亲密举动,轻声道:“殿下,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姬申嘉懿对着她微微一笑,“呵呵,你去了就知道了。”说完,对着旁边站着的曹公公使了个眼色,曹公公连忙走了出去。   等姬申嘉懿拉着麹沛凝出了门,曹公公早等候在一辆双辕马车旁边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不一会就来到一栋张灯结彩的绣楼前。下了车,麹沛凝有点犹豫,拉着姬申嘉懿的袖子悄悄得问:“殿下,这里是哪里啊?”   姬申嘉懿奇怪地看着她,顿了一下,道:“这里是添香阁,今天是添香阁选花魁的日子,今晚不准叫我殿下,叫我懿公子就行了。”   话音刚落,一位老鸨着一条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摇着美人扇扭过来招呼:“呦,懿公子,贵客啊!快快进来吧!”   麹沛凝看着那张足足刷了三寸厚□□的脸凑过来,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一开一合,心里有点恶心。   她拉着姬申嘉懿的袖子,悄声道:“殿下,我们还是走吧,要是被陛下知道可是要责罚的。”   姬申嘉懿不耐烦地抽回袖子,看也不看她道:“晟睿,你这人怎么这般胆小,今天就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父皇又怎会知道呢?”说完不由分说的硬拉着麹沛凝进了楼。   楼内入眼就是一大片一大片桃红的纱帘,飘飘扬扬地飞起来,乐声,脂粉,酒香,都是一片暧昧的朦朦胧胧,丝丝缕缕地绕过来,一群只穿轻纱的女子坐在一群男子的怀中,耳边只传来一阵阵莺声燕语。看见这般情形,麹沛凝的脸像发烧一样涨得通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却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窥视那些在调情的男男女女。   姬申嘉懿拉着她上了二楼,老鸨早就备好厢房,从厢房上正好可以看到选花魁的舞台。老鸨讨好地对着姬申嘉懿说:“懿公子请稍等,我安排几个姑娘上来陪公子。”      姬申嘉懿点点头,说道:“那选花魁什么时候开始?”   老鸨一张老脸笑成朵菊花,“马上就开始了,懿公子,今晚夺得头筹者还可以得到初夜权呢。”     “好,”姬申嘉懿满意地点点头。     “初夜权,”想到这个词麹沛凝感到无比恶心,实在不愿看,她起身想走,姬申嘉懿一把拉住她,“不准走,晟睿,你今晚必须要留在这里陪我!”     对方是太子,权利比她大,她又无奈地坐下来。谁知道,过了一会,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懿公子,让奴家来陪二位喝两盅。。。。”   娇柔的嗓音,婉转得能掐出水来,人还没进门,骨头就先酥了一半了,只见一女子穿一身蓝色的翠烟衫,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肌若白雪气若无骨,双眸含春。   女子进门朝着姬申嘉懿和麹沛凝道个万福,然后一屁股坐在麹沛凝的腿上,麹沛凝瞬间觉得腿快要断掉了,还有两团肉挤在自己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用力想要推开她,而她却贴得更紧了。     “公子不喜欢紫烟吗?”紫烟委屈得伏在麹沛凝胸口,麹沛凝无奈地看向姬申嘉懿,姬申嘉懿装作没看见,嘴角却在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强忍笑意。   麹沛凝有点无奈,使劲推开伏在自己胸前的紫烟,说道:“那个,紫烟姑娘,你真的好重啊,我的腿快断了,你可不可以坐那边那张凳子啊?”   紫烟抬起头,嗔怒得瞪了她一眼,恨恨地坐到隔壁那张凳子。     “哈哈。。。”旁边的姬申嘉懿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麴沛凝眉头皱成一团,尴尬得脸色发白,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可是坐在对面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走,自己怎敢走?   ? ☆、第五章 邂逅相遇(五) ?  就在这时,楼内响起了锣鼓声,老鸨出现在楼前厅的舞台上,宣布这次选花魁正式开始。   第一个先开始的女子要表演的是琵琶弹奏,只见她头上斜插镂空金凤步摇身穿鲜红金凤拖地长裙,右手轻挑银弦,左手在上拨动着琴弦,声音婉转动听,节奏紧凑,宛如碧珠纷纷落入银盘之中般动听。   过了许久,她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缓缓站起,台下掌声雷动,男人们纷纷开价,最后该女子以五百两高价结束。   第二个女子要表演的是霓裳羽衣曲,只见她身穿逶迤拖地粉色水仙绿叶裙,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此时幽美的旋律响起,她轻摆纤腰,柔若无骨,慢拧飘丝绦随着音乐舞动曼妙身姿,时而似是一只蝴蝶,又时而似是一片落叶在空中摇曳,过一会又似是丛中的一束花随着风的节奏扭动。   一曲舞毕,娇喘吁吁香汗淋淋妩媚动人。台下掌声络绎不绝,报价声纷纷四起,最后该女子以一千两高价结束。   后面一个又一个女子纷纷上台表演,麹沛凝看的眼花缭乱,喃喃自语,“没想到添香阁的女子竟然如此多才多艺!”   一旁的姬申嘉懿似有些讶异,片刻,又哑然失笑道:“晟睿平日家教甚严,看来见识的女子不多啊!如果你喜欢,本宫可以经常与你一同前来。”   麹沛凝闻言,脸上一阵绯红,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了。”   姬申嘉懿看着她红红的脸,感觉今日的凌晟睿怪怪的,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转过头,没有再言语,   这时候,台下又响起了更热烈的掌声。姬申嘉懿和麹沛凝都不禁好奇地往下看。   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穿淡粉色长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纱衣,极为淡雅的装束,与这青楼女子浓妆艳抹不大和谐,只见她一边手轻抚琴弦,一边轻启朱唇唱道:“缘定三生等少年,为君一赋云清天,百般爱意不为动,一片痴情只是缘,心忐忑,梦缠绵。如诗日子换新篇,金凤玉露相思扣,海誓山盟蜜意传。”   歌声缠绵悱恻,让人听之无不钢铁化作绕指柔。一曲唱毕,女子缓缓俯下身给众人道了个万福,然后静静站定等待众人报价。   “好,好,”姬申嘉懿拼命鼓掌,台下之人纷纷报价,“二百两”,“四百两”“八百两”,一个老翁报到了八百再无人报价,这时老鸨喜滋滋地想宣布了。   “一千两”,突然姬申嘉懿吼出一个价,吓了麹沛凝一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老鸨又喊了几次,都无人再提价了,老鸨便笑眯眯地宣布:“今日的花魁是婉瑶,刚才开价一千两的那位懿公子夺得今晚婉瑶的初夜权。”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众人脸上满是失落之情。   最开心的莫过老鸨了,抚慰了一众失望的客人后,老鸨便拉着婉瑶的手上了姬申嘉懿的厢房。   二人进得厢房,曹公公便把一张银票递给老鸨,老鸨立马笑得尖牙不见眼,道:“那,懿公子,我今晚就把婉瑶留在这里了,希望。。。”顿了顿,她又瞟了一眼一旁呆若木鸡的麹沛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声道:“希望各位公子好生怜惜婉瑶。”   话一说完,她便把银票放入胸口,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肢走了。     这时婉瑶才看清厢房内竟然同时站着两位俊俏公子,脸上不胜娇羞,两颊也染上了绯红,心里又有些许忐忑不安,不知这两位公子会如何安排自己。不过聪明如她也看得出“懿公子”在这里身份更为高贵一些。   她双眸似水地盯着姬申嘉懿,心里满是期望能够攀上眼前这位俊俏的贵公子。     而姬申嘉懿端坐在金丝软榻铺就的座椅上,慢慢地品着曹公公端上的茶水,完全并没有把这位美人放在眼里。   麹沛凝和曹公公面面相觑,三男一女待在一间屋子里,屋子里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还是曹公公反应快,连忙上前对着姬申嘉懿躬身道:“懿。。。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老爷和夫人该着急了。”   “好!”姬申嘉懿放下白玉杯盏,起身正欲离开,却被泪眼汪汪的婉瑶拦住。   “公子,你要走了吗?可是婉瑶今晚是你的人了。”婉瑶不管不顾地拦在姬申嘉懿面前,哀怨的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姬申嘉懿有些不忍,他伸出手轻轻拭擦掉她眼里的泪水。柔声道:“别哭,本宫。。。。子答应你改天再来看你好吗?”   “嗯,”听罢,婉瑶破涕为笑,点点头,俯身道了个福,道:“多谢懿公子对婉瑶的赏识,婉瑶随时在此恭候懿公子大驾光临!”   “好!”姬申嘉懿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麴沛凝和曹公公紧随其后。   “婉瑶等你,懿公子。”婉瑶一边说着,一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出了大门坐上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看着婉瑶婀娜多姿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红红的女墙之中,麹沛凝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同情起这个不幸堕入风尘的女子。   她瞥了一眼身边无动于衷的姬申嘉懿,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姬申嘉懿看着她的神情,眼里有些怀疑,问道:“你今晚怎么怪怪的?”        “什么。。。我。。。太子!!”麹沛凝想解释,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越是紧张脸却越是涨得通红。   好在姬申嘉懿似乎还沉浸在今晚的笙歌燕舞之中,并没有深究她的异常,只是体贴地说道:“如果你不舒服就让马夫先送你回府歇息吧。”   “是,”麴沛凝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总算回到府里,麹沛凝想起有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黏乎乎的,似乎还有味道了。只是现在这个是凌晟睿的身体,自己一直都羞于脱衣洗澡,今天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吩咐书童青固备好洗澡水,关上房门,闭着眼睛脱了衣服就躺进洗澡桶中,泡了一会,麹沛凝觉得身上还是奇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抓,可是手在半空中却怎么也放不下去。无奈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罢了!”   洗罢澡,麹沛凝赶紧擦干身子躺在床上。这个身子真的是诸多不便,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日子,她脑中就一团浆糊。   淡薄的月光透过镂雕的花窗照进来,屋内一片银白。就着月色,麴沛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无比畅快!麹沛凝硬硬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突然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公子,公子,快开门啊。”是青固的声音。麹沛凝懒懒地问,“何事如此急躁?”“公子,方才宫里陈公公来了,说陛下宣你进殿见驾。”“什么?”麹沛凝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匆匆忙忙换好衣服。   来到前厅,陈公公正在前厅守候,麹沛凝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见到麴沛凝,陈公公目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凌公子,请随老奴进宫见驾!”说完一甩拂尘,也不管麹沛凝有没有跟上来转身就走。   麴沛凝连忙跟上,随他一同坐进门口的马车。   麹沛凝坐着的马车缓缓驶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面前,只见两边阙楼高耸入云,磅礴大气,正中大殿雍容高贵尽显皇家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彼时晨光熹微,高大的宫门在眼前缓缓开启,一道金色的阳光射入眼帘。下了马车,麴沛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折服于皇宫威严的气势,又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而惴惴不安。   陈公公正等候在宫墙边的一个侧门,麹沛凝连忙上前向陈公公行礼。陈公公还是板着那张冰块脸,道:“凌公子请随老奴来。”   “是,”麴沛凝恭谨地应道。   千玄殿内灯火通明,青铜仙鹤熏炉香雾袅袅。一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杏黄色绣金丝龙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龙椅,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器宇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想必这位贵人便是当今天子无疑。   此时他正在居高临下对着跪在地毯上的太子姬申嘉懿训话,而太子侍从曹公公也惊悚万分,跪在一边颤抖如筛子。没有人理会进来的麴沛凝。   麹沛凝内心愈发不安,手里沁出了一层薄汗,脚步有些虚飘,上前撩袍躬身拜倒在地:“臣凌晟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尽管她拜伏在地,却依然感觉那如鹰隼一锐利的眼神直射在自己身上,额头不由得冒出密密的汗珠。   文帝缓缓开口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宣你到这千玄殿来?”   麹沛凝心下一凛,抿唇,硬着头皮答道:“臣不知!”   “  混账!你们自己做过的好事自己还不清楚。”文帝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啪”地把案几上一把碧玉麒麟砚台扔到麹沛凝面前,砚台落地随即碎作好几块。麹沛凝恐惧得身子不住颤抖,低垂眉目,掩饰脸上的慌张,拼命忍住快要滚出眼眶的泪珠,默默无语,不知道如何应对。   “父皇息怒,保重身体。”太子不忍,连忙开口道,“是儿臣不好,那晚是儿臣要要去添香阁看花魁的,晟睿是被儿臣硬拉去的,父皇要责罚,就责罚儿臣,请不要怪罪晟睿。”   “你闭嘴,朕要你说话了吗?都怪朕平时太过骄纵你了,才让你如此顽劣不堪,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点要为人君的样子?”   这时太监总管林德全匆匆赶来,轻声道:“陛下,内阁学士凌大人和太子少师张释在殿外求见。”   听闻两位大臣到来,文帝稍微放缓一些脸色,撩袍坐下道:“宣。”   凌章和张释急急忙忙进来,凌章恨恨地瞪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麹沛凝,和张释一起拜倒在地,齐声道:“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两位爱卿。”文帝扬扬手,看他们二人站起来,接着说道:“两位爱卿今日来可是为这两个孩子求情的?”   凌章抢先躬身跪倒道:“臣该死,都怪臣对犬子管教不严,以致误入歧途,并连累太子受到责罚,臣恳请陛下降罪。”     “凌卿,你确实该好好管教你儿子了,不过朕也明白此错主要在太子,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少能自济。”   说完转头看向张释,接着说道:“朕今让张卿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望张卿日后能教导太子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远大之规,展师友之义。”   张释连忙跪地拜倒,高声道:“老臣身为太子少师,今日太子犯错老臣难辞其咎,老臣甚是羞愧,恳请陛下降罪!”   文帝轻咳一声,面带微笑,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此次太子的过错皆因其失德而起,太子性情顽劣朕一直都有所耳闻,今日之事不怪两位爱卿!”   张释此时已经是老泪众横,道:“太子并非朽木,太子之错,乃老臣未能因材施教之责,望陛下能给太子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   文帝低头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姬申嘉懿和麴沛凝,道:“既然两位爱卿为你们求情,这件事就算了。太子失德,骄奢淫逸,责令禁足一个月,抄《孝经》一百遍,太监曹千盛导太子向恶,杖责三十大板。至于凌晟睿嘛。”   文帝转头看了一眼凌章,道:“凌爱卿,你的儿子你带回去好好管教吧!”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后殿走去,林德全和陈公公连忙一甩拂尘跟着走了。   ? ☆、第六章 侯门似海(一) ?  看着文帝走了很远,麹沛凝才揉揉跪酸了的膝盖站了起来,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这时凌章走过来,脸色铁青地对他说道:“睿儿,跟我回府。”   麹沛凝心下暗道糟糕,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凌章上了马车。一路上,凌章板着脸,一言不发。麹沛凝一颗心跟着马车一样颠得七上八下的。   回到府里,凌章气冲冲地走进前厅,麹沛凝低垂眉眼跟在他身后。凌章脸色铁青,回首看了看还在低头的麴沛凝,沉声道:“看来还是为父太疏于管教,才会让你如此肆意妄为!往日的教诲都给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麹沛凝委屈地快哭出来了,但也明白自己有错,不敢辩解,只得伏身拜倒,恭谨道:“睿儿自知有错,请父亲责罚!”   看着跪倒在地的麹沛凝,凌章无奈地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也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稍个不留神就丢了身家性命,这次也并非全是睿儿的错。只是他气自己的儿子不知进退,不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默然片刻,他脸色稍微缓和一点,道:“起来吧,这次罚你禁足一个月,给我熟读《孝经》,为父随时都要考你。”   麹沛凝一听要禁足,心里大呼不妙,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禁足一个月怎么去见凌大哥啊?”不过想归想,她还是不得不遵从父亲的话,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嗯,你母亲在缘璟斋给你备好了午膳,你过去陪你母亲吧。”说完这句话,凌章没有再理会她,拂袖而走   “是。”麹沛凝如获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来,到了院门之外,只觉浑身已经冷汗淋淋。   想到还要去见贵欣夫人,麹沛凝只得强打精神。转过后院穿过一座汉白玉拱门就看见高大气派的缘璟斋,贵欣夫人的侍女夏璟正在门口守候,一见麹沛凝,忙道个万福,“公子,夫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好,知道了。”麹沛凝一边答应一边踏进缘璟斋的大门,却见案几前已坐着一四十岁左右的贵妇,贵妇丰肌似雪,黛眉凝妆,朱唇含笑,温婉娴静,宛若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儿。她面前早已经摆满了一堆丰盛的菜肴,笑意盈盈地看着进门的麴沛凝。想必这便是贵欣夫人了。   麹沛凝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孩儿拜见母亲。”   贵欣夫人连忙扶她起来,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说道,“我听迎双说你今日闯祸被你父亲责罚,可有此事?睿儿可受委屈了?”   听了她这话,麹沛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盈眶而出,她装作眼里有沙子,轻轻拭掉眼泪,摇摇头道:“孩儿不委屈,父亲教训得是。”   “好了,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你陪母亲吃顿饭吧。”贵欣夫人吩咐身边的侍女给麹沛凝端来一碗米饭,自己又顺手给麹沛凝夹了块鱼,“睿儿最近又瘦了。”   麹沛凝连忙拿起筷子也给贵欣夫人夹了块鱼,“母亲也多吃点吧。”她正准备拿起碗筷吃饭,突然发现贵欣夫人眼含泪水看着她,她心下疑虑,道:“母亲,是不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贵欣夫人摇摇头,说道,“睿儿没错,只是睿儿甚少这般跟母亲亲近,以前睿儿总是推说事务繁忙,很少来母亲这里,每次见你总觉得你跟母亲太过生分,都怪我们母子相处的时日太短了。”   麹沛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拭擦贵欣夫人眼角的泪水,“只要母亲高兴,孩儿日日过来陪伴娘。”   贵欣夫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   麹沛凝认真地点点头说道:“真的,母亲,孩儿日后下了功课便会来陪母亲说说话。”她的一席话又哄得贵欣夫人破涕为笑。两母子第一次有了说不完的话,这一顿饭吃了很长很长时间。   此时的凌晟睿却面对着眼前一堆绣品愁容满面,过几天就是初七麹员外迎娶新姨娘的日子,麹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菊香也被叫去准备祭祀的贡品去了,麹员外叮嘱青衣坊的工人送来一些上好的绸缎和珠宝翡翠,柳姨娘的手艺是府上最好的,现在也要忙着为各位姨娘做新衣裳和首饰。   柳姨娘看着凌晟睿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他不满大小姐要做这些下人的活,歉意地笑笑说:“凝儿,娘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些活计,也怪娘在这麹府没什么地位,连累你被人当奴仆一样使,娘也是没办法,好歹在这麹府咱们还有口饱饭吃,有衣穿。”边说边抹泪。   凌晟睿见惹娘不高兴了,他连忙说:“娘说的是什么话,孩儿什么时候吃苦怕累了,孩儿自小就与娘相依为命,最听娘的话了,孩儿现在就把这些鸳鸯戏水绣好。”   看到凌晟睿这样说,柳姨娘欣慰地笑笑,“还是凝儿懂事,从来不让娘操心。”   凌晟睿无奈地苦笑,硬着头皮把针穿好,笨手笨脚地开始绣起鸳鸯。可是他何曾摸过针线,连颜色都挑不对,花色也绣得乱七八糟,心里叫苦不已。   这时菊香回来了,她探头看一眼凌晟睿绣好的绣品,不禁惊叫起来,“这鸳鸯怎么像只鸭子啊,颜色也乱七八糟的。”听这丫头这样乱叫,凌晟睿羞愧得无地自容。   柳姨娘走了过来,拿起绣品看了一下,紧缩眉头,讶异道:“凝儿,你以前绣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今个儿。。。”她思索了一会,轻声安慰凌晟睿,“凝儿,这些首饰和衣裳娘已经做好了,你拿去给管事肖大姐吧。”   凌晟睿总算找到台阶下了,连声应允,忙不迭得跑去后院找管事肖大姐。此刻后院一众仆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初七的婚礼祭祀用品,一群丫鬟婆子在叽叽喳喳讨论着麹府的八卦,大家说得正高兴,根本没注意到混在一堆人群中的凌晟睿。   凌晟睿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正准备绕开这帮人。这时一个绿衣丫鬟突然悄声对着大家说:“你们知道柳姨娘年轻时有一个相好吗?她还跟这个相好生了一个儿子呢?”   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大伙们都特别振奋,纷纷鼓励她说下去。凌晟睿也震住了,他停下来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听听这个丫鬟接下来怎么说。   绿衣丫鬟见到大家这么认真不禁来劲了,清清嗓子接着说:“柳姨娘在没嫁给麹员外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他们两个很相爱的,柳姨娘年轻时候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呢,来求亲的媒婆把她家门槛都快踏破了,可她偏偏谁也不要,一心要嫁给她这个相好,两个人还怀了孩子。可她这个相好太穷了,柳姨娘爹娘根本不同意,她便跟着这个相好私奔,还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可谁知啊,还是让她爹娘给找回来,把她那相好活活打死了,孩子也卖给了一个外乡人,柳姨娘在那一带名声都臭了,没人敢要她,最后她爹娘作主让她嫁来这边给麹员外作妾。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跟柳姨娘是同一条村子的,我当然知道啦。”   “柳姨娘和吴姨娘一样是佃户之女,能嫁到麹府作妾是上辈子积的福,要不然嫁个穷人家也是个吃糠的命。”一个红衣丫鬟说。   “就是,就是。”一个穿黄衣的丫鬟附和道,“想想那个施姨娘才亏呢,一个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不还是嫁过来作妾。”   “哼哼,那就是你们不懂了,施二姨娘娘家早就没落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子讥笑道,“我老婆子打小就被卖进麹府,侍奉过老太太,老太太过世后又侍奉了大夫人一直到现在,什么我老婆子没见过啊?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到处乱传啊!”说着她用那双有点浑浊的老眼四处张望一下,便开始轻声说开来。   从这个老婆子口中,一些麹府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原本这麹员外只是个经营绸缎铺的小掌柜,一次意外救了大夫人夔氏的父亲,然后就娶了大夫人。   夔家掌控着全晋国最大的绸缎庄瑞鹤祥,瑞鹤祥在全国有一百多个分号,每年江南上贡给皇家的缭绫就是出自夔家。   麹员外娶了大夫人后,绸缎生意越来越好,没多久就娶了施姨娘,施姨娘嫁进来后,大夫人没多久就暴病而亡,夔员外没多久也逝世了。   麹员外慢慢垄断了京城所有绸缎庄的生意,皇宫里的贡品也全部由麹员外的绸缎庄负责。   说到这里时,众人皆瞠目结舌,老婆子很得意,清清嗓子,还想接着说下去。   这时从东边厢房内走出一位穿着红底绿袄襦裙的中年妇人,粗声粗气地喝道:“都在干什么?不好好干活在这儿嚼舌根,让施姨娘知道不撕了你们的嘴!”众奴仆不敢作声,连忙四散开干活去了。   凌晟睿认得这是管事肖大姐,连忙拿着东西递过去,说道:“肖大姐,这是我娘让我给你捎来的新衣裳和首饰。”   肖大姐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讪笑道:“五小姐,柳姨娘做好了叫奴婢去取就是了,哪能劳烦小姐亲自送来。”   凌晟睿心想,“你们这些奴婢真这么敬着主人的话,这些活还用得着主子来干吗?”他心虽然这么想,却不敢得罪肖大姐,这妇人管着府内女人的吃穿用度,得罪她日子不好过。连忙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橘黄白玉镶宝石点翠金簪做的可真好,不愧为柳姨娘的手艺,”肖大姐说完,从房里拿出一盒糕点,“这芝麻红枣玫瑰糕补血养颜,是厨房新做的糕点,给小姐和柳姨娘尝尝。”   ? ☆、第 七章 侯门似海(二) ?  凌晟睿道谢后拿着糕点准备回后院,回后院的时候必须要经过惠园。刚踏进惠园,凌晟睿就发现两位女子正依靠在假山前的汉白玉栏杆聊天。   只见一个女子身穿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浅粉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煞是好看。   而另一名女子身穿一袭浅绿色丝绸上衣,上绣着朵朵满天星,似绿叶上开满了白莲,下身穿一条青色底裙,腰间挽了条纱织腰带,底裙外裹着似千层雪般的纱裙,好生美丽。此二女子衣着神态,应该是小姐麹雨露和四小姐麹晗蕾无疑。   麴雨露和麴晗蕾听到脚步声齐齐望过来,凌晟睿见躲不过,只得迎上去道个万福,说:“凝儿见过两位姐姐。”   麴雨露扬起她那好看的小脸,冷冷地哼出一句:“一个贱婢的女儿也配叫我姐姐。”旁边的麴晗蕾也跟着嗤笑道:“就是,我才不要当一个贱婢女儿的姐姐呢。”   凌晟睿面色从容,不亢不卑地说道:“我娘是麹府的四姨娘,而二位姐姐的娘亲是麹府的二姨娘,两位姐姐一口一个“贱婢”女儿,这么说两位姐姐不也是“贱婢”的女儿吗?”     “你。。。。”麴雨露和麴晗蕾气的直跺脚,指着凌晟睿的鼻子骂道:“你闭嘴,你敢说我娘坏话?”     “二位姐姐不也在说我娘坏话吗?”凌晟睿没空再理会这两个竭斯底里的女子,扬长而去。   凌晟睿回到厢房里,菊香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糕点,一看,高兴地叫起来:“哇,是芝麻红枣玫瑰糕,要不是麹府的大喜日子,我们何曾有这些东西吃啊?”   柳姨娘和凌晟睿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捧着糕点兴高采烈的,相视而笑。菊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柳姨娘,小姐,还是你们吃吧,奴婢拿去后面的小厨房给你们蒸蒸热了”   凌晟睿笑着拦住她,说道:“菊香,别去了,就放这里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吧。”菊香扭扭捏捏地站着不敢坐下,柳姨娘轻轻拉着她的手,三个人一起在桌子上坐下,主仆三人其乐融融地品尝糕点。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凌晟睿早早就来到了约定的地点等待麹沛凝。可是一直等到夜色渐浓,凌晟睿也没有等到麹沛凝来,他心生疑惑,心想:“这个时辰还没有来,怕是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他顿时心神不宁,急忙下山朝着凌府的方向走去。   天擦黑的时候,凌晟睿来到凌府门口,正欲进门,突然门口的守卫拦住他:“大胆,什么人敢擅闯凌国公府?”   凌晟睿一时气急,高声道:“你居然敢阻拦本。。。。”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凌府二公子了,连忙行礼道歉,道:“民女失礼了,我现在就走。”   凌晟睿边走边暗暗责备自己太大意了。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晚膳后在竹园散步的时候,见到过后院厨房有一道侧门,平时这个时候都是仆人从侧门运送食材的时候,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想着他就转到侧门,果然见到侧门开着,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忙碌着,他瞅准机会趁着仆人不注意快速溜进后院。   凌晟睿在一片枝繁叶茂,亭台楼阁之间穿梭。偶尔几个仆人瞧见他,也误以为他是凌府的小丫鬟。进得竹园,凌晟睿松了口气,内心却又无比惆怅,曾几何时,他也要像个贼似的溜回家。   顿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沿着阴暗的角落向自己的房间摸去。突然凌晟睿听见贵欣夫人和“自己”的声音,他悄悄靠近伏在花丛中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麹沛凝此时正在和贵欣夫人讨论着凌国公凌章六十岁寿宴的安排事项。麹沛凝竭力讨好贵欣夫人,与她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却焦急如焚,今日是与凌晟睿相约的日子,可是自己却被禁足在这凌国公府内,正在想法子偷偷溜出去,贵欣夫人却来找自己商议后天凌国公寿辰的事。   贵欣夫人似乎察觉到麹沛凝的心不在焉,好奇地问道:“睿儿,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母亲,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麹沛凝回过神来,应道。   “你这孩子,何时变得这般迷糊?”贵欣夫人略一蹙眉,正想开口责备,却转念想现在母子关系好不容易好转,连忙放缓语气,微笑着说道:“睿儿,你父亲虽然平日里对你比较严厉,这次又将你禁足,但是他也是恼怒你这次闯的祸事,辜负了他对你平日里的期望而已。”   麹沛凝羞愧地低下头,说道:“孩儿知错了,孩儿近日一直都在父亲的书房里抄写典籍,聆听父亲的教诲,对自己往日所犯之过错深感羞愧,孩儿已经立誓,下不为例。”   贵欣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可否给你父亲准备了礼物?”      “这。。。。”麹沛凝没想到贵欣夫人会这样问,一时语塞,看着贵欣夫人疑惑的眼神,她连忙说道:“睿儿早已为父亲准备了一幅画像,准备在寿辰上面献给父亲当贺礼。”      “好!还是睿儿懂事!”贵欣夫人面露欣喜之色,欣慰地说道。   这时一个侍女走过来,福身道:“夫人,礼佛的时候到了!”   贵欣夫人点点头,站起身来,道:“睿儿,你好好准备一下吧,我走了。”   麹沛凝躬身行礼,道:“恭送母亲!”   凌晟睿躲在花丛里静静看着母亲离去,内心五味杂陈。此时竹园只剩下麹沛凝一个人,只见她起身揉揉发酸的腰肢,准备离开。凌晟睿连忙冲上前捂住她的嘴,麹沛凝吓了一跳,正想大声尖叫。凌晟睿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叫,是我。”   麹沛凝听出是凌晟睿的声音,连忙掰开他的手,讶异道:“你怎么进来的?”   “沛凝姑娘,你为何会被我父亲禁足?还有刚才我母亲说的祸事是什么?你到底闯什么祸了?”   麹沛凝见凌晟睿焦急的眼神,只好把跟太子去添香阁被凌国公责罚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凌晟睿说。   “什么?我早就告诫过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怎能如此肆意妄为?”凌晟睿忍不住压低声音训斥道。   麹沛凝自知是自己的错,无言以对,只得紧咬双唇,委屈的泪珠大滴大滴地从脸颊上落下。   看着她这样,凌晟睿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了,看着麹沛凝哭起来,顿时手足无措,轻声安慰道:“沛凝姑娘,对不起,我。。。。。我一时语重了,对不起!”   “没事,”麴沛凝擦擦眼泪,道:“只是凝儿天生愚钝,不适应这做贵人的日子。”   凌晟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对答。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间,竹园那边的汉白玉拱门传来凌阜和仆人说话的声音,把凌晟睿和麹沛凝吓了一大跳。凌晟睿慌忙站起来,对麹沛凝说道:“我先走,免得碰见我哥哥,改日再约!”   麹沛凝突然想起凌国公寿辰的事,连忙抓住他衣服,道:“等等,凌大哥,你父亲下个月生辰,我想送幅画作寿礼可好?”   “这个你无需问我,自己准备便是。“凌晟睿急着想走,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可是我不会画画。”   凌晟睿一脸黑线,回首道:“你不会画画?岂有女子不会画画之理?”   麴沛凝无辜地摇摇头,凌晟睿微微蹙眉,不过转念一想,以麹沛凝在麹府的地位,麹府应该也不会请老师教她琴棋书画的。想到这里,他便道:“改日我画好送过来给你!”   这时凌阜的声音越来越近,凌晟睿连忙遁入花丛中悄悄溜走了。   “晟睿,你在跟何人说话呢?”凌阜远远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花丛中一闪,心里头感觉有些奇怪,问道。   麹沛凝连忙背过身擦擦泪水,道:“哥哥,睿儿刚刚吩咐书童青固为我去取点东西。”   “哦?是吗?”凌阜眯着眼,神色不掩怀疑,他明明记得刚才看到的是一个女子。不过聪明如他明知道麹沛凝在撒谎,他也不会去揭穿。   麴沛凝连忙转移话题,道:“不知哥哥找我做甚?”   “哦,晟睿,父亲叫我带着本老子的《道德经》给你誊写。”说着,凌阜递过来一本书。   麹沛凝接过去,道:“谢谢哥哥,睿儿回去定会认真习读的。”   “嗯,”凌阜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我那里典籍甚多,晟睿想看什么书去我那里拿便是。”   “嗯,好,睿儿谢过哥哥!睿儿要回去温书了。”麹沛凝害怕他又要跟她讨论什么道德经,连忙找借口走了。   麹沛凝拿着本《道德经》,回到房间,嘱咐青固倒了杯清茶,备好纸墨笔砚,拿起笔仔细誊抄起《道德经》。   平日里与姬申嘉懿和少师张释讨论纲理伦理,国家大事时,是她最头疼的时候,张释最近老是批评她没有以前那般强学不怠了,弄得她很是难堪。   虽然父亲也曾让她跟着私塾先生读过几年书,但是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还是没有多少机会读书的,她平时读的多是《女则》。好在她也算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听得多了也能有模有样的跟他们探讨几句,否则也不知道怎么能蒙混过关。   ? ☆、第八章 侯门似海(三) ?  凌晟睿回到麹府已经华灯初照,柳姨娘和菊香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他一起用晚膳了。看着桌上还照旧是些青菜萝卜和咸菜,凌晟睿不禁苦笑,但是看着柳姨娘和菊香吃得津津有味,他也只好跟着一起吃。   吃过饭,凌晟睿跑去前院找肖大姐,问她要了笔墨纸砚,肖大姐好奇地问他做什么,他连忙借口说是娘要写书信给娘家。拿到东西后,凌晟睿便提了一盏油灯,一个人悄悄溜到小花园,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铺开纸张,静心冥想,缓缓下笔,不一会一个相貌威严,身形伟岸的中年男子跃然纸上。   夜,越发深沉,凌晟睿席地而坐,专心作画。忽然鼻尖传来缕缕幽香,一抬起头,顿时吓了他一大跳,笔差点都拿不稳,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胡姨娘。   凌晟睿心里一惊,连忙回身道个万福,道:“凝儿见过胡姨娘。”   胡姨娘眉梢一动,浅笑道:“这麹府还是凝儿最懂事,你施姨娘那两个丫头是根本不把我瞧在眼里,哪似你这般恭敬啊。”   凌晟睿淡淡地道:“胡姨娘是长辈,凝儿是晚辈,自当对长辈恭谦!”   胡姨娘瞅了一眼他手中的画作,笑道:“没想到凝儿也会作画,我看你笔法纯熟,画风飘逸,栩栩如生,比添香阁的画师画的可好多了。“   “六娘见笑了,凝儿只是胡乱画画罢了,涂鸦之作,不足挂齿。”   “涂鸦之作,呵呵,凝儿可真谦虚!”突然胡姨娘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为何我看凝儿画的似乎是一位中年男子呢?”   凌晟睿沉默了,无言以对。他深知名声对女儿家的重要性,深夜点灯画男子之像,这是犯了大忌,传出去多少都会有损麹沛凝的名声,严重的可能还要家法处置呢。他突然意识到由于自己一时疏忽,作画之时忘记查看周围有没有人,结果让自己落下把柄在胡姨娘手里了。   在凌晟睿苦苦思索应对之策时,胡姨娘又开口了,“凝儿放心,我只是站在这里赏月,今夜之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没什么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换作别人可不似我这般好说话的。”   凌晟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收拾东西匆匆离去。   一路上,他为自己的失误懊悔不已。回到房间,柳姨娘和菊香已经睡下了。凌晟睿拿出画作,细细地裱好,然后用一根红绳绑好,放床底下的箱子藏好,才上床歇息。   转眼到了初七,麹府四处张灯结彩,宾客满座,麹员外一大早就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花轿去接新娘子了。府内仆人们纷纷杀鸡宰羊,各厢房姨娘小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会客厅嗑瓜子闲聊。   施姨娘在旁边案几上面端起一盏清茶轻轻抿了口,旁边的丫鬟冬烟连忙递上一块绣帕,施姨娘接过慢条斯理地轻轻拭擦,放到托盘上,悄声问冬烟:“雨露和晗蕾怎么这么慢啊?快去催催她们。”   “是,”冬烟点点头,转身去后院,   吴姨娘轻轻摇着一把轻纱团扇,左顾右盼似乎在寻什么人。旁边坐着的柳姨娘顺着她的眼光到处看,疑惑地问道:“姐姐在找什么人呢?”   吴姨娘没有理会柳姨娘的问话,反而向着施姨娘那边讨好地说:“云轩这孩子去江南进货也有好些时候了吧,怎么今天不见他人呢?”   施姨娘漫不经心地说道:“云轩总是顾着铺子的生意,青衣坊没了他可真不行啊,这会都也该回来了吧。”   吴姨娘和施姨娘一人一句聊得欢畅,倒显得柳姨娘的落寂。凌晟睿看出柳姨娘的尴尬,连忙伸出手轻轻拍拍柳姨娘的手,柳姨娘明白他的意思,欣慰地对他笑笑。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锣鼓敲打声,接着鞭炮声响起来,外面仆人高喊:“新人来啦!”众人们连忙正襟危坐,微笑着看着门外。   只见麹员外笑容满面地牵着一根红绸绳,绳子那头是着一袭红色百褶裙,披着红盖头的千娇百媚的新娘子,身后跟着笑得跟躲菊花似的姆妈。   新人礼毕,众人散去,宾客入席。麹员外高兴,每桌都跟宾客豪饮畅欢,众姨娘都躲在另一间厢房内入席,凌晟睿想起和麹沛凝之约,连忙借口不舒服跟柳姨娘告假,趁着人多偷偷溜出房门。   凌晟睿又故技重施从侧门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却见麹沛凝正在誊抄《道德经》,他轻轻走到她背后,看到她写的行书遒媚劲健,笔势活泼,宛如龙蛇飞动,不由得连声称赞道:“想不到你一女子的用笔也能如此遒媚飘逸,看上去颇有点少师的风范!”   麹沛凝咋一听到凌晟睿的声音在背后出现,吓了一跳,听了他称赞自己书法,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让凌公子见笑了,我天资愚钝,只是倾慕少师的书法,平时有空就喜欢临摹一下,哪里敢言有少师的风范呢?”   “麹姑娘不必太过妄自菲薄,只要多加练习,有所小成也并非绝无可能。”   两个人突然这么客气,麹沛凝有点不大习惯,沉默了一会,麹沛凝开口道:“不知公子今天找我作甚?”   “哦,”凌晟睿醒悟过来,连忙拿出画作递给她,轻声道:“我是来拿这个给你的,你找人要个锦盒把它装好吧。”   “嗯,好的!”麹沛凝接过画作,缓缓打开,只见画像人栩栩如生,雍容华贵,像极了凌国公。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对凌晟睿说道:“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相会总不是办法,你说我们以后都要这样了吗?难道就不能再换回我们自己的身体了吗?”   “唉。。。”凌晟睿深深叹口气,摇头道:“我今日考虑过,还是要改日和你一起面见太子。”   “不行!”麴沛凝马上摇头拒绝道:“不行,让太子知道我是女儿身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这可是死罪啊!”   “我们现在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了,我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也许,太子能够帮助我们。这样,过几日父亲寿辰,太子也会过来道贺,那时我便假扮侍女,在这竹园假山处等你,你把太子带到这边来。”   麴沛凝低下头,犹豫道:“这样可行吗?”   “太子除了呆在东宫读书便是去景山行宫上狩猎,他的侍卫肯定会如影随形,机会仅此一次,我们别无他法。”   麹沛凝低头想了想,问道:“你最近还去过清净寺的后殿吗?还记得后殿那面古怪的屏风吗?”   凌晟睿听到她这样说,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那晚的情形。他使劲摇头,挥去那诡异的一幕,道:“去过不止一次,可是每次见到都没什么特别,也不知那晚怎么会这样?”   这时窗外传来人声,凌晟睿连忙说道:“我先走了,你保重。”说完便匆匆地走了。麹沛凝看着他急冲冲的背影有些失落。   凌阜捧着一盘糕点走进来,笑眯眯地说:“晟睿,看哥哥为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糕。”   “谢谢哥哥,”麹沛凝接过桂花糕,递了一块给凌阜,“哥哥,你也吃一块吧。”   “晟睿最近的道德经抄写得如何?”凌阜便吃便问。   麹沛凝连忙拿出笔帖给他看,凌阜看了也微笑赞道:“晟睿的笔法刚劲飘逸,很有少师的风范。不过我觉得这“道德”二字还差点。来,哥哥教你。”说完抓住麹沛凝的手一笔一划地练起来,凌阜站在麹沛凝身后,他的气息呼在麹沛凝的耳畔,让她不禁有点心猿意马,笔都有点抓不牢。   凌阜见状奇怪地问,“晟睿,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什么。”麹沛凝装作抹汗掩饰自己的失态,借机脱离凌阜的怀抱,心里却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翌日,内阁学士凌国公六十岁寿辰,凌府张灯结彩,前门前来送贺礼的达官贵人的马车络绎不绝,连住在凌府附近的百姓也沾了一回光,连续三夜火树银花,城开不夜,照亮了凌府附近的一片天。而凌府内满耳所闻者,笙歌嘹亮,满眼所见者,花影缤纷;益以满楼之粉围香阵,艳夺吴姬。府第之繁华,几无隙处,真如锦洞天矣。   而此时的后院,贵欣夫人也在多福轩摆下宴席招待皇亲贵妇和皇子公主。麹沛凝正在多福轩陪伴母亲招呼客人。这时汉白玉拱门处兴冲冲跑来一个仆人。   仆人一进门就拜倒,说道,“夫人,二公子,宫里的林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贵欣夫人闻言连忙起身,笑道:“睿儿,速去迎接圣旨!”   麹沛凝点点头,跟着仆人往前厅去。前厅一众宾客中,慈眉善目穿着蟒袍的林德全正拿着拂尘站在前厅之中,身后跟着几位身穿盔甲的御林军。凌国公和凌阜正在陪着林德全闲聊,见到麹沛凝赶过来,林德全笑眯眯地说:“凌国公,和二位公子一起接旨吧。“   众人连忙齐齐跪倒,林德全打开一黄绸包着的圣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内阁学士凌国公凌章功勋卓著,忠功体国,着晋升为吏部尚书,赐食邑两千户,食实封七百户,益显臣节 。其子凌晟睿,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好礼无倦,强学不怠,着晋升为户部郎中。其子凌阜,门勋卓著,幼习礼训,睿智正直 ,着晋升为门下左拾遗,特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读毕,林公公笑着说:“凌国公,二位公子,领旨谢恩吧。”   凌国公双手接过圣旨,三人又连忙拜倒,喊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德全唤人取过一个锦盒,转身对着凌国公说:“陛下还御赐亲笔题词翡翠玉扇一把,玛瑙镶金玉杯一只给凌国公作为贺礼。”   凌国公双手接过,说道:“多谢陛下赏赐。林公公,不如留下来喝一杯如何?”   “多谢凌国公厚意,老奴还要回宫复命,告辞。”说完,林德全一甩拂尘,带着一帮御林军扬长而去。   “恭送林公公!”   听闻凌国公父子三人一同晋升的消息,在座宾客纷纷前来道贺,三人应接不暇。麹沛凝一边应付宾客的恭维,一边翘首以盼姬申嘉懿的到来。   ? ☆、第九章 侯门似海(四) ?  这时站在门口恭迎宾客的奴仆喊:“恭顺王到!”   只见一中年男子身高近七尺,偏瘦,下巴储着短须,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身穿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很是雍容却又不失华贵。   麹沛凝心想:“此人原来是恭顺王姬申文昊,看他相貌像极了文帝,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想到这里,她连忙随着众人上前躬身相迎。   恭顺王对着拱手相迎的凌国公笑道:“凌国公高寿,本王特带来会稽内史王右军的真迹作为贺礼。”    “恭顺王客气了,请上座!”凌国公说完,示意仆人收下贺礼。   恭顺王刚坐好,门外又大步走进来一华服年轻人,仆人高喊:“秦王到!”   麹沛凝好奇地向门口看去,只觉秦王姬申越泽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头戴嵌玉攒珠束发冠,一身绛紫色织绵长袍,腰间佩戴一块绞龙纹双面工玉玦,显得整个人器宇轩昂。   恭顺王对着站在前厅相迎的凌国公说道:“凌国公高寿啊!本王今日特带了三彩花鸟镂空熏香瓷镇纸作贺礼。“说完示意后面的随从打开带来的一副锦盒。   凌章微笑地点点头,说道:“秦王甚是客气,请上座!”秦王踏进前厅,发现恭顺王也坐在上首,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皇叔!”恭顺王一抬手,道:“越泽无需客气,快坐下吧。”秦王点点头,在恭顺王旁边坐下。   麹沛凝恭恭敬敬地站在前厅右角迎客,这时只听旁边两个官员在悄声议论。    “你说秦王怎么送个镇纸这么普通,这可不符他豪爽大方的性格啊!人家恭顺王送的可是王右军的真迹,那可绝非凡品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三彩花鸟镂空熏香瓷镇纸画工精湛,笔法细腻,这些且不说,单单是这四面镂空格就极难烧制,而且只有德窑才能烧制,一年只出四件,且都是贡品。想必这秦王是动了点关系了。”   一席话让隔壁那位恍然大悟,不由啧啧称赞。   麹沛凝光顾着竖起耳朵听这二位说话,前门仆人又大喊一声:“太子殿下到!”一时间众人都很兴奋,恭谦地看着前门,只见姬申嘉懿大步流星地从前门走进,边走边对凌国公拱手道:“凌国公高寿,本宫特地给你带了弘窑的天青釉出戟尊。”旁边的仆人连忙打开手中一锦盒。   见到姬申嘉懿的到来麹沛凝很兴奋,但是仆人打开锦盒,麹沛凝感觉这个   天青釉出戟尊比刚才恭顺王和秦王的更普通,但是姬申嘉懿送的应该不会差便竖起耳朵听听刚才那两位的评价。   只见刚才识货的那位两眼放光,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能够亲眼得见弘窑的天青釉出戟尊,老朽不枉此生了!”    “伏大人您也太夸张了吧,我看这天青釉出戟尊还不如刚才那个镇纸好看呐。”    “张大人你就有所不知啦,“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这正是用来形容弘瓷独特的釉色变化。也正是这种“靠天吃饭”的弘瓷烧制,一窑开出的百件弘瓷里,九成要砸掉。弘瓷分两次烧成,第一次将坯子素烧,出窑后施釉再次烧制,二次烧制后弘瓷釉色才会发生千变万化,是为窑变。而且这弘窑乃前朝工匠手艺,战乱中这手艺早已经失传,这件天青釉出戟尊可谓孤品啊!”   一语既出,举座哗然。麹沛凝不由得心想:“这太子可真大方!只是这三位皇子王爷为何愿意送如此重礼给凌国公呢?凌国公虽然是个公爵,又刚刚晋升为内阁学士,但是论身份,这三位的尊贵程度无论如何都在凌国公之上,论权势和地位,凌国公更远远不及这三位。有这等豪礼送给皇帝不是更划算些?这三位的举动实在是让人纳闷!”   她突然想起还要约姬申嘉懿,连忙找了张纸,上书:“请殿下移步竹园假山处,有要事相商。”趁着人多悄悄递给姬申嘉懿,姬申嘉懿接过纸看了看她,默默点点头。   竹园中,凌晟睿躲在假山下等得心急如焚。他今天早早就扮作侍女来到凌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凌府比往日更加守卫森严,连侧门也安排了好几个府兵,幸好这个时候麹沛凝及时出现帮他解围,偷偷溜进竹园。   好在不用等多久,他就见到姬申嘉懿和麹沛凝正穿过汉白玉拱门往这边来。到了假山下,姬申嘉懿盯着凌晟睿打量了好一会,眼里全是疑问,半响才转头问麹沛凝:“晟睿,你说有事相商就是让本宫来看她?”   凌晟睿和麹沛凝对视一眼,鼓起勇气跪地拜倒,齐声道:“请太子饶恕微臣∕民女欺君之罪!”   姬申嘉懿眼里的疑惑更重了,“什么欺君之罪?你们起来给本宫好好说说。”    二人连忙起来,凌晟睿连忙把在清净寺那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姬申嘉懿。姬申嘉懿听了半信半疑,对着麹沛凝说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麹沛凝点点头,“绝无半点虚言!”   姬申嘉懿眉头微蹙,盯着凌晟睿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再看看一旁的麴沛凝,沉默片刻,对凌晟睿说道:“既然你说你是凌晟睿,你可曾记得我们小时候练习剑法,本宫被你的剑不小心刺伤了,你可知道这伤口在哪里吗?”   凌晟睿胸有成足,不慌不忙答道:“被剑不小心刺伤的是微臣,这伤口在微臣的手心。”说完凌晟睿抓起麹沛凝的左手手心,手心处果然有一处旧疤。   姬申嘉懿眉角眼梢扬了起来,眼神饶有兴致地在凌晟睿和麴沛凝之间来回转换,末了,温温然地笑了起来,道:“这可有意思了!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互换了身体的。你们二人今日找本宫,是想本宫帮你们掩饰身份么?”   凌晟睿拱手说道:“微臣身为东宫臣子,他日是要上朝堂的,臣也是实在没办法,欺君乃是死罪,唯有找殿下相商。”   姬申嘉懿无奈地摇摇头,“你乃本宫的心腹之臣,本宫自然要保你,只是本宫如今也是危如累卵,今日御史大夫娄成耀那老匹夫在朝堂上弹劾本宫,说是本宫去添香阁看花魁是行为不检,有失德之嫌,求父皇重新考虑太子人选。幸好被父皇驳回。本宫上次确实是贪玩了些,可他们那些人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凌晟睿沉吟一阵,问道:“不知少师可有为殿下说话?”    “少师自然是袒护着本宫,只是单凭他的力量还是薄弱了些,”说完姬申嘉懿拍拍凌晟睿的肩膀,“本宫还需在朝堂之上建立本宫的势力与那帮反对的老臣对抗!只是你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上朝堂了!”太子很是为难地看看凌晟睿的女儿身。   这时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麹沛凝说道:“也许民女担此重任?”    “你?”姬申嘉懿和凌晟睿齐齐看向她。   麹沛凝郑重地点点头,躬身拱手说道;“虽然说女子不可上朝堂,但是民女现在是男儿身,也是凌国公的二公子,刚被晋升为内阁侍读,民女无意剽窃凌公子的身份,但事已至此,民女愿担当起太子心腹之臣的重任,为殿下早日荣登大宝披荆斩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姬申嘉懿募地笑了出来,只有凌晟睿看着麴沛凝,一脸凝重,一言不发。    “说的好,”听了麹沛凝一番肺腑之言,姬申嘉懿赞道:“想不到你一女子有如此气魄,本宫也放心多了!”   说话间,一位仆人匆匆过来,“殿下,恭顺王和秦王邀您过去一聚。”   姬申嘉懿只得告别凌晟睿和麹沛凝,随仆人往前厅去。   看着姬申嘉懿走远,麹沛凝对着凌晟睿说:“贵欣夫人在多福轩设宴,不如你扮作侍女与我一同前去吧。”   凌晟睿思索一番,点头应道:“也好,许久不曾回府内,去看看母亲也好。”     二人出了汉白玉拱门,往前便到多福轩。麹沛凝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来越盼着凌晟睿过来,可是他过来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二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麹沛凝打破沉默问道:“家里现在可好?我娘身体好些了吗?”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麹沛凝回头瞪了一眼凌晟睿,却见凌晟睿呆呆地盯着前方,麹沛凝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前面多福轩白玉门前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正俯身在牡丹花从中闻花香,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麹沛凝只觉眼前一亮。   这少女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身上没有什么装饰物,却显得清丽脱俗,温文尔雅。玉颜上雕刻着清晰的五官,水色的双眸清澈见底又不失明媚,小巧精致的鼻子,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盈盈一笑宛若仙子。   少女见麹沛凝笑容愈发灿烂,“晟睿哥哥,好久不见,你可好?”     “额,”麹沛凝一愣,自己不认识她啊,再看旁边的凌晟睿,完全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痴痴地看着那女子。   麴沛凝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答道:“还好,你呢?”说着说着心里竟有些许酸楚。   那少女见麹沛凝答得如此敷衍,脸上有些许不悦,嘴上却淡淡地说道:“没想到几日不见,晟睿哥哥对我是生分了许多啊!”   凌晟睿醒悟过来,连忙欠身道个万福:“奴婢见过平筠小姐。”   于平筠没有理会他,只盯着麴沛凝。   麹沛凝连忙道:“哪里的话,这段时间一直记挂着平筠妹妹,知道妹妹要来赴宴这便急着赶过来了。”   听了她的话,于平筠嫣然一笑,麹沛凝顿时只觉得这多福轩满园的花都黯然失色了。   麹沛凝转头看看凌晟睿,只见他定定地看着于平筠,眼里竟满是浓浓的爱意。麹沛凝无奈地叹口气,这么漂亮的人儿,也难怪凌大哥喜欢。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又一少女身着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妩媚迷人的丹凤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单单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整张脸显得特别漂亮。   她见到麹沛凝便冲上来,拉着麹沛凝的手臂,说道:“晟睿哥哥,这么久不见,可想死璃洛了。”   麹沛凝的手臂给她抓的生疼,只得轻轻拨开她的手,说道:“璃洛妹妹有心了。”      司马璃洛还想说什么,旁边站着一直没有言语的于平筠突然欠身行礼道:“晟睿哥哥,璃洛妹妹,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免得贵欣夫人久等了。”    “也好,也好,”麹沛凝如释重负,连声答应。   ? ☆、第十章 侯门似海(五) ?  几个人缓步进入多福轩,凌晟睿恭谨地跟在她们身后。只见贵欣夫人正端坐在上首,两旁全是皇亲贵妇。贵欣夫人一见这三人一同走进来,眉头微微一蹙,转瞬又缓和了脸色,笑着说:“睿儿,平筠,璃洛。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快快坐下。”   三人向贵欣夫人行毕礼,便一同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贵欣夫人笑着对于平筠说道:“平筠,听说你父亲前段时间有恙,不知现在身体可好?”   于平筠欠身对着贵欣夫人行礼道:“父亲现在身体已经痊愈,多谢贵欣夫人记挂!父亲还托我带了礼物给贵欣夫人。”说完示意身边的侍女递上一个锦盒。   这时一旁的司马璃洛连忙接口说道:“父亲也给贵欣夫人准备了厚礼托璃洛带过来。”说完示意身后的侍女献上一锦盒。   贵欣夫人身边的夏璟连忙接过锦盒,贵欣夫人微笑道:“二位大人有心了。”   接着她转过头对着身边一个少女说道:“盼芙,你过去坐在你表哥身边吧。”    “是。”少女点点头,起身走到璃洛面前,可是璃洛无动于衷,端起茶杯轻轻品抿,装作没看见。   旁边的于平筠看见了,连忙起身说道:“盼芙妹妹,坐我这边吧,我再坐过那边便是。”   瞿盼芙淡淡地笑道:“那盼芙便谢过姐姐了!”说完便不客气地坐到于平筠坐过的案几上。   麹沛凝打量着旁边这位叫盼芙的少女,她平日里听贵欣夫人提起这位女子无数次了,今日得见真容,只见她一袭浅紫色晕纱留仙裙罩身,对襟边刻丝着牡丹,胸前彩绣并蒂莲,华贵的罗裙裙摆,边上弹墨彼岸花。精致的小脸略施粉黛,泛着醉人的微红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肌肤白中透红,容貌虽不及于平筠美艳,却别有一番韵味。   听说她是通政司副使瞿安全女儿瞿盼芙,其母耿氏是贵欣夫人的亲妹妹,那她和凌晟睿便是表兄妹的关系。   麹沛凝回身看看凌晟睿,却见他表情冷淡,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表妹。只听瞿盼芙伸手在案几前的白玉盘拿了一块芙蓉糕放到麹沛凝嘴边,说道:“晟睿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试试看好不好吃。”   麹沛凝笑笑,轻轻尝了一口,说道:“还不错吧,谢谢盼芙妹妹美意!”      旁边的司马璃洛坐不住了,也从白玉盘中拿了一块肉脯,伸手放到麹沛凝嘴边,说道:“晟睿哥哥,你平日说你最爱这“含柳香”了,你也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麹沛凝很是尴尬,只得又伸嘴轻轻咬一口肉脯,边吃边说:“好吃,多谢璃洛妹妹。”   旁边的瞿盼芙气得蛾眉倒蹙,转身又从另一个白玉盘子拿出一块糕点往麹沛凝嘴里塞,司马璃洛也不甘示弱,拿起另一个白玉盘子的糕点也要往麹沛凝嘴里塞。   麹沛凝嘴里塞满糕点,被这争风吃醋的二人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转身对着站在后面的凌晟睿求助,凌晟睿强忍笑意,转身往后走出了白玉拱门。   麹沛凝无奈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头一万头大象狂奔而过。   好在,不一会,书童青固急急忙忙地跑来麹沛凝身边,大声对着麹沛凝说道:“公子,老爷有事找你。”麹沛凝如释重负,无辜地看着贵欣夫人,贵欣夫人挥挥手,“睿儿,既然老爷找你,你便去吧。”   “是,”麹沛凝躬身行礼,缓缓退到白玉拱门,便加快脚步逃离多福轩。后面隐隐传来二女的争吵声。   凌晟睿正在不远处等着麹沛凝,见到她便轻轻一笑,“出来啦。”麹沛凝没好气得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自己出来了也不管我。”     “如果不是我叫青固帮你解围,恐怕你现在还出不来呢。”   麹沛凝无奈的叹了口气,略带醋意地讥讽道“你艳福可不浅啊,几个女子都为你争风吃醋。”   凌晟睿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在乎,我凌晟睿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麹沛凝听了这句话,心下忽然多了几份动容,抬头定定地看着凌晟睿。心里竟有几分渴望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没想到凌晟睿接下来说道:“沛凝,我想请你帮我约平筠后日在清净寺见面。”   麹沛凝心里一惊,急忙问道:“你也打算把这件事告知平筠姑娘?”      “有何不可?”      “这。。。不妥。就算你让她知道整件事,我们眼下该以何种身份与她相处?”麹沛凝急急地说道。   凌晟睿思索片刻,觉得麹沛凝说得也有道理,他只得退一步,“那你帮我约她后日在清净寺,我扮作香客在远处看看她便好。“      “这。。。好吧。”麹沛凝只得点头答应,心里却又泛起一点点苦涩,她其实有点想问凌晟睿是不是喜欢平筠姑娘,不过想想,不用问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晟睿,原来你在这里,哥哥找了你好久。”麹沛凝抬头望去,只见凌阜笑吟吟地走过来,“你且随我去前厅吧,我们也趁这个机会结交一下那些朝中大臣。”      “也好,”麹沛凝点头应允,然后看看凌晟睿。凌晟睿连忙欠身行礼,“那奴婢先行告退!”   麹沛凝看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想起自己远在麹府中的那个家和娘亲,想起自己有家不能归,每天在凌府和皇宫之间穿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心下又泛起许多说不出的酸楚,眼里渐渐有点湿润了。凌阜静静地看着凌晟睿,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帕递给麹沛凝,麹沛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笑笑接过凌阜手中的白手帕,心里又溢出满满阳光盖过了刚才片刻的阴暗。   佛诞日,清净寺作为承天皇城最大的寺庙,香客如云,熙熙攘攘。麹沛凝静静地站在香山北部的清净亭,凌晟睿站在她旁边看着半山腰处的人群,说道:“申时都快过了,你确定约了她在这里等吗?”   麹沛凝没有回答他,只见不远处的桃花林中走来一位妙龄女子,只觉其纤姿粉貌伴枝边,胜却花妍,犹如仙子坠洛凡尘间。麹沛凝偷偷看看旁边痴痴的凌晟睿,心里又涌上一股淡淡地酸楚,她轻叹一声,开口说道“凌大哥,不如你到旁边的草丛里躲一下吧,我想让她看见我身边有个女子她会误会。”   凌晟睿想想也对,点点头,连忙悄悄躲在旁边的草丛。好不容易上到山顶的清净亭,于平筠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淋。只见她拿出一块香帕轻轻擦去额头的汗珠,对着麹沛凝嫣然一笑,说道:“让晟睿哥哥久等了!”   看着这一林娇艳的桃花,这一位青丝玉人,麹沛凝不由自主地沉吟道:“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听到麹沛凝的话,于平筠两颊染上一层绯红,轻轻嗔道:“晟睿哥哥莫要取笑平筠了,平筠蒲柳之姿哪敢自比那洛河神女啊?”   麹沛凝上前轻轻牵起她的玉手,说道:“平筠妹妹在我心中比那洛河神女还要美。”   于平筠两颊红的更艳了,忍不住扑进麹沛凝怀里,麹沛凝紧紧抱着她,心里有点酸酸地想:“佳人在怀,我这样做凌大哥应该也会很满意吧。”一边想着心不在焉地偷偷朝草丛中看去,可是草丛较高,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怀中的于平筠又幽幽地说:“可惜贵欣夫人反对我们在一起,我想她应该是想撮合你和盼芙。”   听到这话,麹沛凝心里竟然有点暗喜,“原来贵欣夫人不让你们在一起,那敢情好啊!“但是她嘴上却说:“我母亲虽喜盼芙,但是她也断然不敢违背我的意愿,留待些时日,我好好劝劝她,她很快就会应允的。”   于平筠微笑着点点头,从麹沛凝怀中钻出,拉着她的手说道:“晟睿哥哥,往日我们遇到不顺心的事,你总会带我到清净寺去求菩萨,你说过只要心诚,菩萨定会保佑我们在一起的,我们现在也去!”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麹沛凝往清净寺方向跑去。   到了清净寺,于平筠的侍女云曦正捧着一把香等着他们。于平筠接过香,点燃三根递给麹沛凝,“晟睿哥哥,我们一起去进去吧!”麹沛凝点点头,拿着三炷香,跪拜在寺内观音像前,心里默念:“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早日渡过难关,顺利回到我的身体,保佑我娘平平安安,健康长寿!”正在默念间,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凌晟睿。凌晟睿也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转过头,俯身对着观音像磕三个头。   凌晟睿回到麹府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柳姨娘看着他,不禁责备道:“凝儿,你又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额,娘,今日是佛诞,凝儿去清净寺烧香礼佛求平安。这是给你求的平安符,静山师父开过光的,很灵。”凌晟睿连忙递上清净寺求得的平安符。   柳姨娘接过平安符,叹口气说道:“凝儿有心了,但是一个女儿家,老出去抛头露面,难免让一些外人嚼了口舌,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娘教训的是,凝儿以后必定在家勤习女书,尽量不外出。”   此后一连好几天,凌晟睿托菊香去清净寺给麹沛凝留了纸条,短时间不再聚,便乖乖地在读女则,要么就练习女红。可惜他实在不是绣花的料,绣出来的东西让柳姨娘连连摇头,柳姨娘看他的眼神时刻充满了疑惑,他也只得装傻蒙混过关。   ? ☆、第十一章 只身赴险(一) ?  这天一大早,菊香照例去厨房帮忙,凌晟睿就和柳姨娘在房里绣鸳鸯仕女图。一个仆人走进来拱手说道:“柳姨娘,五小姐,二姨娘请你们去前厅有事相商。”    “行,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柳姨娘淡淡地应道。   等仆人走后,凌晟睿忍不住对柳姨娘说道:“娘,家里内外的事二姨娘都是自己做主,从来不屑找我们商量,这次看来来者不善。”     “去也不是,不去更不是,去呗,且看她怎么说!”说完柳姨娘便放下手中绣品起身,凌晟睿跟在她旁边。   前厅里,各房姨娘都已经到齐。施姨娘左右看看,拿绣帕捂着嘴角轻轻咳嗽一声,开腔说道:“我知道平日里诸位妹妹屋里事儿都忙着,所以这内院大事小事我都一个人操持着,不敢劳烦诸位妹妹。但是今天请诸位妹妹过来,是因为出大事了!我今早听荆管家来报说辰逸出事了,那吴州知州段成彦娶儿媳妇,在我们青衣坊定了一批上好的苏州缂丝,缂丝还特地在我们霓裳坊制成新衣。   谁知就在婚礼前天那段家人来取了衣服,发现这料子竟然变成帛丝。知州勃然大怒,居然把辰逸下了狱。老爷最近在京城为今年贡品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听闻这件事怒急攻心,病倒在床。”   话音刚落,施姨娘用帕子轻轻拭擦一下脸颊,红着眼眶道:“我咋听这件事,我这心里头也甚是难过,辰逸这孩子也是我看这长大的,他怎么也不会干出这事,这老爷也病的不轻,唉,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说着便低声啜泣起来。   其他女眷一见这架势,也连忙掏出手帕,红着眼睛边跟着抹脸,边纷纷安慰施姨娘。唯独迟姨娘轻摇蒲扇,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这时吴姨娘率先表态道:“唉,辰逸这孩子也是太过不小心了,姐姐你也莫伤心,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新进七姨娘施茙看见这阵势,也连忙跟着说:“老爷病倒了,表姐也切莫伤心,还是赶紧想办法救辰逸啊!”     “嗯,说的也是。”施姨娘轻轻擦干脸上的泪水,神情严肃,道:“辰逸在牢里,我们需要派一个人去打点一下各个关节,这吴州知州段成彦已经说了,只要赔偿他的损失,就既往不咎。老爷的意思是不管花多少钱都要赎辰逸回来,这也关系到我们青衣坊的名声。所以今日请诸位妹妹来,也是想跟妹妹们商议一下。”   说完她便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姨娘,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这事应该是我儿云轩去的,可是这贡品之事耽搁不得,老爷又病重,这担子全都压在云轩身上了。。。。”   话音未落,麹雨露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嗖“地站起来,说:“娘,露儿是个大家闺秀,这等事就该让家里男人去做,更何况我这身子骨弱,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麹晗蕾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娘,女儿这几天也在练习霓裳羽衣舞,可抽不出空闲。”   施姨娘白了她们两眼,示意她们稍安勿躁,眼神随意地略扫一下座下几位姨娘,唇角微微扯开,带出一抹柔和的微笑道:“我这两个女儿不懂事,妹妹们莫见怪!”   接着她又幽幽叹了口气,道:“唉~可惜麴家没多生几个儿子,这事让外人去做,我又不放心!不知道诸位妹妹可有好建议?”   话一出口,满屋有瞬间的静默,大家都低着头,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发冷。无人回应,施姨娘心中有些气恼,她旋即将目光落在吴姨娘身上。   吴姨娘悄悄抬起头,正好与她对视,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不过虽然低着头,斜上方那道阴冷的视线却刺得她如坐针毡。   思忖片刻,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笑盈盈地站起来道:“我女儿千柔才十二岁,年纪尚小,我也是粗人一个,不识文断字,没法和那些大官人打交道。”顿了顿,她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看沛凝倒是挺合适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麹沛凝身上。柳姨娘听毕心一惊,急急地说道:“我凝儿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更何况她什么也不懂,怕是要误了大事啊!”   听她说完,大家都很失望,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怕落在自己身上,大家又眼巴巴地看着施姨娘,看她怎么裁断。   施姨娘见大家都没反应,在心里冷笑一声,接着换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轻叹道:“可怜我这肚子不争气,不能给老爷多添几个子嗣,临了大事却落得个无人可用的下场。”说罢,又故技重施拿出手帕轻轻拭擦红红的眼睛。看得另一边的凌晟睿心里暗想,“这施姨娘的眼泪真厉害!说来就来。”   她这话可让下面在座的几个姨娘,脸色都不大好看。这施姨娘明里是说自己,实际上还不是暗讽几个姨娘要么不出,要么只生个赔钱的丫头。   凌晟睿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开口道:“施姨娘,凝儿愿意去一趟吴州。”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大家都感激地看着凌晟睿。唯独柳姨娘焦急地说道:“凝儿,吴州那么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啊?”   施姨娘笑着说道:“妹妹你多虑了,我们当然会派人沿途护送凝儿去吴州,绝对保证凝儿的安全,你放心好了。”     “可是,这。。。”柳姨娘还想说什么。施姨娘不耐烦地纤手一扬说道:“事不宜迟,凝儿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吧,我担心时间长了,辰逸受不了那牢狱之灾病倒了怎么办?”   可能她觉得刚才语气过重,赶忙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对着凌晟睿笑道:“凝儿,你待会去找荆管家,到时需要准备些什么他自然会告知你的。”   见凌晟睿点点头,施姨娘满意地对在座的所有人说道:“我就知道凝儿最懂事,等凝儿回来我还要凝儿和我一起打理这一大头家子呢!”   听到这话,麹雨露不高兴了,站起来还想说什么,施姨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麹雨露只好悻悻地又坐下了。施姨娘笑着对诸位姨娘说道:“那今日的事就这样决定了,妹妹们也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柳姨娘一直都忧心忡忡地拉着凌晟睿的手。凌晟睿安慰地摸着柳姨娘的手,“娘,别担心,凝儿不会有事的。“     “唉,娘没有用,娘保护不了你。“柳姨娘深深地叹了口气。    “娘,凝儿会谨慎行事的。我现在要去找荆管家了,您先和菊香回房吧。”   柳姨娘点点头,菊香便扶着柳姨娘回房间去了。凌晟睿则去了前厅。只见前厅站着一个身材削瘦,身穿长袍,深陷的眼窝闪着精光的中年男人。见到凌晟睿,他略略躬身道:“老奴荆山见过五小姐。”   凌晟睿淡淡地道:“想必柳姨娘已经告知荆管家我的来意了吧。”   荆管家点点头,从袖口取出一张崭新的银票,递给凌晟睿:“这是老爷嘱咐我交给小姐打点的。”   凌晟睿神情平淡,漫不经心地接过银票,轻描淡写问道:“荆管家,其实一开始就定了让我去的是吧。”   荆管家没有回答凌晟睿,只是说了句:“老爷想见小姐,小姐请随我来。”   凌晟睿跟着荆管家进去前院麹员外的起居室,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味,穿过前面一扇巨大的朱漆牡丹花屏风,迎面便是一张红木雕花木桌,木桌后面是一张金丝楠木架子床。这间大屋没有后院小厢房的昏暗,反而更通透敞亮,雕花木窗上的竹制的窗帘拉起一些便可看到后面的惠园,心情格外舒畅。   麹员外一脸憔悴地躺倒在架子床上,旁边的侍女正在服侍他喝药,麹员外边喝药边时不时剧烈咳嗽一番,然后刚喝进去的药又洒在衣服上,惹得侍女一阵忙活。   凌晟睿轻轻喊了声“爹。”麹员外翻翻眼皮,抬头看看凌晟睿,弱弱地挥手示意侍女离开。侍女向凌晟睿道个万福便拿着药出了门。凌晟睿小心翼翼地在麹员外旁边坐下,轻声道:“爹爹为了赶制贡品的事情劳心伤神,可要多保重身体为是!”   麹员外在凌晟睿的搀扶下勉力坐了起来,说道:“没事,爹身子骨好着呢!以前只身赶了十几里路都没事,这点伤寒算得什么。只是委屈凝儿你了。”   凌晟睿摇摇头,柔声道:“女儿不委屈,为爹爹分忧是女儿的分内事。”     “嗯,”麹员外赞赏地点点头,“那辰逸就拜托你了。”嘱托过凌晟睿之后,麹员外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凌晟睿轻轻地带上门,回到房间,菊香已经点燃了一盏油灯,柳姨娘正在灯下忙碌着收拾着凌晟睿的行李。见此情形,凌晟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涌上了一丝感动,连忙上前道:“娘,放着,让我来吧。”   柳姨娘伸出手阻止他,怜爱地说道:“凝儿,娘为你做了好多路上的干粮,吴州路途遥远,我让奚九跟着你,有他在你身边保护你,娘会放心很多。”   凌晟睿点点头,这一夜,凌晟睿第一次陪着柳姨娘说了好多话。   ? ☆、第十二章 只身赴险(二) ?  麹府的西厢房处,施姨娘站在雕花窗前轻摇着一把团扇,静静地看着窗前水榭里的一塘荷花。这时冬烟走过来说,“姨娘,荆管家说事情办妥了,请姨娘移步书房一叙。”    “好吧。”   书房里,荆管家正坐在书桌前抄写账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柳姨娘,他连忙起身躬身作辑道:“施姨娘,老奴按照你的吩咐,已经跟那吴州知州段成彦商量妥当,等五小姐去到,这段成彦收下银票便一口咬死没收过,五小姐无凭无据,只得哑巴吃黄连,到时大公子出不得这牢狱,只怕五小姐也无颜面回来见人了。”    “哼哼,”施姨娘冷哼一声,“这一路去吴州山高路远,跋山涉水的,听说那边盗贼猖獗,她身上带了这么多银两,你说这一不小心的,死在路上才好。”   荆管家也陪着讪笑道:“只怕这回要如了姨娘的愿咯。”   这两个人自顾自地说话,却完全没有想到书房外面的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偷听。   麹千柔提着裙子急冲冲地回到东厢房,“娘,娘” 麹千柔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什么事这么急啊?慢点说!”吴姨娘看着她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没好气地说。    “娘,我刚刚听见施姨娘说要害死姐姐,你快点告诉。。唔唔。”还没等她说完,吴姨娘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忙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松开了她的嘴,连声说道:“傻丫头,胡说什么,让施姨娘听到还不撕了你的嘴。”   麹千柔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吴姨娘接着说道:“这件事记住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我们娘俩今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吴姨娘狠狠地打断她。   这一夜麹千柔都没有睡好,做了一夜噩梦。   第二天一大早,凌晟睿早早就收拾好包袱,在柳姨娘和菊香的注视下踏上了马车。柳姨娘一把抓住正要踏上马车的奚九,“帮我照顾好她!”   奚九拱手说道:“放心吧,夫人!”说罢,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地往前行去,渐行渐远,只剩下柳姨娘和菊香两个孤寂的身影留在原地。   转眼间,一路的风餐露宿,车马劳顿,幸好凌晟睿随身带着张释所编撰的《山河志》,沿途看看也能解解闷。马车行驶到离吴州还有三天路程的云龙山时,连续下了好几天的绵绵细雨,凌晟睿终于扛不住病倒了。幸好临近黄昏的时候奚九终于在山腰上找了一户人家,奚九把奄奄一息的的凌晟睿托付给这户人家,便冒雨急急忙忙下山找大夫去了。   凌晟睿的头热得像是火烧似的,一直在迷迷糊糊说着胡话,这户人家家里比较简陋,女主人只能不停地拿凉水替他擦汗,喂他喝一点水。快要天亮的时候,奚九终于带着大夫赶到了,吃过大夫的药,凌晟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凌晟睿又在这户人家家里休养了好几天,身体好转了之后,便又和奚九上路了,临走前还硬塞给了这户女主人几两银子。   云龙山气象万千,云蒸霞蔚,凌晟睿看着这一路风景倒也甚是惬意。走到快午时的时候,凌晟睿觉得肚子饿了,奚九便把马车拴在树下说道:“小姐,这干粮吃这么久了也腻味,干脆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打几只野味吧。“   凌晟睿点点头,说道:“也好,那快去快回吧。”奚九便转身消失在密林中。凌晟睿坐在马车边缘,静静地享受着鸟语花香。   这时,不远处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有好几个人。凌晟睿立起身,紧张地看着草丛。只见草丛中钻出了几个剽悍异常身上背着刀箭的汉子,为首的一个人脸上还有道刀疤,很是渗人!这几个人看见凌晟睿眼睛都发亮了。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着说道:“兄弟们,快看那边,有个漂亮的大姑娘啊!”   其他的人也嘻嘻哈哈着一起围上来。凌晟睿的心吓得砰砰直跳,看他们几个实在不像善类。便远远地大喊道:“什么人?别过来!”   一听见他说话,那帮人笑得更欢了,刀疤脸边笑边说:“你问我们是什么人?这方圆十里谁不知道我们是云龙山的山大王啊!哈哈哈!!”   凌晟睿脑袋嗡嗡炸开了,心想:“完了,遇上山贼了!”他非常后悔自己出门没有女扮男装,或者他根本就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女儿身。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他们围过来的时候,凌晟睿“嗖”地跳下车,像个兔子似的朝密林中蹿去,边跑边大声喊:“奚九,救我!”   可是他一介女流哪里跑得过这帮山贼,不一会便被这帮山贼团团围住。刀疤脸拧着凌晟睿的脸蛋,□□道:“小姑娘,你说的那奚九可是你相好啊?他怎么不来救你啊?不如你今儿个就在这陪陪我们几个吧!”   凌晟睿心里又气又怕,万一在这里玷污了麹沛凝的清白,这让他怎么跟她交代啊。眼看着刀疤脸就要脱裤子了,凌晟睿吓得心都快要掉出来了。   就在凌晟睿吓得身子都僵硬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刀疤脸已经身首异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奚九悠哉悠哉地站在刀疤脸尸体面前,手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软剑,剑尖上还留着殷红的鲜血。   几个山贼大惊失色,这时一个山贼醒过神来,把肩上的大刀举起来说道:“这人杀了大哥,我们要为大哥报仇!”说完大刀夹杂着呼呼风声冲向奚九,别的人也跟在他后面举刀冲向奚九。看着一群人挥舞着大刀涌向奚九,凌晟睿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眼看着一个山贼的大刀快要劈到奚九的脸了,却见奚九左腿往空中虚踢一脚,身子疾闪,躲过了这一刀,接着借势跃起,一个扫堂腿把山贼绊个嘴啃泥,奚九再抬起另一条腿用力一脚踩下去,这山贼“哇”地吐了一口老血,估计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了。   接着奚九挥舞着软剑,剑尖闪着青光指向周围山贼,所到之处,惨叫连连。这帮山贼见不是奚九的对手,不得不纷纷后退,扶着那个被奚九踩得口吐鲜血的山贼仓皇而逃。   奚九在刀疤脸的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嗖”一声,软剑像蛇一样盘在腰间,奚九在上面缠了块布遮住了软剑。   “难怪柳姨娘让奚九跟着我,原来是让他沿途保护我。”想着,凌晟睿缓缓上前向着奚九行礼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奚九神情淡然,嘴上却卑谦地说道:“小姐是在太抬举小人了,小人只是麹府的一个奴仆,小姐以后还是叫小人奚九好了。”   “额,也好。”凌晟睿点点头。   奚九把不远处的马车拉了过来,高声道:“小姐,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吴州城了,这深山老林的不安全。”   “好,”凌晟睿边答应边坐上马车,奚九一挥马鞭,马车便缓缓想着吴州城进发。   吴州城位于云龙山西侧,吴州城虽然小,却是晋国连接西域的一个要塞城市,是去西域丝绸贸易的必经之地。   吴州城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商业空前繁荣,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城内来自西域的胡商竟然比晋国都城承天还要多得多,买卖通宵达旦,金、银、彩、帛等每一交易,动辄千万。   几年前,麹员外就看准了这里的商机,派荆管家和大公子麹辰逸来这里开了第一家丝绸庄,现在青衣坊已经是吴州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丝绸庄了。   奚九驾着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麹家在吴州的府邸。凌晟睿拉开帘子下了车。只见一座高大气派的宅第伫立在眼前,朱漆大门门楣处镶一个白底黑字的横匾“宝俭堂”三个大字。凌晟睿心想:“给府邸起这个名字,可见大公子倒也是个挺雅致的人!”   此时吴州城已经华灯初照,奚九上前拍了拍门前的兽首铜环,不一会便有一位老者开了门。老者一见奚九和凌晟睿便躬身行礼,自我介绍道:“老奴上官崇文是青衣坊的账房,也兼任宝俭堂的管家。老爷吩咐我在此等候五小姐到来,老奴已经等候多日,请小姐随我来吧。”   凌晟睿点点头,让奚九去马厩放好马车,自己则随上官崇文往后院走去。宝俭堂规模比麹府小很多,但是却胜在更加别致。   后院只有两排二层小楼,西边叫月光楼,东边叫百间楼,中间是锦鲤池。上官崇文领着凌晟睿直上月光楼,凌晟睿好奇地问:“这里为什么叫月光楼。”   上官崇文推开中间的一间厢房,指着头顶的天窗说道:“因为晚上只有这里可以从屋顶看到月光。”   上官崇文领着凌晟睿进屋后,便拱手说道:“五小姐舟车劳顿,先是歇息吧。”上官崇文说完正欲离开,凌晟睿突然问道:“沛凝想见辰逸哥哥,不知道上官管家可否安排一下”   上官崇文抬起低垂的眉头看了一眼凌晟睿,缓缓地说道:“老奴明日尽快安排,五小姐近日还是先养精蓄神吧。”说完,便躬身行礼走了。   上官管家走了之后,凌晟睿开始细细打量这间厢房,只见房间内有一张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靠近竹窗处还摆放着一张花梨木桌子,竹窗上挂着紫色薄纱,薄纱随着窗外徐徐吹过的风儿而飘动。在里面的一间房则是寝室,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整个房间显得朴素而又不失典雅,床的斜对面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   凌晟睿虽为女儿身,却不喜打扮,所以这次也没有随身携带多少东西。反而那张花梨木桌子上面摆了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了一枚端砚,笔筒里面插着几支毛笔.   凌晟睿取出《山河志》放在花梨木桌上,然后拿起一支毛笔,随手提笔在素绢上面写下:“风扶节宴时时雨,横扫功名万古休。数里长风迎仞手,百家王将落坟头。登台不愿深山客,捷府宁为花下囚。金酒浮云皆望眼,百年沦作一蓬丘。”   写罢,凌晟睿觉得有点疲累了,便唤丫鬟过来服侍沐浴更衣后,便沉沉地睡去。   ? ☆、第十三章 只身赴险(三) ?  翌日一大早,凌晟睿正站在雕花窗前依栏远眺。突然传来轻轻的敲窗声。凌晟睿连忙起身开门,上官崇文恭谨地站在门外说道:“五小姐,大公子想见你,请小姐随我来。”    “好”凌晟睿点头应道。   凌晟睿随上官崇文进入早已守候在门口的一辆乌篷马车。马车缓缓行驶到吴州府衙东边的一个小侧门,一个身穿官服的狱卒正站在侧门前,他见到上官崇文一下车便上前拱手道:“上官先生,小的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们可以去见你们公子了。上官先生,知州大人不准家属进去见人,小的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让你们进去的啊,这事可让知州知道的话。。。”    “真是有劳大人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上官崇文从衣袖中掏出一袋银子悄悄递给狱卒。狱卒接过银袋,掂了掂,一张老脸笑成朵菊花。转身开了侧门,领着上官崇文和凌晟睿七拐八弯地到了一座牢门前。   狱卒开了牢门,只见麹辰逸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地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一个原本俊秀轻逸的年轻人此刻却形色枯槁,神情萎靡不振。上官崇文见到麹辰逸这个样子,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扑上前抱住麹辰逸的双肩,哽咽着说:“公子,老奴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凌晟睿看着放在面前那碗发黄发馊爬满苍蝇的隔夜饭,皱皱眉头,问站在一旁的狱卒:“你们就给他吃这个?”   狱卒有点为难地说道:“这是知州大人的安排,小的也不敢擅做主张。”接着他四处看了看,说道:“小的去给二位望望风。”说完便走了出去。   听见对话,麹辰逸抬起头,见到凌晟睿,无奈地苦笑一下,“凝儿来了,哥哥无能了,让你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地赶过吴州救我。”   凌晟睿连忙说道:“哥哥,一家人何必说这等见外话?你放心,凝儿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嗯,那就拜托你了,凝儿。”麹辰逸感激地点点头。   哪知还不到一炷香功夫,狱卒急急忙忙地走过来说:“有人过来了,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说完便推搡着上官崇文和凌晟睿走。   凌晟睿只得抓紧时间对着麹辰逸说道:“哥哥,凝儿改日再来看你。”话音刚落便被狱卒领出了牢房。   回到了宝俭堂,凌晟睿沉吟片刻,对着恭立一旁的上官崇文道:“上官管家,沛凝想会一会那知州段成彦,想请上官管家给予安排一下。”   一直在默默观察凌晟睿神色的上官崇文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些激动地对着凌晟睿跪倒:“五小姐能以一个女儿之身孤身不远千里来吴州救大公子,老奴替大公子在此谢过五小姐,只求五小姐救救大公子!”   凌晟睿连忙扶起上官崇文说道:“上官管家快快请起,哥哥是我亲人,我肯定会救他的。”     “小姐说的甚是,老奴这就去安排。”说毕,上官管家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看着上官崇文远去的背影,凌晟睿不禁心里感慨,“这麹府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得有上官崇文这般忠心护主的仆人。不过麹辰逸这案子事有蹊跷,等把他救出来后我可要好好查查这事。”   凌晟睿边思索边推开卧室的雕花木门,却见一身材修长,穿一袭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那花梨木桌前,只见男子拿起那张素绢,轻声读着那首诗:“风扶节宴时时雨,横扫功名万古休。数里长风迎仞手,百家王将落坟头。登台不愿深山客,捷府宁为花下囚。金酒浮云皆望眼,百年沦作一蓬丘。”   见有人私闯自己的房间,凌晟睿心中甚是不悦,见那男子读得痴迷,便用力咳嗽一声。这时,青衫男子才回过头,见到凌晟睿不由得愣了神,盯着凌晟睿的脸看了好一会,喃喃地说道:“竟然是你。。。。。”   凌晟睿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心中更是有些许恼怒他的无礼,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不知道阁下闯入我闺房是何用意?”   青衫男子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闯入了女子闺房,脸上顿显窘态,连忙躬身行礼道:“在下史埾銘,并不知道这里是姑娘的闺房,无意中冒犯了姑娘,在下在这里向姑娘赔礼道歉!”   凌晟睿脸色稍微放缓,扬手道:“赔礼道歉就免了,公子还是请回吧!”   史埾銘脸色更窘得难堪,只得悻悻离开。在快要踏出门槛之际,他突然回转身问道:“桌上素绢那首诗可是姑娘所作?”   凌晟睿面无表情道:“正是拙作。”   听到这话,史埾銘不由得眼睛一亮,由衷地赞赏道:“这首诗气势豪放、璧坐玑驰、徜徉恣肆,在下看着反倒似一男子作的。没想到小姐一介女流竟有如此才情,实在令在下钦佩不已!”   史埾銘的恭维令凌晟睿很不习惯,淡淡道:“公子过奖了!”   史埾銘也感觉到凌晟睿的冷淡,他踌躇一下,厚着脸皮接口道:“姑娘太过谦虚了!姑娘也喜欢读《山河志》?在下也有一本,这本书的编撰者张释可是当今文坛翘楚,听说他年少时虽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因贫困潦倒而一直郁郁不得志,幸遇到内阁学士凌章这个伯乐推荐给文帝才得以出头,这本《山河志》便是他和众多弟子集合文学院众博士编撰的。”     “哦?”凌晟睿眉梢一扬,道:“没想到公子对少师张释了解这么深,外人只道他运气好,却不知道他的经历也是如此之坎坷。”   听到史埾銘提到恩师张释,凌晟睿似乎来了些兴致,顿时有种文人惺惺相惜的感觉。二人因此有了共同话题,干脆坐下来促膝长谈,谈到意见相左处,还激烈地争辩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侍女走进来准备掌灯,见到两个人坐在桌前有说有笑,不由得一愣,史埾銘连忙起身告辞。   侍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好奇地问凌晟睿:“六小姐认识史少爷”   凌晟睿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他刚刚闯进了我的房间。”     “史公子是骠骑大将军史轶的独生子,也是大公子的好友。这间月光房原来是史公子多年以前住的房间,后来史公子一直随其父西征西域,几年都不见他了,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又回来了。”     “原来如此!”凌晟睿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让凌晟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史埾銘第二天一大早便坐在前厅了。一见到凌晟睿,史埾銘很激动地站起来,道:“沛凝姑娘,我昨天才刚从车郎国的□□关回来,好不容易回来想见见老友,却不曾想辰逸已经陷身囹圄。我现在就去找那段成彦,相信这厮会看在我父亲的份上,给几分薄面放了辰逸。”   听到他“沛凝、沛凝”地叫得这般亲热,凌晟睿微微蹙眉,断然拒绝道:“史公子能如此仗义,沛凝代哥哥谢过史公子,但这是麹家的家事,还是由我们麹家人自己来解决吧。”     “可是。。。”史埾銘还想说什么,看到凌晟睿那坚决的眼神,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那好吧,如果沛凝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跟我说。”   说话间,上官崇文走进前厅,见到史埾銘也在,连忙躬身行礼,然后对着凌晟睿说道:“小姐,知州大人请你过府一叙。”     “好吧,我现在就过去。”凌晟睿点点头,向史埾銘告辞,便上了前往段府的马车。段府座落在吴州城东面,其府邸的气派豪华可以跟朝中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相媲美,可见这段成彦在任期间必定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马车到了段府门口,凌晟睿请门口的家丁帮忙代为通传。不到一会 ,便有仆人过来领着凌晟睿到书房。只见书房内的案几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碧目黄睛,胖乎乎的圆脸上泛着油光,穿着一身上好的冰蓝天蚕丝长衫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吴州知州段成彦。     段成彦一见凌晟睿,只觉得眼前一亮,那双黄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凌晟睿身上打转。凌晟睿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低头轻声咳嗽一下。     段成彦连忙收起他那放肆的眼神,露出他那一口黄牙笑道:“我听上官崇文说小姐有事找我,可是为了麹公子的事?”   凌晟睿点头说道:“正是,民女知道此番让知州大人遭受了不少损失,麹家愿意赔偿知州的损失,”说完,凌晟睿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段成彦。     段成彦一见银票,立刻眉开眼笑接过银票,“麹小姐,这段府的损失是小事,但是却耽搁了犬子的婚事,这可不是区区二十万两纹银可以摆平的,不过。。。”段成彦说着说着突然伸出爪子揉了揉凌晟睿的手,眯着他那小眼睛说:“老朽虽有一妻三妾,无奈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麹小姐这般清雅可人。如若麹小姐愿意嫁于老朽为妾,那么麹公子的事就算了。”   ? ☆、第十四章 只身赴险(四) ?  凌晟睿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心里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镇定一下心绪,缓缓说道:“耽搁了贵公子的婚事,确实是我们青衣坊的过失,我们青衣坊也真诚实意地愿意赔偿知州大人的损失,只不过民女认为二十万两纹银已经是我们所能达到的极限,况且已经是那匹绸缎的好多倍不止了,希望知州大人能够体谅我们青衣坊的不易,放过我哥哥。”   段成彦没料到凌晟睿会断然拒绝,脸色“唰”地沉下来,从鼻孔里狠狠地“哼”了一声,说:“不识抬举的东西,来人,送客!”话音刚落,后面便进来了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推搡着要赶凌晟睿出去。   凌晟睿心里也很生气,他没想到这个知州竟然又贪又淫,收了银两还打麹沛凝的主意,他冷冷地怒视着左右站在他旁边的家丁,“放开,我自己能走。”两个家丁竟给他凌厉的眼神吓得踌躇不前。   凌晟睿早已不管不顾,愤怒地拂袖而去。到了门口,凌晟睿见到久久守候在段府门外的上官崇文,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凌晟睿觉得有些许内疚,轻声安慰他道“上官管家,段成彦已经收下银票,相信不日哥哥便能够出来了。”   上官崇文轻轻舒了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二人回到宝俭堂翘首以盼又等了好几天,可是始终没有麹辰逸的任何消息。上官崇文忍不住又上门拜会段成彦,结果却被段成彦以一句“从来没有收到青衣坊什么银票,这件事要公事公办!”为由给打发了回来。   段成彦的无耻让凌晟睿愕然,望着上官崇文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凌晟睿心里五味杂陈,“银票没有了,麹辰逸却还在牢里,这回去不仅没办法跟麹员外交代,还有可能让施姨娘以此大做文章,这下可如何是好?”   就在凌晟睿焦急地满屋子踱来踱去的时候,上官崇文在旁小心翼翼地说:“不如老朽去找史公子想想对策?”   “不,”凌晟睿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麹家的家事还是不要让外人插手为好,再让我想想办法吧。”   凌晟睿这办法一想就是好几天,夜不能寐,最终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天晚上,奚九来了,穿着一袭紧身黑衣,蒙着面,对他拱手说道:“小姐,小人有办法救公子?”   “你?”凌晟睿疑惑地看着他这身装扮,“你这身打扮是要去作甚?”   “小姐别问那么多了,请随小人来。”说完奚九转身就走,凌晟睿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不一会,他们便站在段府高大的墙根下。   凌晟睿正好奇他准备做什么,只见奚九转身提着凌晟睿的衣领,双脚轻轻一掂,如燕子般掠过高墙,二人便出现在段府的后花园里了。   奚九带着凌晟睿七拐八弯地绕过几道墙之后便来到段成彦的书房前,只见奚九从腰间抽出软剑,轻声对凌晟睿说:“请小姐在此等候片刻。”说罢提着软剑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传来段成彦受惊吓的声音,“谁?来人哪!唔。。。。”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捂住口鼻,接着听见奚九压低声音说道:“不许喊!再喊就割了你的喉咙!”   凌晟睿好奇地趴在一边窗沿看,只见奚九把软剑架在段成彦的脖子上,段成彦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地拱手求饶:“大侠饶命!要什么尽管拿走,切莫取我性命!”   “留你一条狗命也可,但是你必须把麹公子给放了!”   听到这话,段成彦愣了一下,盯着奚九试探着问到:“你是麹家的人?”   “闭嘴,莫多管闲事,明日把麹公子放了,不然我今晚就把你的人头悬挂在城门上。”说着奚九又把软剑往段成彦脖子前递了递,吓得段成彦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别,别,大侠饶命,我明日一定把麹公子放了。”   奚九对他的答复很满意,抽剑回鞘,转身出了门,领着等在门口的凌晟睿又出了段府。   两人回到宝俭堂时已快天亮,奚九淡淡地说了声:“小姐,我累了,睡觉去了。”凌晟睿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他,但是奚九却只留一个背影转身而去,凌晟睿只得无奈兴叹。   官府果然第二天便派人通知上官崇文接麹辰逸。麹辰逸回到宝俭堂时,凌晟睿已经安排人设好宴席为他接风洗尘。这一朝牢狱之灾,让麹辰逸感慨万千,他举起酒杯对着凌晟睿说道:“沛凝,哥哥今日能走出这吴州府衙大牢,你是功不可没,这份情哥哥牢记在心,他日定报!”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辰逸哥哥,我们是一家人,凝儿本来就应当救你。更何况这次本来是爹爹和施姨娘让我过来打点的。”   “施姨娘?”听到施姨娘的名字,麹辰逸愣了一下,攥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一双眼睛冷冷地闪着寒光,接着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她会救我?哼,她不是巴不得我死在牢中好快点给她儿子让位,说不定这次把吴州知州这批缂丝换成帛丝就是她的主意呢!”     “辰逸哥哥,你说这话可有凭证?”凌晟睿心里一惊,连忙追问。     “没有,如果我有,哼,我一定也要让她尝尝这牢狱的滋味。”麹辰逸边说边恨恨地饮尽杯中酒。   交谈间,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人,只见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凌晟睿定睛一看,竟然是史埾銘。   麹辰逸连忙站起来,正要拱手行礼,史埾銘上前用力把他按在座位上,说道:“辰逸,你我多年的老友,你却还是如此客气!”   说毕史埾銘也席地而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调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怅然道:“我知道辰逸今日要回来,刚从军营出来就往宝俭堂赶。只是北戎进犯,边塞告急,明日我又要赴安阳了,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说罢,又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麹辰逸也深深叹了一口气,丰朗俊逸的脸庞隐晦一丝忧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个人默默对饮,不知不觉面前的案几堆满了酒瓶子,此时气氛太压抑让凌晟睿感觉非常不舒服。   他募地站起来为二人斟了一杯酒,自己先举杯道:“辰逸哥哥得了自由,史大哥也能为我晋国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这本是两件喜事啊!为何两位如此愁眉不展?不如,让凝儿敬二位哥哥一杯,一来贺辰逸哥哥能够平安归来,二来贺史大哥能够旗开得胜,凯旋过来!”说罢凌晟睿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听到凌晟睿喊“史大哥”,史埾銘唇边浮起了了然的笑意,也跟着端起酒杯说道:“沛凝姑娘说得甚是,今日是两件喜事,希望待我平定安阳手擒北戎王之日,便是我回京师复命之时,到时候我们又能相聚把酒言欢。来,我先干为敬!”杯中酒饮尽,史埾銘还不尽兴,举起酒壶就要往嘴里倒。     “埾銘,你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就莫再贪杯,今日这美酒你还是让给我吧!”说罢,麹辰逸从史埾銘手中抢过酒壶,两人相顾一笑,犹如一缕阳光一扫刚才的阴郁之气,心情异常放松。   麹辰逸连倒好几杯豪饮美酒畅快淋漓,不一会就连地上也摆满了空空的酒瓶子。史埾銘和凌晟睿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他,他们知道此刻麹辰逸需要发泄。   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麹辰逸已经喝得醉熏熏的,史埾铭也喝得头晕乎乎的。这时史埾銘借着酒意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绢,道:“沛凝姑娘,那日未经你许可,我从你房中拿了这块素绢,你可会怪我?”   凌晟睿撇了一眼那块素绢,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块素绢,只是我随手涂鸦之作罢了,史大哥若喜欢拿去便是。”   史埾銘眼睛一亮,定定地看着凌晟睿,唇边淡出一丝微笑,说道:“那在下便谢过沛凝姑娘了。”   凌晟睿看着史埾铭小心翼翼地把素绢放入胸口,心中有些疑虑,不由得开口道:“我总感觉史兄似乎认识我?”   话音刚落,史埾铭似乎顿了一下,片刻他笑道:“曾听辰逸兄提起过姑娘的芳名。”     “哦,原来如此。”凌晟睿心中释然,却没留意到史埾铭眼中那一丝幽怨的神色。   凌晟睿转头麹辰逸已经趴在桌上烂醉如泥,连忙叫仆人扶他回房歇息。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侍女上前点燃前厅的烛台,烛火摇曳中,前厅只剩下凌晟睿和史埾銘两个人了,史埾銘面上忽然带着几分局促,伸出手想拿酒壶倒酒,没想到凌晟睿也刚巧伸手出来拿酒壶,两个人的手触碰在一起,史埾銘脸涨得通红,凌晟睿脸上也满是尴尬之色。   两人愣了一会,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连忙放开手。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史埾銘站起来拱手说道:“沛凝姑娘,在下明日要早早启程,今日就先聊到这里吧,告辞!”   凌晟睿也起身微微欠身道:“也好。愿史兄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史埾銘下意识抿唇,凝视着凌晟睿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夜色迷蒙,凌晟睿随手拨开漫卷的鲛绡,目送史埾銘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却又想起了远在承天的那个人。   麹辰逸的事告一段落后,凌晟睿也收拾好行装踏上回承天城的路程。有了奚九的护送,这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承天城,艳阳高照,城门洞开,麴沛凝此时坐在马车上赶往东宫,今日曹公公早早就来告知她,姬申嘉懿要她速速赶往东宫,有要事相商。   ? ☆、第十五章 波谲云诡(一) ?  麹沛凝赶到东宫时,姬申嘉懿正端坐在上首,面前恭敬地站着一位身穿朝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麹沛凝认出此人正是左谰议大夫戚垺程,戚垺程见到她来,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麹沛凝连忙躬身回礼,再转向姬申嘉懿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姬申嘉懿眉睫微动,对戚垺程说道:“戚大人,这件事就照计划行事吧。本宫还有事与凌大人相商,就不留你了。”   戚垺程瞟了一眼麹沛凝,躬身一礼道:“那下官告退。”说毕便缓缓退到门外。戚垺程走后,姬申嘉懿示意麹沛凝在一旁坐下后,便拿起面前紫檀攒牙条双龙纹翘头案几上的一份绢书看了起来。   麹沛凝没有打扰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站着,她和姬申嘉懿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却对他的脾性却是越来越不了解的,刚开始觉得这太子玩起来没心没肺的,更像是一个二世祖。但是谈起政事他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深沉得让麹沛凝琢磨不透,而且自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姬申嘉懿对她似乎又生分了许多。   过了片刻,姬申嘉懿合上手中的绢书,淡淡地说道:“晟睿回来了么?”   麹沛凝连忙答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到辰逸哥哥已经被放出去了,凌大哥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嗯,那就好。”姬申嘉懿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从袖中取出一块象牙玉牙牌,递给麹沛凝,说道:“等他回来把这个给他,日后让他带这块牙牌和你一起进东宫吧。”   “是。”麹沛凝小心翼翼地接过牙牌收好,犹豫了片刻,她鼓起勇气问道:“殿下召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呵呵,当然不止这件事。”姬申嘉懿微微一笑,把桌上的绢书拿起来递给她,“你看看这个再说。”   麹沛凝拿起绢书,只看了几眼便大惊失色,原来这份绢书洋洋洒洒好几页,详陈了利州知州戴皋的一干罪状,最为致命的是利州知州戴皋私吞官粮,私下倒卖给粮商。奏疏中还列举了参与此事的大大小小若干官员。   麹沛凝心想:“利州知州戴皋和司农寺少卿万成化还有秦王姬申越泽私交都甚好,这事说不定是万成化暗中授意,戚垺程朝戴皋开刀,莫非他想趁此机会拔除秦王的党羽?”   她合上奏疏,说道:“下官以为戚垺程此举可行,只要证据充分,便可以借机除掉戴皋,只是从此殿下便要与秦王彻底交恶。”   姬申嘉懿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淡然一笑道:“身处皇权漩涡,还有兄弟之情吗?老四心机这么深,若他处在这个位置,他也会这样做,甚至比本宫更狠,你别忘了,上次就是他唆使大臣抓住本宫把柄弹劾本宫,我们这梁子早就结下了。”   听了姬申嘉懿的话,麹沛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怕日后的路会更难走。   麹沛凝在天刚擦黑的时候离开东宫,今天她把戚垺程弹劾戴皋的事告知少师张释,她本以为张释会极力反对。因为张释一向推崇仁义贵德,敦亲之道,尤其是在文帝眼里,兄弟不和是大忌。   让麹沛凝想不到的是,张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就随他去吧。”见到麹沛凝疑惑不解地样子,张释又慢悠悠地开口道:“致治之术,先屏四息,乃崇五政。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戴皋徇私枉法,图谋私利就会破坏法令纲纪,这祸患不除,那么德政也就无法施行了。”   麹沛凝恍然大悟,有了张释的支持,太子这次应该胜券在握了吧。   大晋天佑二十四年五月初二,是麹沛凝正式上朝的日子。大晋天佑二十四年五月初二随着凌章乘坐马车一起前往承天皇城的皇宫广阳宫。一路上,麹沛凝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双手抱拳,频频取出手帕拭擦额头的汗水,旁边坐着的凌阜见到她这样,关切地问:“晟睿,你不舒服么?”   麹沛凝勉力地对他笑笑,摇摇头。   正在闭目养神的凌章睁开眼,抬起头瞟了麹沛凝一眼,缓缓说道:“镇定点,莫在群臣面前失了我们凌家的颜面。”   “是,父亲。”麹沛凝紧咬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切莫在众人面前露出怯意。   三人在广阳宫下了马车,徒步往正元殿走去。到了正元殿正门,经御林军验身后进入大殿,群臣列席跪拜。片刻功夫,文帝大步流星踏入殿中坐定,麹沛凝也随着众臣一起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帝挥手示意众臣免礼,淡淡地说道:“众爱卿有何事启奏?”   戚垺程环顾左右,连忙出列,跪倒在地,高声说道:“臣有本要奏!”   文帝挑挑下巴,示意戚垺程继续说下去。   戚垺程清了清嗓子,说道:“臣要弹劾利州知州戴皋贪赃枉法,不仅在任上肆意搜刮民脂民膏,更趁这次利州洪灾之际以发霉的旧粮换取朝廷拨给灾民的新粮,并转卖给粮商谋求暴利。戴皋所为不仅丧失了民心所向,更危及江山社稷,其罪当诛,请陛下定夺!”   文帝听完眉头微蹙,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本以为自己治下一直国泰民安,百官大都兢兢业业,奉公守法,即便有个别人可能会谋求一点小私利,也不敢摆出明面。没想到这个戴皋连公粮都敢贪,还这么明目张胆。那这底下像他一样的蛀虫不知道还有多少。他转头看了看司农寺卿万成化那边,强压怒气,问道:“万卿,可有此事?”   万成化此刻已经冷汗淋淋,文帝语气虽然平和,但那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剐肉,他闻声急急忙忙出列,跪下拱手说道:“回陛下,臣正要启奏陛下,臣已经查明,确有此事,臣恳请陛下革去此人官职,斩首示众,株连九族,以正视听。”   文帝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点点头说道:“那就依万卿的意思,戴皋的背后是否另有其人?希望大理寺好好查一查。”   “是,陛下”万成化恭谨地答道。   “众爱卿若无其他事,今日便到这里吧,退朝!”说完,便起身步入后殿,林德全紧随其后。   众臣恭谨地躬身行礼,齐呼:“恭送吾皇!”麹沛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今天自己没出什么岔子,她抬眼朝太子那里看去。只见姬申嘉懿狡黠地朝她一笑,麹沛凝心想:“这太子表面上顽劣不堪,骄纵纨绔,实际上心机颇深,看来以后我在他面前一言一行都要更小心谨慎为是。”   是夜,亲王府灯火通明,笙歌嘹亮。万成化头上却笼罩着一层乌云,万成化此时仍心有余悸,握着酒杯的手仍在不停地颤抖。姬申越泽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禁笑道:“一个小小的戴皋就把万大人吓成这样,大人也太不惊吓了吧!”   听到姬申越泽的讥讽,万成化不由得回敬道:“王爷好淡定,火都快烧到眉毛上了,难道王爷就不怕那戴皋牵连到王爷您了?”   姬申越泽轻声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拍万成化肩膀,道:“万大人放心,过了今夜,那戴皋就只会是一具死尸,大理寺什么也问不出来。”   万成化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姬申越泽笑而不语,取过酒壶在万成化杯中再倒一杯酒,示意他喝下。万成化心下焦急,急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连下巴胡须沾上了酒也浑然不顾。   看到他这样,姬申越泽笑得更开了,道:“本王早已安排人进大理寺刑狱告知戴皋,只要他守口如瓶,我定保他一妻一子平安无事,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悬梁自尽了。“   听到戴皋已经自尽,万成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狠狠地干了一杯酒,讪笑道:“王爷真是神机妙算,下官佩服,只是那戚垺程这次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敢在老虎头上拔牙,这个仇我是记下了。”   “哼!”姬申越泽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划过面上,“若非太子暗中授意,料那戚垺程也没这个胆子与我们作对!我们要对付的是这条狗的主人!”   “王爷所言有理,戚垺程本就是东宫旧臣,看来太子还会利用他再给我们来一个致命一击,我们不得不防啊!”   “目前我们先按兵不动,让万大人手下那帮人规矩些,莫再添乱了,我们要等待时机。别忘了,太子的对手可不止我一个。”   “王爷指的是恭顺王?他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过话说回来,戚垺程是怎么知道戴皋旧粮换新粮的?看来是我的手下混进了他们的人了。”   “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姬申越泽拿起金盘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万成化突然起身,躬身一礼道:“下官想到眼里还有沙子一刻都等不得,王爷,告辞!”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姬申越泽看着万成化的背影,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 ☆、第十六章 波谲云诡(二) ?  次日一大早,戚垺程便匆匆赶往东宫,此时姬申嘉懿和麹沛凝还在听张释授课,戚垺程的闯入让张释很是不悦,他用吹胡子瞪眼来表达他的不满。戚垺程脸色一囧,连忙拱手行礼,歉意地笑笑,然后示意姬申嘉懿出去说。   姬申嘉懿躬身向张释告退,便随戚垺程出了殿外,问道:“找本宫何事?”   戚垺程神情焦虑,轻声道:“殿下,今早传来消息,戴皋在大理寺刑狱畏罪自杀,大理寺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而同时臣派进司农寺的手下主薄孟贲暴病而亡,万成化这头老狐狸把我放在他那里的人都悄无声息地干掉了,甚是可恶!”   戚垺程的话让姬申嘉懿陷入了沉默,思索一番,轻声道:“戚大人稍安勿躁,至少我们成功干掉他们一颗重要的棋子,这局算是我们赢了。回去好好安抚这些被杀掉的人的家眷。至于万成化,来日方长,我们再从长计议。”   听了姬申嘉懿一席话,戚垺程神色缓和了许多,但仍心存疑虑,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臣早闻秦王暗地一直都有扶植自身势力,只怕时日长了,对殿下不利。”   姬申嘉懿浅浅一笑,不以为意,语调平稳中带着胜券在握的淡定,道:“本宫早就知道老四私底下那点小勾当,无非就是和万成化那老家伙四处勾结世家子弟来为自己壮势嘛,这点小把戏本宫还不放在眼里,我们要韬光养晦,切莫在他人面前露出谋权之意,再等待时机把这帮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戚垺程此刻心定下来,广袖前挑,肃然道:“殿下英明神武,定能在朝中一争雄长,不枉微臣誓死追随。臣还有事,微臣告退!”   姬申嘉懿眉角眼梢扬了起来,眼中露出得意之色。须臾,戚垺程告辞离去。   姬申嘉懿目送戚垺程离去,稍一转头却发现麹沛凝站在身后,他心下一惊,莫非刚才的话让她听去了?   麹沛凝看出姬申嘉懿的心思,心里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了,一双清澈的眸子之间淡出一抹微凉。“他果然还是不信任我!难道非要我把心掏出来,他才肯相信我的忠心吗?算了,随他怎么想!”想到这里,她淡淡地说道:“微臣方才出来,只见殿下一人,不知戚大人可还在?”   姬申嘉懿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转眼嬉笑如常,道:“他刚走了!”看到他这样,麹沛凝眼底寒意更甚。   姬申嘉懿装作看不见麹沛凝的落寂,嘻笑道:“最近新来一名歌姬,琴艺精湛,歌声也非常优美动人,你可想去看看?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惊喜!”   “哦?”麹沛凝从小喜习音律歌舞,上次在添香阁听婉瑶唱那曲子至今难忘,时不时还回忆翻唱,只是凌府家教甚严,再加上上次受罚,无缘再重回那添香阁了。   让麹沛凝万万没想到的是,姬申嘉懿所说的歌姬居然是添香阁的花魁婉瑶,看到麹沛凝惊讶地合不拢嘴,姬申嘉懿很是得意,温温然笑道:“本宫重金赎她回来做了东宫的歌姬,你不是很喜欢她那首曲子吗?我让她给你弹一曲,如何?”   被人看穿心思了,麹沛凝不由得脸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殿下怎么知道臣喜欢听她唱歌?”   “你闲下来就哼,本宫听你那破嗓子都听够。”   麹沛凝脸涨得更红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开始担心日后群臣会不会又以此为借口弹劾姬申嘉懿。   姬申嘉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拉她入殿内席地而坐,笑道:“你不必担忧,只是买一名歌姬而已,又不是娶妃。哪一个王公大臣家里没有十几个歌姬,你就莫杞人忧天了。”   麹沛凝点点头,想想也是,再加上她也确实喜欢婉瑶的歌声,便由得姬申嘉懿去了。   这夜,良辰美景,襟袖有馀香。在婉瑶婉转的歌声和悠扬的琴声下,麹沛凝和姬申嘉懿把酒言欢到天明。幸好有青固一直在为她把门,她彻夜未归的事才不为人知晓。   几日后,凌晟睿知道这件事后,不禁又气又恼地把麹沛凝训了一顿,“太子顽劣,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身为人臣,不仅没尽到臣子劝谏的本分,还同流合污,上次的闭门思过还不能让你悔改吗?”   麴沛凝紧抿下唇,眼里盈上一圈泪光,心里却是无尽委屈,“不就是听个曲子吗至于这么凶巴巴的吗?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结果还挨了一顿训!唉,不过想想,自己现在是太子近臣,职责就是督导太子,如今太子宫闱恣纵,自己也脱不了责任。”   看到麹沛凝眼圈红红的快要哭出来,凌晟睿不禁心又软了,他像他爹,见不得女人的泪水。他叹了口气,也许自己确实对她太过苛责,她不过是普通女子,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嫁人,过上一个女人该有的生活。现在却天天与一群老奸巨猾阴鸷狠辣的臣子为伍,战战兢兢地侍奉君王左右,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实在是太难为她了。只是现在形势所逼,由不得她选择。如果可以,凌晟睿真恨不得马上和她换回来。   就在凌晟睿绞尽脑汁在想该怎么安慰她的时候,没想到麹沛凝轻轻拭擦掉眼角的泪珠,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道:“凌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肆意妄为了,我答应过你会尽心辅佐太子,谨言慎行。我就一定会做到。”   凌晟睿一怔,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泉水般清澈得闪动的眸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两个多月不见,麴沛凝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凌晟睿说,可是女儿家的矜持又让她羞于出口。两人只得默默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凌晟睿见天色不早了,连忙告辞离去。   看着凌晟睿匆匆离去的背影,麴沛凝心中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凌晟睿从清净寺回到麹府天已擦黑,看着忙着为自己准备膳食的柳姨娘。他想起这段日子自己基本游手好闲,没怎么帮过家务事,心中甚是愧疚,连忙上前帮忙。   柳姨娘却笑着推开他的,拉着他一同在饭桌前坐下,菊香也紧随着他坐在旁边,此时三个人早已没有主仆之别,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   麹府的日子比起凌府日子沉闷多了,用过晚膳,天一黑,吹了灯,大家早早就寝。同时早睡也是为了节省油灯。   凌晟睿等大家都熟睡了,才悄悄提起油灯走到前院。此时大家都在后院歇息,前院很是寂静。他点起油灯拿起书便看,这已经是他一直的习惯。   但是今夜天气太过闷热,前院一丝风都没有,凌晟睿看一会便热得满身大汗,只得放下书,漫步到惠园透透气。   谁料到在假山的石桥上居然迎面撞见了迟姨娘,凌晟睿一怔,连忙道个万福,匆匆急转身想离去。迟姨娘上前拦住他,道:“凝儿很怕我?怎么见了我就要走啊?”   “啊~那个,凝儿看时候不早了,也是时候回房歇息了。”   没想到迟姨娘根本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急声道:“等等,凝儿,你且随我来。”   凌晟睿满心疑惑,想要婉言拒绝,迟姨娘却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凌晟睿挣脱不得,只得迈开脚步随她走。   迟姨娘拉着他三两步来到竹林中,此时夜色迷蒙,层云掩过惨白的月色,幽邃的竹林中竟然隐隐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凌晟睿听出竟然是柳姨娘和奚九的声音,心中大惊,转头看向迟姨娘,迟姨娘挥手示意他莫要作声。两人屏气慑息地盯着竹林深处。   云层渐渐散开,月光透过竹林的缝隙照在竹间的空地上,凌晟睿躲在一处阴影下,只见柳姨娘和奚九面对面站着,柳姨娘低低地在啜泣,时不时拿出绣帕拭擦眼睛,奚九伸手想轻抚她的肩膀。   没想到柳姨娘用力打掉他的手,哽咽道:“阿古,你为何不带我们母女离开这里?你就忍心看着我们母女二人在这里饱受欺凌吗?”   奚九心疼地紧紧抓住柳姨娘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我不是不想带你们走,我是想留下再找找凡儿,不找到他我始终不甘心。”   “那么多年了,还能找到他吗?”   “哪怕穷尽我虚怀古一生也要找回凡儿。”   “离开这里我们也可以找到凡儿啊。”   “元荷,你不知道,你父母已经过世,唯一知道凡儿下落的人也许只有麹永成,我们必须留在这里打探凡儿的消息。”   “你是说麹永成知道我们的孩儿在哪里?”柳姨娘惊讶道。   “嗯,”奚九点点头,“我找人打听到当年孩子就是麹永成抱走的,我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地留在麹府,就是想办法找到凡儿的下落。”   柳姨娘盯着他的眼睛,泪眼婆娑,她依偎在奚九怀里,“阿古,答应我,定要找到凡儿,早日离开麹府。”   “好,我答应你,等我寻回凡儿,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奚九把柳姨娘紧紧抱在怀里。   大概一盏茶功夫,月光又被层云掩盖,竹林里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很快附近又响起了脚步声,似乎他们要出来了,凌晟睿和迟姨娘连忙躲进旁边的阴影里。   脚步声渐行渐远,凌晟睿此刻却心神不宁,“这迟姨娘怎知道这两人在这里私会,莫非她一直暗中监视?按大晋律法,私通要被浸河而死。如果迟姨娘去告发,这二人必死无疑。”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如。。。。先下手为强。”打定主意,他悄悄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紧紧地攥在手里,正准备有所动作。   迟姨娘突然转过头看着他,凌晟睿心一惊,抓着银簪的手冷汗淋淋,迟姨娘似乎看出凌晟睿的心思,压低声音道:“凝儿,借一步说话。”说完,也不等凌晟睿应允,便兀自走了。   凌晟睿愣了一会,连忙提裙子跟了上去,迟姨娘在假山下一处阴影处站定。凌晟睿心里忐忑不安,手里依旧抓着那支银簪,紧紧藏在衣袖里。迟姨娘盯着凌晟睿,片刻,缓缓说道:“凝儿,我不是你的敌人,更不会置你娘于死地。”   凌晟睿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迟姨娘见他这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凝儿,若我想害你娘,你们母女绝对活不过今天!你的敌人是施氏!!”   凌晟睿半信半疑,沉吟须臾,知道今天是动不了迟姨娘了,他悄悄收起金簪,轻声道:“那迟姨娘希望凝儿怎么做?”   迟姨娘终于舒了一口气,环顾一下,轻声道:“我要你与我联手对付施氏!”   见凌晟睿一副不解的样子,迟姨娘叹了口气,若不是这麴府无可用之人,她又何必求着这丫头片子,“想要你娘和奚九好好活下来,我们就要联手对付施氏。施氏已经掌握了这府内的大小事务,连荆管家也是她的人。在老爷面前唯独我还能说上几句话,老爷为了分她的权,不让她独大,便把霓裳坊的生意交由我打理,而你,现在也要学习打理这霓裳坊的生意。”   “可是云轩哥哥不是一直有在帮爹打理生意嘛?”凌晟睿奇怪麹家不是有麹辰逸和麹云轩两个男丁吗?麹永成居然选择让迟氏为他打理一半的生意,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迟姨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年纪尚小,长辈这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云轩并不是老爷的血脉,施氏嫁来麹府前曾有一夫君,不知为何她夫君休了她,于是她便带着身孕嫁给了老爷,那孩子便是云轩,外人不知,都以为云轩是老爷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爹确实不会让一个外人继承他的家业。”凌晟睿点点头,若有所思。   “哼,还有你不知道的。”迟姨娘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划过面上,“大夫人夔氏和她爹死后,你爹和施氏便设法霸占瑞鹤祥的家产。话说这麹府家宅的事务一直都是施氏在把持,而青衣坊也交由云轩管理,辰逸名义上是负责安州的生意,实则上是让施氏赶去那遥远的安州。”   麹府错综复杂的关系超出了凌晟睿的想象,让他错愕了许久。   迟姨娘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吃惊,原来这么多年来几位姨娘都曾有过子嗣,但是几乎都没有保住。即使保住的也全是女儿,儿子却无一例外都夭折了。   凌晟睿犹豫一下问道:“莫非这些都是施氏所为?”   “除了她还有谁?”迟姨娘轻蔑地说,“只要这个家里还有男丁,云轩就不可能继承家业。除掉麴辰逸也是迟早的问题!”   顿了顿,迟姨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辰逸也甚是可怜!十五岁那年曾订过一门亲事,那姑娘人不错,家中也有个绸缎庄,与麴家也算门当户对。谁知不久,那姑娘竟生了重病,没过门就病死了。说来也怪之后,姑娘家中族人一个接一个病亡,家族人丁逐渐调零直至绝后。坊间传闻麴家不详,从此承天城大户人家再无人敢与麴家人结亲,云轩也只好娶了农家女,忆灵也是下嫁了个穷秀才,至于你们姐妹三人,如今待字闺中,更是难寻个好人家!”   “哦,原来如此!”凌晟睿点点头,“难怪辰逸哥哥年方二十六还是孤身一人,原来命运如此多舛!”   二人说话间,远处冒出一丝灯光,看样子是有仆人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迟姨娘叮嘱凌晟睿几句,两人便各自离开惠园。   ? ☆、第十七章 波谲云诡(三) ?    夜色深浓,凌晟睿回到前院,收拾好东西。他没有再点油灯,就着月色,踏着石砖,慢慢回到厢房。   厢房内一片黑暗,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他的床上,凌晟睿波澜不惊,似乎早有意料,轻声道:“娘?还没睡?”。   里面传出柳姨娘有点慌乱的声音,声音中带着不安,“凝儿,你去了哪儿?”   凌晟睿垂下头点亮油灯,波澜不惊,轻声道:“刚才内急出去了一下,让娘担心了。”   柳姨娘舒了一口气,神情略显困顿,道:“那早点熄灯,让为娘来为你盖被吧。”   凌晟睿点点头,顺从地躺在床上,柳姨娘轻轻为他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蹑手蹑脚地回自己屋里。   听着柳姨娘的脚步声走远,凌晟睿慢慢睁开眼睛,窗外月色皎洁,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大早,凌晟睿顶着两个黑眼圈用早膳,柳姨娘不禁关切地问道:“凝儿,昨夜睡得不好吗?怎么如此憔悴?”   “娘,凝儿没事。”凌晟睿连忙强打精神,怀揣着心事,他匆匆用完早膳。   正吃到一半,门外突然走来一位身穿绿烟衫裙梳着两个小髻的丫鬟,她便是迟姨娘的侍女墨痕,只见她对着柳姨娘道个万福,轻声道:“我家姨娘请六小姐过东厢房一叙。”   柳姨娘疑惑地问道:“你家姨娘来找凝儿何事?”   “这个姨娘没有告知,奴婢也不敢多问,姨娘只叫奴婢来请六小姐。”   柳姨娘还想说什么,凌晟睿按住她的手,安慰道:“娘,你莫担心,迟姨娘平日里对女儿很好的,女儿去去就回。”   安抚好柳姨娘后,凌晟睿便跟着墨痕来到东厢房边的一个小院落。这院落和麹府别的院落风格完全不一致,它由一堵汉白玉白墙围起来,白玉拱门一匾上书“听雨轩”,院落前开了一小片荷塘,荷塘似乎用的是活水,几条锦鲤在开满了荷花的荷塘底下游来游去,整个校园显得甚是清雅。   这院子颇得凌晟睿心水,闲时若能在竹帘下听雨赏荷,倒不失一番清凉自在。整个听雨轩除了面前这小荷塘并无其他更多装饰物,屋内也简简单单,装饰朴素。迟姨娘此时正在一张朱绘黑漆木案几上习字,凌晟睿上前看了几眼,轻声说道:“迟姨娘可是在临摹虞平子的笔迹?”   迟姨娘眼里露出几分惊喜,放下手中毛笔,说道:“这虞平子只是个仕途不得志隐居深山的书生,世间并无多少人认识他,没想到凝儿竟然认出他的字迹。”   十几年前,文帝曾经召虞平子入宫与众博士修习书法,凌晟睿虽然未曾见过其真人,却曾在太师张释处见过此人笔迹,此人书法风姿神韵,甚是爽利自在,而且其字清婉挺秀,功力非凡。   其风格大致在于点画潇洒自在,结体错落有致,并且每一行与每一行之间,多半安排得疏疏朗朗,凌晟睿不禁多看了议案,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惜虞平子不知为何后来性情大变,不久便因言语让文帝不喜而逐出广阳宫,最后郁郁不得志而死在了南山。   想到这里,凌晟睿淡淡地道:“曾在辰逸哥哥处见过,便留下些许印象。”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迟姨娘也认识此人?”   迟姨娘愣怔一下,神色复杂,眼角似乎有道光芒闪过,随即便消失。半响,她伸手拢了拢发髻,语气平淡把话锋一转道:“凝儿,我今日要你来是想问你,你可愿帮我打理霓裳坊?”   迟姨娘不愿回答,凌晟睿也并非好事之人,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道:“凝儿愿意!”   得到凌晟睿的答复,迟姨娘心里很满意,她笑盈盈地拉起凌晟睿的手,道:“来,凝儿,我现在便带你去霓裳坊看看。”   凌晟睿顺从地点点头。   二人旋即出了门,坐上停在麹府门口的马车。一路车马辘辘,缓缓行驶到承天城西边的马行街。   马行街是承天城西边最繁忙的市坊,这条街长达数十里,街上遍布铺席商店,还夹杂着官员宅舍。今日又恰逢端午节来临,出来逛街的人更多,人群川流不息,车马拥挤,行走的人几乎难以驻足。   赶车的马夫看了看前面肩摩袂接的人群,街道中间堵塞得不能前行的一列马车,回头对迟姨娘说道:“夫人,前面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不如我们绕道而行吧。”   “嗯,”迟姨娘点点头,示意马夫掉头。   “等等,”看着热闹的马行街,凌晟睿忽然心中起意,连忙喝止马夫,转而对迟姨娘道:“姨娘,凝儿想在马行街上走走。”   迟姨娘看了看凌晟睿一眼,温然应允道:“行吧,凝丫头想去逛逛就去吧,霓裳坊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先行一步了,你玩够了就过来吧。”   凌晟睿下车躬身向迟姨娘道了个万福,马车便转道向另外一条街驶去。   凌晟睿虽从小就住在承天皇城,但凌府家教甚严,他作为凌府的贵公子,去的多是达官贵人去的最多的地方。甚少有机会来这种市井坊巷。这马行街的一切都令人惊奇。凌晟睿收慢脚步,仔细品评起周围的浦席。   在这条街上,有说不尽的奇丽,数不完的雅趣。仅马行街北就有密密麻麻的医药铺,金紫医官药铺、邹金钩家、张家独胜药丸子、琴郎中的儿科、任家的产科,那边还有北山子茶坊门口还站着许多提瓶卖茶的小贩,见到门口有人经过就热情招呼,而路边更密密麻麻地摆满小摊,集中售卖头面、冠梳、领抹、珍玩、动使之类的商品。   不远处一个小摊前坐满人群,凌晟睿好奇地上前驻足观看,只见一位穿着白衣长衫的书生坐在桌前,桌前摆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代写书信”几个大字,他一边在和坐在面前的大婶说话,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站在凌晟睿旁边的一位农夫样的大叔焦急地拿着一封书信对着书生说:“韦先生,你能先帮我读读这封信吗?我儿子出门在外多年了,今天才刚托人带了封信回来。”   这时旁边的大婶不乐意了,说道:“我的事也很急啊,我老头子外出卖货,几个月都没回来了,我这可正托韦先生写信催他过年回家呢!”   韦秀才揉揉已经写酸了的手,轻声安抚二人道:“别急,别急,周大婶,牛大爷,你们都别着急,一个个来,我很快就好了。”   凌晟睿想了想,对着拿着书信的牛大爷说:“大爷,我帮你读可好?”   牛大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一个姑娘家识字?”   凌晟睿笑着点点头,牛大爷半信半疑地把书信递给他,他展开信看了几眼,便轻声念道:“爹,儿现在在盘安做了点小买卖,赚了一些家当,还在当地娶妻生子,端午节便可回承天了。”   牛大爷听了后一张黑黝黝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道谢后塞给凌晟睿一个铜板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渐渐地聚集在小摊前的人群越来越多,凌晟睿见韦秀才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帮他读起了书信,二人忙了有一炷香功夫,人群渐渐散去,凌晟睿看摊前人不多了,韦秀才应该可以应付得了,便把赚得的十二个同伴还给了韦秀才。   韦秀才有点不好意思,执意要把一半的铜板分给凌晟睿,凌晟睿摇摇头,推开了韦秀才的手,说道:“你比我更需要这些银钱,还是你留着吧。”说完便要离开。   “姑娘,等等。”韦秀才向他躬身一礼,说道:“在下韦刑丘,今日多谢姑娘帮忙,不知姑娘芳名?”   凌晟睿愣了一下,抬头轻轻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罢正好看见迟姨娘和一位中年男子进了一家绸缎庄,想必那便是麹家霓裳坊,连忙追了上去。   韦刑丘呆呆地看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目送他进了霓裳坊,心道:“莫非她是麹家千金?”   临近端午,霓裳坊的生意出奇的好,柜台上摆放着各色绫罗绸缎。店里面人来人往,客人多为权贵殷实人家,爱美的妇人选好绸缎,马上有伙计剪起拿到后院制衣间制成衣裳。凌晟睿正在庄内搜寻迟姨娘的踪迹。这时刚才和迟姨娘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走上前对着凌晟睿问道:“这位可是麹家六小姐?”   凌晟睿点点头,说道:“正是。”   “在下贺满祥,是霓裳坊的掌柜兼账房。迟姨娘让小人在此等候五小姐。”   “那迟姨娘她人呢?”   “夫人在账房等小姐,让小人带六小姐在这庄内四处转转。六小姐,请随小人来。”   “也好,”凌晟睿随口应允,便跟随贺满祥到铺后面的制衣庄。   这霓裳坊是承天城最大的制衣庄,铺席却仅有半亩大,但是当凌晟睿到了制衣间时,却发现京城最大制衣间实在是名不虚传,后院三面围墙见了西面、东面和北面三件制衣间,每间制衣间都有二十多名妇人在不停地穿针引线。   贺满祥边带凌晟睿参观,边一一给凌晟睿介绍:“这些事是麻、丝,那边是绢和帛,这些事从南洋诸国输入的吉贝,又名白叠。这可是珍品,它绵软舒适,保暖实用。”然后他又拿起制衣妇人制好的衣裙给凌晟睿看,“这个撒花烟罗衫,那个是百花曳地裙,还有软毛织锦披风。。。。”   “请问贺掌柜,”凌晟睿打断他,“我听迟姨娘提过御史大夫的夫人郑氏要织一件刻丝泥金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送给丞相夫人作寿礼。这刻丝泥金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可是这吉贝所制?”   “六小姐聪慧过人,刻丝泥金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正是这吉贝所制。”贺满祥点点头,领着凌晟睿往后院走,这里还有一个二进的小院落,这里还有两间比前院小的厢房。贺满祥带着凌晟睿进了其中一间厢房,   ? ☆、第十八章 波谲云诡(四) ?  这厢房虽小,却五脏俱全。贺满祥告诉凌晟睿,这个后院的制衣间是专门为达官贵人设置的。说话间,一位正在飞针引线的织娘站了起来,向凌晟睿道个万福,说道:“见过六小姐。”   凌晟睿温婉一笑,点点头,旁边的贺满祥介绍道:“五小姐,这是织娘蒲素容,她是这承天城最好的织娘,手艺精湛,便由她来织这刻丝泥金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   蒲素容顺势取出锦衣给凌晟睿看,凌晟睿好奇地打量着这锦衣,道:“这锦衣我看着挺朴素的,这真的是刻丝泥金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吗?”   蒲素容笑笑,伸手从身旁朱漆木柜中取出一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大捆五彩丝线,道:“这是刚从西域新近的五彩天蚕线,有了它这件锦衣所绣出的百花飞蝶会活灵活现的,像是真的一样。”   “那就好,只是不知道郑夫人给的期限是多久?”   “一个月。”   “好,尽快在期限内把它织完,莫要延误。”   “是。”蒲素容恭谨答道,把锦盒小心翼翼收入木柜中。   凌晟睿细细叮嘱蒲素容一番,便由贺满祥领着再到账房查看账目。账房就在后院的东厢房一旁,靠窗两个书柜都摆满了账本。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长窗错彩镂金,室内还飘着缕缕恬淡而幽远的香氛。   迟姨娘正坐在屋内正中的一张案几前,面前放着好几本账本,只见她一身玫红的襦裙勾勒着繁复花纹,一只手捏紧层叠的袖口,另一只手提笔浅蘸毫尖,正在一张牛皮纸上描绘承天贵妇最爱的牡丹花。   见到凌晟睿,迟姨娘莞尔一笑,放下手中毛笔,笑道:“都四处看过了?”   “嗯,都看过了。”   “那便好,今日我便教你核对账目,七日后我要去吴州和江南,这一来一回便要两个月,这里便暂由你来打理。”   凌晟睿略一迟疑,轻声说道:“姨娘可是去见辰逸哥哥?”   迟姨娘撩起裙摆席地而坐,端起一杯清茶,慢慢地呷了一口,莞尔笑道:“没错,施氏设计陷害辰逸,她原本让你去只不过想顺了老爷的心,派个麹家的人去救了麹家这个唯一的男丁,她本以为这山长水远,安州那地又多山贼,你这丫头片子定活不了,谁料到凝儿这么机敏,居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还把辰逸给救了出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能和我联手对付施氏的人,”   瞧着迟姨娘得意的眼神,凌晟睿心中有些不适,感觉自己似乎被算计了,他面露不悦道:“姨娘看中的只是凝儿这颗好使的棋子吧!只是为何要把辰逸哥哥也扯进来呢?”   迟姨娘的笑容僵在脸上,略显尴尬之后,她柔声道:“凝儿,就算我不拉上辰逸,你以为施氏会轻易放过他吗?她必定会设法除掉你辰逸哥哥,让自己的儿子当家。再加上辰逸和施氏有杀母之仇,称辰逸哥哥单枪匹马斗得过这施氏么?”   凌晟睿没有再说什么,思忖一会,道:“多谢迟姨娘看得起凝儿,让凝儿担当此重任。凝儿愿为迟姨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求迟姨娘能够饶我娘一命,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迟姨娘看到凌晟睿终于开了窍,唇角又重新溢出笑意,道:“凝儿何以如此见外,我们都是自己人了,你娘与我同在麹家共处多年,虽平日里交往不深,但我一直当她是我亲妹妹看待。”说完她抬眼看了一下凌晟睿,却见凌晟睿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丫头心机颇重,不容易说服。”   “不知迟姨娘何时可以教凝儿管理账目呢?凝儿也想尽快帮到姨娘,”   迟姨娘不急不慢地说道:“凝丫头别着急,姨娘这便教你怎么做。”   她纤手一扬,示意凌晟睿站在她身边,只见她取过几本账本摊开在案几上,细细地指点凌晟睿核对账目。   凌晟睿确实天资过人,繁琐复杂的账目不过片刻功夫便可理清,整个霓裳坊一年的账本两个时辰他便核对完了。   迟姨娘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略显清瘦的丫头片子,麹沛凝从来不受人重视,从小便窝在东厢房那个最角落的院子里,后来施氏要给雨露和晗蕾请私塾先生回来教习字时,柳姨娘去求了老爷好久才答应让麹沛凝一起跟着读书。   先生也曾夸过着丫头天资聪慧,但她一直都很低调,从不显露自己。让迟姨娘没有想到的是麹沛凝比自己想到的还要聪明。   迟姨娘心想:“这丫头也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心机颇深,说不定哪天我也会着了她的道呢。”想罢她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凌晟睿没有看到迟姨娘眼中落寞的神色,他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账本,他在核对账目的过程中早已发现有多处明显人为掩饰过的痕迹,细算下这一年开支竟有上百两纹银不翼而飞,这记账的人明显是老手,把账目做得滴水不露,若非细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但刚才凌晟睿随贺满祥看过仓库,心里把货物的种类和数量默默地记了一遍,与账目中多有出入。   凌晟睿没有把他发现的告知迟姨娘,他清楚迟姨娘与贺满祥不可能不知道账目的事,这必定是他们所为,他们能够瞒天过海管理霓裳坊这么多年,必然有他们的手段,表面上霓裳坊和青衣坊都是麹家的产业,但是实际上已经是各成一派,互相抗衡的两股势力了。那这件事麹员外究竟知不知道呢?为什么吃姨娘这么放心把账目给自己看呢?难道她不怕自己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凌晟睿转头看了看迟姨娘的脸色,只见她一脸坦然,凌晟睿不动声色地合上账本,淡淡地说:“姨娘,凝儿已经核对好了,账目没有任何出入。”   迟姨娘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凌晟睿连忙点点头。   贺满祥恭敬地把两位送出门外,知道他们坐上马车方才离开。   马车上凌晟睿满腹心事,看着马车不断晃动的竹帘子微微出神。迟姨娘脸色略显疲惫,往后靠在杏黄色金钱蟒大条褥堆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靠在麹府侧门她才睁开眼。   凌晟睿下了马车,抬眼却发现青固站在麹府门口东张西望,他微微一怔,略有迟疑地看了看旁边刚下车的迟姨娘。谁知,那憨头憨脑的青固却径直上前躬身一礼,“请问这位可是麹家五小姐?”   凌晟睿真想踹一脚这个不识眼色的家伙,他面露尴尬地看了看迟姨娘一眼,迟姨娘狐疑地打量一眼青固,再瞟一眼无奈的凌晟睿,柔声道:“姨娘有事先行一步。”   “是,”凌晟睿连忙应道。目送迟姨娘远去的背影,凌晟睿舒了一口气,幸好她以为是哪家公子派小厮来传情信了。他转头看向青固,问道:“你找我何事?”   青固递上一块用上等象牙雕刻的象牙玉牙牌,说道:“我家公子让小的带这块牙牌给小姐,让小姐明日在凌府侧门等他。”   “好,我知道了。”凌晟睿接过牙牌,挥手示意他离开。青固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家身份高贵的公子怎会看上这等平凡人家的小姐,而且还是商贾之女,公子还大方地送了一块上好的牙牌给她。   凌晟睿没有理会他,自顾自打量起这块牙牌。只见上面用隶书写了“东宫”二字。凌晟睿知道这是入东宫的通行牙牌。凌晟睿把牙牌收入袖中。抬头却发现菊香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窥视。   凌晟睿没好气地说道:“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菊香便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抱着他的手说道:“小姐,刚才那小厮我看着不想是平常人家的奴仆,还给了你一块这么好的牙牌,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看上了我们家小姐?”   凌晟睿给她弄得哭笑不得,看着这个他小好几岁虽是主仆但却情同姐妹的小丫头,他忍不住逗她道:“我看是我们的菊香春心萌动了,要早点找个好人家把菊香嫁掉算了。”   菊香脸瞬间绯红了一片,娇嗔道:“小姐,你取笑菊香,菊香不依,要去告诉姨娘。”说完便急急离开了,只留下一脸笑眯眯的凌晟睿。   翌日,凌晟睿上了一辆停在麹府侧门的双辕马车,麹沛凝隔着车帘呆呆地望着站在车边一脸憧憬状的菊香。   “怎么了?舍不得?”凌晟睿边说边招呼车夫走。   “唉。。。。”麹沛凝叹口气,离开了车窗。   “太子今日召我去东宫所为何事?”凌晟睿追问道。   麹沛凝坐直了身子,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一个月来惟州有暴民叛变,暴民领袖温尔仁已经攻占了惟州的陈县和上溪县等地,惟州统领张耳率十万部众与温尔仁战于五原,大胜,很快就把暴民镇压下去。   文帝大喜,张耳立此奇功,擢升为卫将军,封爵平伯候,赐良田百亩。这张耳竟是秦王母妃张贤妃的表兄,张贤妃的亲兄张瑾又是鸿胪寺少卿。   这张家的权势跟着水涨船高,秦王文韬武略,其母贤妃圣眷正浓,还被晋升为贵妃,秦王现在权势日益壮大,大有取代太子之势。   反观姬申嘉懿,皇后逝世多年,母族渐渐没落,而姬申嘉懿又生性顽劣,屡屡被御史大夫弹劾失德成性,朝中大臣都颇有微词。,   如今太子之位已经是危如累卵,姬申嘉懿现在急召凌晟睿入东宫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凌晟睿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从小与姬申嘉懿一起长大,也深谙姬申嘉懿顽劣的个性难改。   姬申嘉懿也继承了文帝的杀伐刚烈,果断决绝和心地仁厚,他日继承皇位,亦不失为一位明君。   姬申嘉懿能为一个女人如此冥顽不灵。凌晟睿倒有点好奇那个婉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能够把姬申嘉懿迷得六亲不认。不过目前当务之急是解决姬申嘉懿目前的危机。   “那些暴民因何事要背叛朝廷啊?”凌晟睿问道。   “惟州连年洪水泛滥,庄稼颗粒无收,但惟州知州周璟笙仍然征收苛税,百姓不堪重负,便揭竿而起。”   ? ☆、第十九章 波谲云诡(五) ?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东宫门前,麹沛凝下了马车,凌晟睿取出牙牌,紧随其后,有了牙牌,凌晟睿这一路倒畅通无阻。   入得东宫大殿,殿内青铜力士托举熏炉熏香袅袅,姬申嘉懿正伏在一张紫檀木案几上抚琴,见到二人进来,姬申嘉懿屏退身边伺候的侍女,凌晟睿和麹沛凝上前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姬申嘉懿见到凌晟睿,便递上一份书信给坐在下首的凌晟睿,说道:“你来看看吧。”   凌晟睿接过书信,看了几眼,脸色凝重,沉思片刻,说道:“戚垺程上书给殿下改革赋税制度,废除“以丁夫为本”的人头税,改行两税法,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姬申嘉懿似乎意料到凌晟睿会这样说,淡淡地问道。   凌晟睿忧虑重重,拧眉说道:“大将军史轶正在和北戎交战,这些巨额军资一向靠户部年年征收苛税筹集,这冒冒然要减税,还要制裁富户纵容土地,只怕赋税一减轻,会影响前方军资筹集,万一他们到时候联合参殿下一本,这。。。。。”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麹沛凝开口道:“可是秦王家族势力日益壮大,贤贵妃又圣眷正浓,而恭顺王对皇位又是虎视眈眈。在这二人势力威逼之下,太子的地位是危如累卵。”   说完,她顿了顿,看看静声聆听的二人,接着说:“恭顺王他们掌握着赋税和军粮,对我大晋的江山社稷是一个威胁,就犹如皇上卧榻之畔的猛虎,皇上也未必不想早日夺了这帮人的权。也许这正是一个契机打击一下他们的锐气。”   姬申嘉懿赞赏地点点头,不过他话音一转,说道:“本宫本意是让戚垺程明日上朝上奏父皇,但是转念一想,戚垺程门第卑微,靠着寒窗苦读获得官职,万一明天不成功,只怕性命难保。”   “唉,”接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万一他被斩首,除你之外,我在朝中再无四品以上的东宫之臣,势单力薄的本宫只怕再难与秦王和恭顺王相抗衡了。”说完他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凌晟睿。   凌晟睿眼底掠过一抹浮沉的乌云,他淡淡地问道:“殿下可是要臣去上奏陛下么?”   姬申嘉懿看到他这样,心下有些不忍,多年的相处他还是知道凌晟睿的心情,他犹豫一下,拍拍凌晟睿肩膀说道:“晟睿,你不同,你祖上功绩卓著门荫庇佑,你父亲凌国公位高权重,他定会保你,由你来上奏,胜算更大些。”   凌晟睿正在踌躇间,麹沛凝突然接过他手中的书信,说道:“殿下,臣愿明日上奏陛下,恳请陛下改革赋税,实行均田制和两税法。”   凌晟睿和姬申嘉懿不由得同时看向她,姬申嘉懿眼里满是欣喜和赞许,而凌晟睿眼里却全是不解。   麹沛凝见他们都不说话,咬了咬嘴唇,接着说:“晟睿哥哥,东宫之臣,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凌晟睿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担忧我自己,我自入宫以来,早已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了,我所担心的是我们这次得罪的是朝中那一干肱骨之臣,这次触犯了他们的底线,只怕它日殿下登基会与殿下对着干。”   “哼,”姬申嘉懿冷哼一声,道:“那帮乌合之众,现在估计正在想办法将本宫在宝座上揪下来,本宫若再不出手,只怕他日就没机会再登大宝了。此次就是要制裁一下他们跋扈的气势。”   听了姬申嘉懿的话,凌晟睿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凌晟睿突然握住麹沛凝的双手,轻声说道:“让你冒这么大风险,委屈你了。”   麹沛凝被他抓住的手心发烫,心砰砰直跳,红着脸低下头说道:“如果换作是凌大哥,你也会这样做的。”   “若明日失败,群臣反对甚至弹劾你,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也不怕么?”   麹沛凝抬起头坚定地说:“既然已经决定了,何必再瞻前顾后。”   一席话把凌晟睿说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麹沛凝只是一个怯懦,毫无主见的女子。今日她的义无反顾让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一盏茶功夫,马车停在麹府门口,凌晟睿掀起车帘正欲离开,忽然停住,回头说道:“这件事切记莫对父亲说。”   看到麹沛凝郑重地点点头,他才放心地离开。   翌日,正元殿中,文帝端坐在龙座之上,众臣纷纷上奏,向文帝汇报惟州一道的灾情近况以及对温尔仁旧部的剿灭情况,剩下的基本都是对惟州统领卫将军张耳的极尽称颂和赞美之情,听得一旁的姬申越泽一脸得意之色。   文帝这些天听多了这些大臣对张耳的称颂赞美,心下有些不耐烦,加上昨夜批阅奏疏有些晚了,神色略显疲惫。一旁的林德全见文帝这样,待群臣说完,便悄悄在文帝耳边说道:“奴才看陛下有点乏了,不如退朝吧。”   “嗯,也好。”文帝点点头,挥手对群臣说道:“众爱卿,今日便到这里吧,退朝!”   麹沛凝一直抓着汉白玉牙牌的手有点发酸,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文帝喊“退朝”,她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见姬申嘉懿正拼命地朝她使眼色。   她连忙出列,大声说道:“臣还有本要奏。”   林德全见到她这样,心里又急又气,“这个不长眼色的凌晟睿,没看到陛下想退朝回去歇息了吗?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说?”   文帝眉头微蹙,强打精神,说道:“凌爱卿有何事启奏?”   麹沛凝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高声说道:“臣以为暴民之所以起义反抗朝廷,主要是为杂税苛税太多,百姓不堪重负,才会被温尔仁等人利用来对抗朝廷,臣恳请陛下改革赋税制度,废除“以丁夫为本”的人头税,改行资产多寡为准的两税,同时把“占田制”改为“均田制”。”   麹沛凝一言既出,四下一片哗然。   她四顾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富者田连阡陌,以为国守财为由侵占土地,百姓无田可耕,无以养家糊口,还要被不停地征税,最终便只能沦为流寇。而官僚富豪之家财富累积早已远超他们应得的俸禄,他们做官又货殖,蚕食小民,无限地扩大他们的土地,还利用自身的势力,强取豪夺,广积财货,已经严重危害到国家社稷。只有把私人占有的土地还给百姓,百姓负担减轻,衣食无忧,自然会忠心归顺朝廷。”   麹沛凝刚说完,户部侍郎阚治便立马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凌大人所言不妥。我大晋所征税收一为国用,二为军资,如今前方战事紧急,南有温尔仁旧部残余在垂死挣扎,北有北戎不断冒犯我边境,如果贸贸然减税,国家收入骤然减少,军资和粮草跟不上,前方将士饿着肚子如何作战?试问凌大人,改革变法与国家安危,孰轻孰重?”   麹沛凝不甘示弱,反驳道:“阚大人,柱子都被蛀虫吃倒了,这难道还不能被视为国家安危吗?”   “你这是在危言耸听!”阚治唇角抽搐,指着麹沛凝的鼻子喝道。   “你这是在混淆圣听!”麹沛凝反唇相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大殿上争得不可开交,其他大臣则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站在左列的凌阜悄悄看着旁边的凌章,只见凌章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心中一动,也跟着静静站着不动。   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看这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便出声喝止道:“好了,别争了,两位爱卿各有道理,这件事容朕再想想,退朝!”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入后殿。   麹沛凝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满朝文武都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凌章凌厉的眼神狠狠地剐了她一眼,看得她心惊肉跳,心想这一关是难过了,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采纳她的意见。   凌章拂袖而去,凌阜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跟了出去。麹沛凝出得宫门,发现原本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已经不知去向。麹沛凝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步行回府。   麹沛凝回到凌府已错过晚膳时间,她像做贼一样灰溜溜地溜回自己的房内,忽然觉得饥肠累累,唤过青固去厨房取点吃的过来。   谁知青固动也不动,说:“老爷回来吩咐过厨房不给少爷做晚膳。”   “啊?”麹沛凝欲哭无泪,于是这个晚上她只得靠不停地喝茶水充饥。   是夜,广阳宫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文帝正在批阅奏章。过了一会,他放下毛笔,揉揉有点发酸的眼角,唤林德全取杯热茶过来,他轻轻呷了口清茶,对林德全说道:“去东宫唤太子过来。”   “是,”林德全躬身退下。   不一会,姬申嘉懿跟随林德全匆匆赶来,躬身跪下道:“儿臣见过父皇。”   文帝抬抬手,说道:“起来吧。”   姬申嘉懿直起身,恭谨地说:“不知父皇找儿臣来所为何事?”   ? ☆、第二十章 波谲云诡(六) ?  文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的姬申嘉懿心里不知所措。文帝才缓缓开口道:“这次改革赋税是你让凌晟睿提出来的?”   姬申嘉懿不知文帝是何用意,揣摩一会说道:“儿臣事先并不知情,儿臣以为,凌晟睿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如今百姓确实杂税苛税过多,苦不堪言,而富者侵占土地,百姓没有土地耕种,自然交不上赋税,百姓生活艰辛,只要有心之人从中蛊惑便揭竿而起。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我们减少赋税,把土地还给百姓自由耕种,百姓有口饭吃,又得以喘息,便会对朝廷感恩戴德,自然也不会与朝廷对抗。”   “你说的倒挺有道理。”文帝赞赏得点点头,“懿儿,最近几日来,倒长进不少,对帝王之术也理解得更为通透了。”   姬申嘉懿受到嘉奖,心里也非常高兴,连忙说道:“这都是多亏太师的悉心教导。”   “看来朕给你安排的这个老师教得还算不错!“文帝炯灼的眼睛看着姬申嘉懿,里边包含着无尽的慈爱。笑着说道:”既然你来了,朕今日也不批阅奏章了,我们两父子好久没有聊过了,今个儿一起好好说说话吧,来,跟朕说说你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   “是,”姬申嘉懿异常兴奋,文帝说这话意味着这件事成了,也证明他还是有希望的。   这一夜御书房的灯火亮到很晚很晚。   麹沛凝这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不一会又被青固一把从床上拉起来拽到前厅,林德全此刻站在前厅中,他传来皇帝口谕:“擢凌晟睿为户部郎中,协助户部尚书戚垺程督办改税和“均田制”一事。”   麹沛凝又惊又喜,谢恩后,便急忙去找凌晟睿。   凌晟睿此时正呆在房间中看今天刚从蒲素容那里拿过来的棉布样品和绣花样式,这时菊香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喊:“小姐,小姐,快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凌晟睿见到她这样没好气地问。   “小姐,门口有一位贵公子找你,他长得可真俊啊!”菊香一脸艳羡地说。   “肯定是麹沛凝那丫头来了,不是让她有事叫青固来找我吗?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凌晟睿心想着,一阵风似得冲了出去。   看着凌晟睿火急火燎的样子,菊香也好奇地跟着跑了出去。   麹沛凝焦急地等在马车旁,终于看到凌晟睿的身影,她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笑着迎上去。可她看到凌晟睿一脸的凝重时,喜悦的心情一下沉到谷底,她不禁在心底委屈地想:“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一旁的菊香悄悄地打量着他们,过了一会,她把站着的青固拉倒一边,悄悄地问道:“请问你们家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青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鼻孔朝天道:“我们家公子是当今凌国公吏部尚书凌大人的二公子,是我们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刚刚被皇上晋升为户部郎中。”   青固一席话让菊香惊得合不拢嘴,能被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家看上,小姐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可是多少辈都修不来的福气啊!小姐可要加把劲挽留住凌大公子的心啊!菊香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   凌晟睿没有理会一旁的青固和菊香,只是对着麹沛凝淡淡地说道:“找我何事?“   面对着凌晟睿那张万年臭脸,麹沛凝一肚子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她踌躇一会,低声说道:“戚垺程晋升为户部尚书,我为户部郎中,主改革赋税一事。“   “哦,那挺好的啊!“凌晟睿目无表情的眼神,在麹沛凝眼中如同深不可测的古潭,石子丢进去,连波纹都不起。   凌晟睿看看四周进进出出的家仆都纷纷侧目看着他们,他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这事你需要找戚垺程,他才是主事,以后我们不要在这里见面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府内。   菊香惊讶地看着凌晟睿离开,她连忙向麹沛凝道了个万福,便急匆匆地去追赶凌晟睿。   麹沛凝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他就这样嫌弃我吗?”只有一旁的青固还在不知情地朝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啐道:“一个商贾之女装什么傲气!你哪里配得上我们家公子?”   “够了,我们走吧。”刚被人嫌弃,这会还被人骂,麹沛凝心情很是不好,转身坐上了马车,对着车夫道:“去戚府。”   三日后,两税法和均田制正式颁布下来,富户侵占的土地都悉数归还给国库,所有不合理的苛税杂税都被废除,百姓的负担减轻了,百姓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去反抗朝廷了。不久,各地的起义之火都渐渐熄灭,百姓们也都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这次变法功效显著,太子等人都受到皇帝的嘉奖。   但是,还是有人不大高兴。这夜,夜阑寂静,恭顺王府前厅,镂空雕花青铜熏炉散发出阵阵熏香,恭顺王姬申于昊手里轻轻把玩着一支西域进贡的琉璃玉球,玉球晶莹剔透,在烛光下闪着烁烁的光芒。恭顺王目无表情地看着这只琉璃球,但细看他的眼神却露出一股狠戾之色。   而此时在承天皇城内的官道上,一辆华丽的双辕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夫在不停地挥着马鞭,而车里一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还在不停地催促他快点。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武安侯谢丙吉,他是文帝惠妃的从兄。据称武安侯治宅甲诸第,田园极高腴,而且他治下的土地都是以势强夺的,这次把“占田制”改为“均田制”,让他损失了大量土地,他坐不住了,急急来找恭顺王商量对策。   片刻功夫,王府长史刘疏广来到姬申于昊面前说道:“王爷,武安侯求见。”   “让他进来吧。”姬申于昊头都没抬。   还没等刘疏广通传,早已经等候在门外的谢丙吉便走进前厅,对着姬甚于昊躬身行礼,说道:“见过恭顺王。”   “武安侯可是稀客啊!来,请!”姬申于昊连忙站起身躬身回礼,把谢丙吉让进一边的紫檀朱漆纹龙案几旁坐下,然后举起案上一只金杯递给谢丙吉,说道:“这是我府上自制的蔗浆,给武安侯解解渴。”   谢丙吉道过谢,接过金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王爷,这个“两税法”和“均田制”已经昭告天下了,小侯这次可是损失惨重,只怕王爷也白白损了不少纹银吧!”   姬申于昊冷哼一声,从案上金盘上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慢悠悠地说:“侯爷放心,姓凌那小子蹦哒不了多久,前方战事正紧急,少了赋税,这巨额军资筹集都是个问题。”   “王爷可真是淡定啊,我可坐不住了,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地和银两。舍下那几百口人拿什么养活啊?王爷就没想个什么法子治治这小子?”   “侯爷,本王与你不同,我靠着皇恩浩荡得以在这天子脚下休养生息,可不想为了个毛头小子生出什么事端来。”姬申于昊转头看看谢丙吉,笑着说道:“放心,自有人会收拾凌家这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而此时在承天皇城另一端的右丞相府,一干官员围坐在右丞相卞于夏身边,在烛光照耀下,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仿佛头顶笼罩着化不开的乌云。工部尚书左侍郎令毅率先说道:“丞相,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拜那姓凌的小子所赐,我令府的田产都可是少了一大半。凌晟睿仗着自己的爹是吏部尚书,还有太子撑腰,就无法无天了,连我们这帮老臣不放在眼里了。”   旁边还有人附和:“那个凌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纵容儿子和朝中一干老臣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丞相,不如想个法子除掉这一祸患为是。”   卞于夏把玩着手中的毛笔,阖目慢悠悠地说:“除掉凌章么?你真以为是除掉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啊?凌章是皇帝的心腹,他手里掌握着一支暗骑,这支暗骑是皇帝对付史轶这个老贼的利剑。”   他一席话把大家骇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凌章竟然有这么深厚的背景,难怪史轶掌握了兵权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原来是忌惮这支暗骑。   “不过,“卞于夏话音一转,恨恨地说:”他儿子不识抬举,不给他一点教训,他还当我们好欺负。令大人,在下面地方官找一个人给他罗列一点罪名上奏皇上面前。“   “是。”令毅连忙应允,他犹豫一会,又接着说道:“只是那凌章。。。“   “你怕什么?怕他使出暗骑杀了你啊?放心,他还不敢,尽管去。”   “是。”令毅点点头,眼里冒出精光,“凌晟睿,你等着。”   此时的麹府,凌晟睿忽的从梦中惊醒,额头全是冷汗,他不停喘着粗气,随便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他看看窗外,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   忽然菊香推开门,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 ☆、第二十一章 与虎谋皮(一) ?  “什么大事不好了?”凌晟睿被她下了一大跳。   “刚才贺掌柜派人来说那个什么五彩什么天蚕线不见了,让你赶快去一趟。霓裳坊,“   “什么?”凌晟睿跳起来,连忙穿戴好急急地坐上马车直奔霓裳坊。   到了霓裳坊,贺满祥和蒲素容正站在制衣间等他,见到凌晟睿急匆匆赶来,二人都面露愧色。   凌晟睿见到二人这样,眉头深锁,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贺满祥紧张地说:“五小姐,五彩天蚕线不见了。”   蒲素容上前向凌晟睿躬身行礼,道:“是妾身的错,这五彩天蚕线原本放在制衣间,这几天妾身想取出来在锦衣上绣花,谁知今日一来却发现不见了。”   贺满祥接着她的话说:“老奴发动所有人找遍了霓裳坊的角角落落,还是找不到。霓裳坊从未丢失过东西,没想这一丢竟丢了最重要的东西,老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夫人交代。”   凌晟睿沉思了片刻,说道:“贺掌柜,郑夫人给你的期限还剩多少天?”   “还剩十三天。”   凌晟睿转头去问蒲素容:“如果有五彩天蚕线,这锦衣多久可以织好?”   “大概需要八天左右。”蒲素容答道。   “这么说五天之内必须找到。”晟睿喃喃自语。他想了想,对着贺满祥说道:“贺掌柜,事情紧急,可否与我一同去街市上找找?”   “这。。。。也好。”贺满祥应承下来。   凌晟睿和贺满祥一路寻遍承天皇城所有的绸缎庄,一直找到天快擦黑还是一无所获,凌晟睿不死心还问遍所有从西域过来的胡商,可所有人都摇头表示没有。   贺满祥告诉他,五彩天蚕线是由西域天蚕国所独有的特产,而天蚕国离承天城来回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看来再去天蚕国进货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凌晟睿拖着满身疲惫,垂头丧气地回到麹府时,青固已经焦灼地在门口踱来踱去,一见到他就连忙迎上来抱怨道:“麹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小的在这里等了你一整天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凌晟睿不解地问道。   “麹小姐,你可知公子已经被贬去安州了,陛下命他今日便启程,估计现在已经出发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今天一连传来两个坏消息,凌晟睿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今日陛下收到一份奏疏,是上溪县县衙的师爷褚适上告我家公子侵占地方钱粮,出卖生员名额,通番走私等十八条罪状,圣上勃然大怒,幸好太子和少师等人拼死力保公子,公子才保住一条性命,最后公子被贬去安州做刺史了。”青固边说边抹眼泪,“安州那漠北苦寒之地,公子这羸弱身子不知道熬不熬得住。”   凌晟睿的脑袋嗡嗡直叫,他不由得拉住青固的胳膊说道:“带我去见她!”   青固擦干眼泪跟着凌晟睿坐上马车往城门外赶,一路上凌晟睿心事重重,他问青固:“我爹,。。。。哦,不,凌国公可否有为凌公子求情?”   青固摇摇头,“自从公子上疏实施两税法和均田制后,老爷都没跟公子说过话,上朝也只跟大公子去,听公子说,老爷在朝上脸色铁青,根本不发一言。”   凌晟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了解自己父亲的性格,这次冲撞了他的权威,他是打定主意让自己受点惩罚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出了城,青固冲下车四处查看,不一会他便垂头丧气回来对着凌晟睿说:“麹姑娘,我家公子已经走了,马车都找不到了,他临行前让我来找你。麹姑娘,我家公子对你的一片深情厚意,你可莫要辜负他啊!哎。。。麹姑娘。。。”   还没等青固说完,凌晟睿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了,根本不理会青固在后面追赶。他此刻心急如焚,麹沛凝只身上路,这一路恐怕凶多吉少,她触犯了朝中那些人的利益,而陛下仅仅是把她贬去安州了事,某些人可能会在途中把她置之于死地。想到这里,凌晟睿不由得加快马鞭。   在另一边的相反方向,麹沛凝已经在路上走了有两三个时辰之久了,虽然她是被贬安州,可是能够有机会远离朝堂,她倒乐得逍遥自在。就在刚刚她离开城的时候,只有凌阜一个人过来送她,贵欣夫人感染风寒,卧病在床,不方便过来。只得托凌阜带了四季的衣物和一些备用的药物过来,另外还有一百两银子。凌阜说有了这些东西至少可以保证她在安州过得衣食无忧。   临走时,凌阜深情地扶着她的双肩说道:“晟睿,你放心,你暂时安心在安州呆着,就算父亲不救你,哥哥也一定尽全力让你再回到承天来。”   麹沛凝感动得眼睛红红的,她郑重地点点头。   凌阜一直送她到很远很远的才转身离去,她伏在车窗上依依不舍地目送凌阜离开,此时她对凌阜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感觉。   此时凌晟睿回到麹府,在马厩边找到马匹洗澡的奚九,他径直上前说道:“奚九,你这几天可有空?我找你有事?”   奚九头也不抬,说道:“何事?”   “我想让你去保护一个人。”   奚九终于抬起眼看了一下他,扔下手中木刷,转身又去墙角搬了一筐青草来喂马,背对着凌晟睿说道:“五小姐你找错人了,小人只是麹府一个做杂事的小人,不是什么保镖。”   凌晟睿见他无动于衷,心下很是着急,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轻声说道:“你可知道承天城有一个叫“上府天”的地方,只需出一点银两,他们便可以为你查到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从上府天处得知了一个叫虚怀古的人,他是一个侠盗,专门劫富济贫,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还有一个叫虚凡的儿子下落不明,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从上溪县来到这承天皇城。”   只见奚九听完背影突然一震,转身“嗖”得一声抽出腰中软剑,剑尖直指凌晟睿喉咙,他满身的杀气连旁边的树叶也震落几篇,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凌晟睿面无惧色,冷冷地说道:“就知道这些。”   “你想拿这个要挟我?你以为我会怕你?”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希望你远离我娘,麹府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你的秘密,你留在这里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奚九唇角微动,软剑如蛇般又缠绕回他的腰间,他闷闷地说道“我不走。”   “你把我托你的事办好,作为交换条件,我帮你找到虚凡的下落。”   奚九沉默一下,点头应允。   凌晟睿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安州城地处晋国边疆,是漠北的第一重镇,离晋国都城承天皇城大概坐马车要走十五天的路程。麹沛凝的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离安州还有二十里路程的红沟野树林处。   此时正值夏日,天气闷热,走了一段路,麹沛凝觉得口干难耐,刚好看到路边有个小茶摊在卖茶,麹沛凝连忙招呼马夫停下来。   麹沛凝刚找个位置坐下来,笑容满面的小二便热情地上来招呼。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精壮汉子,坐下便喊小二端上一大碗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旁边的小二一脸不悦,似乎时刻想把这汉子赶出去。   汉子完全不理会小二的冷漠,在此大喊大叫要上吃的。   小二一脸嫌弃地道:“我们这里只卖茶,没有吃的。”   汉子嘴里嘟囔着:“什么破茶馆啊?居然没有吃的。”   麹沛凝在旁边听了,便从干粮袋里取出一块干粮递过去,说道:“我这有些饼,分一块给你吧。”   汉子接过饼,也不道谢,兀自吃了起来。吃着吃着,汉子突然“啊”一声叫了起来,从桌底抽出一把刀,喊道:“这里怎么会有一把刀?”   周围的小二互相使了个眼色,忽然各自从桌底抽出一把刀,挥刀向着麹沛凝冲过来。麹沛凝手里还端着碗茶,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面前的桌子便被旁边的精壮汉子忽的一脚掀翻,汉子拿刚才的刀挡住了砍向麹沛凝的刀,然后飞身跳起来和一众此刻搏斗起来,汉子一边打一边向她大喊:“还愣着做甚?快找地方躲起来啊!”   此时刺客越来越多,麹沛凝连忙跑去马车那边躲了起来。马夫也战战兢兢地躲在她旁边,他抖成个筛子似得,问旁边不停张望的麹沛凝:“公子,这些都是什么人那?为什么他们要杀你啊?”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啊!我到底招谁惹谁了?”麹沛凝纳闷地说道。   马夫四处看看,对着麹沛凝拱手说道:“公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在这里,小的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起身快步逃跑,谁知没跑几步,后面一把刀穿心而过,马夫口吐鲜血,脖子一歪,死了。麹沛凝吓得捂住了嘴。   ? ☆、第二十二章 与虎谋皮(二) ?  刺客一脚踹开马夫尸体,浑身透着嗜杀的血腥,狞笑着向麹沛凝缓缓走过来。   麹沛凝看着马夫瘫软下来的尸体,脑子嗡地一声懵了,看着缓步走来的刺客,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她紧咬下唇,右手抓起一把沙子,正准备有所动作。   这时不远处飞来一张桌子,正中刺客后脑勺,刺客应声而倒。麹沛凝朝看去,原来这张桌子是那汉子扔过来的。汉子和麴沛凝对视一眼,又与那帮刺客搏斗起来。   这时昏迷的刺客动了动,猛地睁开双眼,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又翻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麹沛凝一把洒出手中沙子,刺客顿时被糊住了眼睛,趁着他擦眼之机,麴沛凝猛地冲上前,捡起他的刀,用力举刀朝着他胸口插去。   刺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冒出鲜血,可他还很顽强地抓住末入胸膛的刀柄,试图把刀拿出来。麴沛凝银牙紧咬,突然发起狠,上前抓住刀柄往他胸膛用力一搅,刺客嘴里流出更多鲜血,圆睁双目倒地而亡。麹沛凝长舒一口气,颓然跪倒在地。   汉子解决掉所有刺客,便提刀朝着麹沛凝走过来。他把刀“碰”地往麹沛凝身边一扔,吓了麹沛凝一大跳。只见他双手抱胸,大大咧咧地说:“公子,你的马夫死了,不如让我来做你的马夫吧。至于月钱嘛,你看着给就好了。”   “啊?”麹沛凝嘴巴张得大大地,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汉子没理会她,自顾自跳上马车,接着说:“公子,我的救命之恩你也不用感谢了,我好吃,每天给点好吃的就行。哎,公子,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不走啊?”他回头看看麹沛凝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连声招呼她上马车。   麹沛凝犹豫了一下,跳上了马车。汉子挥动马鞭,马车便缓缓开走了。   麹沛凝看着赶车的汉子,低声问道:“不知侠士高姓大名?”   汉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公子是抬举小人了,小人只是一介莽夫罢了,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侠士啊?小的叫缪舜。”   麹沛凝连忙拱手道谢道:“在下凌晟睿,在此谢过缪大哥的救命之恩。”   缪舜爽朗地哈哈大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贪污受贿被贬到安州的大官嘛。”   麹沛凝听了这话,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在下并没有贪污受贿,我只是遭奸人所害。”   缪舜回头认真地说:“凌大人不必担心,小人知道你是个好官,不然小人也不会救你。”麹沛凝见他这样说,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缪舜挥动马鞭,马车便在山道上疾驰,不一会便消失在密林中。   三天后,承天城郊外的一处隐秘别苑中,凌阜脸色凝重地站在雕花竹窗前看着面前的一片竹林,一阵清风拂过,掀起他的一片衣角。他伸手折下一根伸进窗子的竹枝,在手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   这时身后走来了一群黑衣人,为首的一位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垂首低声道:“回主上,属下办事不力,凌晟睿被人救走了,请主上恕罪!”   凌阜嘴角一抽,“啪“地一声折断手中的竹枝,身后的黑衣人身子不由自主一颤,沉默片刻,凌阜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谁救的?”   “是。。。”黑衣人首领吞了一下口水,艰难地道:“一个乡野村夫,武艺十分高强,属下的那些死士都不是其对手。”   “乡野村夫?”凌阜眼睛微眯,眸中森然涌动,“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竟然还不是一个乡野村夫的对手!”   凌阜冷冷的声音犹如芒刺在背,不怒自威,黑衣人们骇然,脸色煞白,纷纷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地下瑟缩的属下,凌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思忖一下,按捺住心中不悦,沉声道:“再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赶去安州,记住,我要的,是凌晟睿的人头!”   “是,主上!”黑衣人们齐声道。   此时正在承天城各个商铺四处奔波的凌晟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看天,骄阳似火,心里纳闷这么个大热天怎么会受凉呢?想想离期限还剩八天,今天必须找到五彩天蚕线。他叹了口气,又进了一家商铺,问到五彩天蚕线,掌柜的摇摇头,表示没有。   凌晟睿失望地走出商铺,准备步行回麹府,这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带着西域口音的人拦住他,道:“姑娘可是要找天蚕国特有的五彩天蚕线?”   凌晟睿抬头看看来人,见他一身胡商打扮,狐疑地点点头。   “我这里有。”络腮胡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串五彩线递给凌晟睿,凌晟睿接过一看,心中大喜,正是他所要的五彩天蚕线,他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是想把这个卖给我?”   络腮胡笑着点点头,道:“小人从西域天蚕国来,带了很多这些我国特有的五彩天蚕线过来,可惜因价格昂贵一直无人问津,如若姑娘想要,小人便全部卖于姑娘罢了。”   凌晟睿思索一番,点头答应。络腮胡连忙道:“这批五彩天蚕线小人全部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姑娘想要的话可随小人去取。”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凌晟睿叫住他,“你还没说这些天蚕线的价格呢?”   “哦,哦”络腮胡作恍然大悟状,伸出五个手指,道:“小人带了一斤丝线来,五百两卖给姑娘好了。”   “五百两?”凌晟睿皱皱眉头,虽然他暂时掌管着霓裳坊,但所有的开支   都必须入账,一下子支出这么一大笔让他很是为难,更何况也不需要这么多。   他开口道:“我不要那么多,五十两买你一两五彩天蚕线可行?”他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两丝线绣一件锦衣应该绰绰有余了。   “这。。。”络腮胡哭丧着脸说道:“五十两连小人回去的路费都不够啊,姑娘,小人只想快快卖掉好回家。”   “那便不要了。”凌晟睿把天蚕线塞回给他转身欲走,络腮胡连忙拦住他,道:“卖给你了,请姑娘随我来。”   凌晟睿大喜过望,不疑有他,连忙跟着络腮胡走。只见络腮胡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小巷四周人迹罕至。凌晟睿越走越感觉不对劲,走到一个死胡同。   络腮胡回头冲着他狡黠地一笑,凌晟睿心骤然收紧,心里大叫“不好”,回转身欲逃跑。突然半空中一个麻袋罩过来,有人在他后脑勺敲了一记,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手脚都被绑得紧紧的,口中塞了块破布,他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门外有两个男人在聊天,一个蓄着短须的精瘦男人说:“这人只出十两银子给我们抓这个姑娘,是不是太少了?我们可有三个人啊!”   另一个略胖些的男人说:“阿蛮去百花楼找老鸨问过啦,把这姑娘卖到百花楼去,能卖个五十两银子。阿蛮现在去百花楼带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守着,过一会就有钱收了。”   精瘦男人回头看看凌晟睿,忽然色迷迷地说:“我看这姑娘长得挺标致的,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这样被那些嫖客糟蹋了岂不可惜?不如还是先让我来尝尝鲜吧。”说完他打发胖子去院门口守着,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边走嘴里边喃喃地说:“这小姑娘,你可别把她玩坏了!”   屋内的凌晟睿听到他们的对话,狂跳的心脏刹那间冻结,浑身肌肉一点点绷紧,他在屋内四顾一下,拼命寻找可以解开绳子的东西。   这时,屋外的精瘦汉子不停地催促胖子去看门。等胖子一走,精瘦汉子就转身进屋,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抱着凌晟睿又亲又啃,闻着精瘦汉子嘴里浓重的口气,凌晟睿眼泪都快出来,胃里涌上一股酸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惜他嘴里还塞着块破布,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呜呜”地叫喊,可惜根本没人听到他叫唤。此刻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精瘦汉子的爪子已经抓住凌晟睿的衣服,凌晟睿盯着面前一堵青砖墙,准备撞墙自尽。   忽然精瘦汉子脑袋后面悄悄伸出一根擀面杖,擀面杖狠狠地落下,正中精瘦汉子的后脑勺,汉子一翻白眼,应声而倒。   凌晟睿惊讶地往前看去,只见韦刑丘提着一根擀面杖站在他面前。看着凌晟睿绑着手脚,衣冠不整的样子,他连忙上前一步帮凌晟睿解开绳索,然后接下外衣给凌晟睿披上。   末了,韦刑丘扶起凌晟睿急急忙忙说道:“赶紧走,另一个人快回来了。”   “好,好。”凌晟睿顾不得一身狼狈,急急跟着他往外走,二人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见到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凌晟睿仿佛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他俯身对着韦邢丘作了长长一辑道:“恩公请受我一拜!”   韦刑丘连忙扶起他,道:“麹姑娘不必多礼了,麹姑娘也帮过在下,在下今日不过是答谢姑娘而已。”   凌晟睿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道:“韦先生怎么知道我姓麹?”   韦刑丘愣了一下,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日我见姑娘进了麹家霓裳坊,后来再见姑娘和麹家三夫人一起坐马车离开,在下猜测姑娘应该是麹家千金。”   “那,”凌晟睿顿了顿,接着问道:“不知韦先生是如何找我的呢?”   “哦,我刚才路过那条小巷准备回家,看见有三个人扛着个麻袋急急走过,那麻袋鼓鼓的,像是个人,想到今日有好多女子失踪,我怀疑跟这几个人有关,便偷偷跟踪他们一查究竟,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小姐。”   “原来如此,”凌晟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也多亏了先生的侠义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出狼窝。小女子在此谢过先生!”凌晟睿恭谨地给韦刑丘躬身行了个礼。   韦刑丘连忙扶住他,道:“麹姑娘不必多礼。”凌晟睿捋了捋云鬓,躲过了韦刑丘欲扶住他的手,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韦先生,告辞!”   “麹姑娘,等等。”韦刑丘连忙拦住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姑娘的芳名?”   ? ☆、第二十三章 与虎谋皮(三) ?  “我叫麹沛凝。”说完,凌晟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痴痴地站在原地的韦刑丘。   凌晟睿回到麹府,天际已经露出月牙儿,经过惠园时,他发现麹雨露和麹晗蕾正坐在假山旁的凉亭乘凉,凌晟睿不想多搭理这两人,他决定等这两人走了他再穿过惠园回后院。   谁料这两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见麹雨露摇摇手中蒲扇,说道:“听说迟姨娘把霓裳坊交给凝儿那丫头打理,一个贱婢生的丫头有多大本事能管理得了霓裳坊?”   麹晗蕾从石桌上拿了一块红枣糕吃了起来,边吃边说:“我听说她最近弄丢了织锦衣要用的五彩天蚕线,期限快到了,到现在也没个着落,要为这事得罪了御史夫人,搞砸了这单生意,我看这丫头和迟姨娘怎么跟爹交代。”   麹雨露听了也幸灾乐祸地说:“对呀,最好她搞砸了这生意,谁让爹这么放心地把霓裳坊交给迟姨娘打理呢。我看霓裳坊迟早也要交给我们云轩哥哥手上的。”   “就是,就是,姐姐,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麹晗蕾说完两人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凌晟睿心里对这二人满是厌恶,不想再听她们说什么了,他拂袖而去。他准备从侧门出去,再从后门回东厢房。往侧门走的时候,他正巧看见管家荆山跟在施姨娘身后进了麹府书房。看着这两个人,他突然怀疑五彩天蚕线的丢失会不会与这两人有关。   想到这里,凌晟睿留了个心眼,在二人进了书房后,他趴在书房外的一个窗户上偷听。   只听书房里面传出施姨娘的声音,“荆山,事情办得怎么样?”   “夫人,老奴该死,事情搞砸了,五小姐她被人救走了。”   “什么?”屋里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施姨娘摔了一只杯子,“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夫人莫急,就算五小姐被人救了,这还剩八天期限,她拿不到五彩天蚕线也织不好锦衣,到时有得她们受的。”   “嗯,那些五彩天蚕线处理掉了吗?”   “回夫人,老奴已经让蒲素容拿去烧掉了,对外就称丢掉了,只留一小捆来引五小姐上钩。”   “手脚做得利落些,莫让人察觉了底细。”   “夫人放心,老奴做事非常小心谨慎的。”   他们的话被凌晟睿一字一句都听进耳里,这时前院那边有人过来了,凌晟睿连忙离开账房。回到东厢房天色已晚了,柳姨娘和菊香已经在饭桌前等他许久了,见到他,柳姨娘连忙站起来说:“凝儿,回来了,菊香,快拿饭菜去热一下。”菊香连忙端起饭菜走了出去。   凌晟睿看着干干净净的饭桌,内疚地说:“你们都还没吃,以后不必等我了。”   柳姨娘拉他坐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说:“我们都不饿,再说现在吃也不晚,反而是凝儿你,天天早出晚归的,这段时间都瘦了。”   凌晟睿不由得也摸摸自己的脸颊,说道:“凝儿不累,只要能让娘过上好日子,凝儿不觉得累。”   这时菊香已经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了,大家连忙动筷子开吃。凌晟睿今晚并没有多少胃口,吃了几口便找借口躺床上了。   凌晟睿心事重重,虽然身体很疲惫,但还是辗转难眠,今日之事和五彩天蚕线丢失,看来都是施姨娘所为,连织娘蒲素容都被她收买了,霓裳坊应该都被她安插了眼线,这股势力不容小觑,可是目前他该如何应对呢?   这时菊香急匆匆推开他的房门,叫道:“小姐,有人在侧门口找你。”   凌晟睿心里很是纳闷,谁会在这么晚过来找他?他满腹狐疑地来到侧门,却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上官崇文。   “上官管家,你怎么来了?”   上官崇文从身边的马车上取下一下锦盒,递给凌晟睿,说道:“这是大公子让我带给五小姐的东西。   凌晟睿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他日夜寻找的五彩天蚕线。凌晟睿长舒一口气,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凝儿在此谢过上官管家了!”说完他向上官崇文躬身一礼。   “五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奴了!”上官崇文连忙躬身回礼。“能帮到五小姐是老奴的本份,如果小姐没有其他事,我这便要返回利州了。”说完,上官崇文转身上马车想离开。   “等等,上官管家。”凌晟睿连忙拦住他,“不知辰逸哥哥是如何得知我需要这东西的?”   “这个,老奴不知,还是等迟姨娘回来小姐再去问她吧。”上官崇文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等一个月后迟姨娘回来,凌晟睿找到她,问起这件事。迟姨娘笑笑,“霓裳坊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所以有什么重要生意,布料丝线这些我都会叮嘱下人备多几份,这次走得匆忙,忘记这事了,好在辰逸那边还备有,我就让上官崇文送过来了,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话说有了上官崇文送过来的五彩天蚕线,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凌晟睿放下心头大石。   当他把五彩天蚕线拿给蒲素容时,蒲素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失望,随即作惊喜状,道:“小姐真是厉害!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又重新弄到天蚕线。”   凌晟睿冷冷地盯着她,道:“这一次你好好地给我绣这件锦衣,再出什么岔子你以后也不用呆在霓裳坊了。”   蒲素容心下惶恐,道:“妾身必定尽心尽力织好这件锦衣,保证不会出岔子。”   离开霓裳坊,凌晟睿心想:“这蒲素容是不能再让她呆在霓裳坊了,只是她是承天城最好的织娘,要换掉她的话,我必须考虑好替换她的人选。”   这时凌晟睿突然看到面前的背影酷似麹沛凝,他心里纳闷麹沛凝不是已经到安州了吗?他连忙追上去,谁知道一看却发现不是她。凌晟睿只觉内心无比失落,不知道此刻麹沛凝是否已经安全到达安州?他把奚九派去保护麹沛凝,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麹沛凝?   在经历又一番长途跋涉之后,麹沛凝终于按时赶到了安州城,在城门口,几位守候在城门处穿着官服的人见到马车来便一起围上来。麹沛凝一下马车,为首的一位中年官员径直上前躬身行礼道:“不知阁下可是凌晟睿凌大人?“   “正是在下。”麹沛凝连忙拱手回礼道。   中年官员大喜,笑道:“下官安州府衙长史敖仕昭偕众属下拜见知州大人。“说毕一干人齐齐躬身行礼。”   “凌某微服进城,诸位大人不必多礼!”麹沛凝扶起为首的敖仕昭,说道:“我们还是早点入城吧。”   “好,好。”敖仕昭点点头,对身后的下属说道:“凌大人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我们还是先把大人迎回城内,晚上再设宴为大人接风!”   一行人把麹沛凝迎回府衙,敖仕昭把麹沛凝带到后院的一间厢房便离开了。   麹沛凝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厢房布置得较为朴素,外间是书房,书房里文房四宝皆齐全,旁边的书柜还放了很多古籍,还有许多是兵法和安州城的地形图,看上去似乎是前任知州留下的。麹沛凝随意拿起一本,只见上面布满灰尘,想来也是有许久不曾有人触碰过了。   麹沛凝把手上的书重新放回原处,又踱到卧室去,发现这卧室和承天城不一样的是卧室不是床榻而是土坑,土坑上面已经摆好了崭新的卧具。麹沛凝好奇地研究了一会,发现土坑外面还有一个小屋,在小屋里烧火,热气就会把土坑拱暖,而烧火的烟囱由屋顶的烟囱排出去,一点烟都不会冒进屋子内。   麹沛凝觉得特别困,索性合衣躺在土坑上,不一会便进入梦乡。正在她酣睡的时候,屋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麹沛凝强撑着爬起来,开门却发现是敖仕昭。   原来敖仕昭是来邀请麹沛凝的。安州官员今晚设宴款待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众官员轮番劝酒,尽管麹沛凝偷偷往袖子里面倒了不少酒,可仍然喝了好多,不一会便不胜酒力醉倒在酒桌上。   麹沛凝被侍女搀扶着回到房间躺倒便呼呼大睡。睡到半夜,麹沛凝忽觉口干难耐,挣扎着爬起来四处找水喝。突然听见屋顶传来打斗声,打得屋子灰尘四散。   麹沛凝不禁微微皱眉,跑出屋外一看,只见清朗的月光下两个身影在屋顶上飞来飞去,不时传来短剑交接的声音。麹沛凝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两个身影忽的跳了下来。原来一个是缪舜,而另一个人,麹沛凝定睛一看,竟然是奚九。   她惊讶地指着奚九,磕磕巴巴地说:“奚。。。。。。奚九,你怎么在这里?你居然会武功?”   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停下来,齐齐望向她。缪舜看着她道:“凌大人,这人你认识?”奚九也好奇地盯着她道:“你认识我?”   ? ☆、第二十四章 与虎谋皮(四) ?  “啊!嗯,那个,不认识。”麹沛凝连忙否认,“是麹家五小姐让你来的吗?”   “正是,是麹小姐让我过来保护凌大人的。不过,“奚九侧眼扫了一下缪舜,”看来凌大人已经有了一位不错的护卫。那奚九告辞!“说完,收剑便要离开。   “等等,既然麹小姐让你来,你便留下吧。我这里也需要人手。”麹沛凝连忙拦住他,见奚九站定,她便向缪舜介绍到:“缪大哥,这位是奚九。”   缪舜向奚九一拱手道:“在下缪舜,刚才多有得罪,望阁下切莫怪罪!”   “在下奚九,能领教到阁下高超不凡的剑术,是奚九荣幸,何来得罪之说?”   “奚兄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看着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握手言欢,麹沛凝松了口气,不再管这两个人了。她回到房里好好睡觉,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麹沛凝刚出屋,就发现缪舜和奚九如两大门神一样杵在门口,不管麹沛凝走到哪里,这两人都紧紧跟随,很快整个安州城的人都知道新来的知州大人有两大护法。   安州城地处漠北,是连接西域各国相互贸易的重镇,在安州城附近也驻扎着晋国镇守漠北的军队,安州虽然是个重要的要塞,但却很小,花个半天功夫便可走遍整个安州城。安州城太小了,生活也远远比不上承天城,没逛几天,麹沛凝便觉得烦了,索性每天都在安州城各大街小巷视察民情。   这天正好是墟日,麹沛凝又带着缪舜和奚九去了天下街。天下街是安州城一条著名的集市,天下街虽小,却集齐了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和能工巧匠。每到墟日,这里总是人潮汹涌,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商人和从西域各国远道而来的胡商。   麹沛凝等人来到天下街时,这里已经是非常热闹了。众人听说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来了,纷纷上前躬身行礼,麹沛凝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然后开始饶有兴致地参观起集市来。   集市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许多东西麹沛凝甚至见都没见过,不一会她便看中一支西域风情的猫眼宝石金簪和一支精致的绞丝白玉蛇形玉镯,价钱都比承天城里面的首饰便宜又独特,麹沛凝看着非常喜欢毫不犹豫便买下了。   看着身后那二人异样的眼光,麹沛凝有点尴尬,连忙解释道:“这是送人的。”   缪舜笑道:“可是送给麹家那个姑娘?”麹沛凝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麹沛凝好奇心又起,连忙走过去拨开人群观看。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土布衣裳的妇人正坐在一个凌乱的小摊前哭泣,一个壮汉正在骂骂咧咧地使劲踩着小摊上的衣服鞋袜等物。   妇人抬起头,对着壮汉求道:“陈爷,可否宽容妾身几日期限?妾身卖掉这些衣物便可还你的钱。”   这个被妇人叫“陈爷”的壮汉等着铜铃大眼喝道:“你男人欠大爷我五十两纹银,加上利息一共一百两,你卖掉这些破东西能得几个铜板?你当陈爷我是傻子啊?我要把你女儿卖到临风楼去换我的一百两。”说完他一脚踹到妇人身上去。   “住手!”麹沛凝看不下去了,连忙喝止。   陈爷被麹沛凝喝得愣了神,连忙伸回在半空中的脚。盯着麹沛凝问道:“何人敢管我陈爷的闲事?”   缪舜“嗖”一声抽剑出鞘,说道:“这是新上任的知州凌大人,你说敢不敢管你的闲事?”他的举动吓了陈爷一跳,陈爷听到是知州大人,连忙作辑道:“小的有眼不识珠,不知冲撞了知州大人,请大人恕罪!”   麹沛凝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心里隐隐有点得意,她打着官腔问道:“她欠你多少钱?”   “回大人,一共是一百两。”   “你胡说!”一直默不作声的妇人突然插口道。“亡夫明明只欠你五十两,什么时候变成一百两了。陈爷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了?”陈爷反唇相讥,“不信你问问知州大人,大晋律法可有欠债不必还钱之说?”   “这个。。。。”麹沛凝不禁为难起来,“只是你那一百两确实多了点,而且你要卖掉她女儿也不对啊!”   “大人,她夫君明明就知道小人是放高利贷的,还要借,这可不是小人逼着他们的啊。”   “这。。。”麹沛凝一时语塞,他确实没做错什么。   这时陈爷对妇人说道:“你今天再不把欠我的钱还上,我就只能把你女儿卖掉了。”说罢作势欲去拉妇人,妇人拼死挣扎。   “住手!”麹沛凝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犹豫一会,从钱袋取出贵欣夫人给她的银票递给陈爷,“我这里有一百两,给你就算是为她还债了。你拿去就莫再问她追债了。”   “那是,那是。”陈爷见到银票,顿时两眼发亮,连忙接过银票,转身便走。   “等等。”麹沛凝伸手拦住他,“你还没给我借据呢!”   “哦,哦。”陈爷连忙掏出借据,一把塞给麹沛凝,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麹沛凝拿着借据,便还给了妇人,妇人很感动,热泪盈眶,激动地搓着手,却不知说什么好。   麹沛凝见她这样,干脆把借据塞进她手里,完了便招呼缪舜和奚九一起走,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磕头声,麹沛凝好奇地回头观望,却见那妇人正伏地跪拜。麹沛凝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说道:“大婶,你这是做什么啊?”   妇人不停地拭擦泪水说道:“民妇靳氏谢过恩人大老爷,知州大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请受民妇一拜!”说罢又要跪下去。   麹沛凝赶紧拉住她,说道:“不必了,我乃安州父母官,你也是我的子民,帮你也不过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你不必介怀!”   靳氏见麹沛凝这样说,她低头想了想,接着说:“民妇恳请大人能来一趟民妇家中。”   “这是为何?”麹沛凝好奇地追问。   “大人来了便知。”靳氏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小摊子也不管了,麹沛凝想叫她也叫不住,只得让缪舜草草收拾一下小摊子跟上靳氏。好在靳氏家里也不算远,大家走几步就到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小茅屋,只有一间外屋和一间里屋,看得出屋主一贫如洗。靳氏让麹沛凝等人在前屋坐下,自己便径直进了里屋。   不一会,靳氏拿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麹沛凝正纳闷她想做什么吗,只见她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鲜艳的大红婚袍。靳氏把这件大红婚服轻轻一抖开,麹沛凝不由得惊呆了,这件大红婚袍是由纱罗制成,由于纱罗质地轻薄透明,所以一般只能做禅衣,很少有做成婚服。   麹沛凝上前轻抚这件大红婚袍,只觉得它手感柔软轻盈,细腻爽滑,而靳氏还在上面用已经失传的提花技艺绣了蟠龙飞凤绣,图案色彩艳丽复杂,蟠龙飞凤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确是一件精品,当然也是一件珍品。   靳氏看着麹沛凝不停地抚摸这件婚服,笑着说道:“大人觉得这婚袍可好?”   麹沛凝点点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用纱罗制成婚服,敢问夫人祖上可是剑南织官靳家?”说完她顿了顿,看着靳氏捋捋她满头如云鬓发,接着说:“而我看着上面绣的蟠龙飞凤纹饰应该是你用秀发绣的。“   靳氏眼里露出喜色,笑道:“没想到大人竟然知道剑南靳家,还知道靳家已经失传的发绣技艺!“说着说着她眼底的亮光又渐渐黯淡下去,可惜靳家在十年前便没落了,要不然妾身不不至于沦落至此。”   靳氏把婚袍重新装好,递给麴沛凝,说道:“妾身家贫,没有什么可送给大人,家中值钱之物只有这件大红婚袍,妾身看大人应该尚未婚配,可为日后新娘子所穿。望大人笑纳!”   “不,不,”麹沛凝摇头连声说道:“这么珍贵之物毕竟是大婶留给女儿婚嫁用的,我怎么能接受?”   “大人,”靳氏“扑通”一声跪下来,“因为大人,小女才免于沦为娼妓,大人对妾身一家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只有大人收下这件婚袍,妾身一家才安心!”   靳氏坚持要送这套婚袍给麹沛凝,麹沛凝只得勉为其难收下。   这时进来一位身穿鹅黄色曳地裙的妙龄女子,女子见到屋里多了三个陌生的男子很是错愕。靳氏上前拉着她,对麹沛凝说道:“凌大人,这时妾身小女单姝锦。”   说完又转头对单姝锦说道:“姝锦,新任的知州大人,今天是凌大人花了一百两银子为我们还清债务,你快点多谢大人!”   ? ☆、第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一) ?  “真的?”单姝锦又惊又喜,对面这位俊俏的年轻公子竟然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还替自己家里还清了债务。她不由得多看了看麹沛凝几眼,正巧麹沛凝也在看她。单姝锦顿时满脸娇羞,别过脸躲进了里屋。   麹沛凝看天色不早了,连忙向靳氏告辞。   回到府衙已经是月上树梢,麹沛凝把自己关在屋里,点上红蜡烛,把靳氏送的婚袍铺在床上,她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蟠龙飞凤纹饰,想象着自己图上红妆,头戴上金灿灿的凤冠,披上这件大红婚袍,漫天的花瓣漫天的百合莲子,凌晟睿也穿着大红喜服,站在不远处,见到她来,他微微一笑,宠溺地拉起她的手,由他引领着,走过无数的台阶。   麹沛凝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突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麹沛凝收起思绪,手忙脚乱地藏好喜服。打开门,发现来着竟然是缪舜。   “缪大哥深夜找我可有事?”麹沛凝不禁好奇地问道。   缪舜没有说话,径直进屋在案几前坐下,兀自倒了杯清茶饮下,方才缓缓说道:“不知大人今天在集市上可见到有什么异常?”   麹沛凝埋头想了想,开口道:“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缪舜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道:“大人,小人今日在集市上发现起码有十来个细作扮成胡商的样子混入安州城。”   “什么?”麹沛凝暗暗吃惊,她今日也在集市上逛了一天,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大人,你可别不信,我今日见几个胡商鬼鬼祟祟地,名为做生意,眼睛却朝着安州城墙上看,似乎是在看城墙上面的布防。另外还有些人在城中四处乱窜。我看这些人都是别有用心,最近这几年我大晋都在和夷狄交战,安州乃进入大晋的重镇,为我安州百姓的安危,大人不得不防!”   “嗯,缪大哥说的有理。”麹沛凝点点头,“我明日便和敖大人商议此事,缪大哥请放心,本官会尽全力护卫安州百姓的安危。”   “有大人这番话,小民也就放心了,小民就不叨扰大人歇息了,告辞!”   “等等,”麹沛凝拦住他说道:“缪大哥,我想为你和奚九大哥在府衙安排一个职位,你可愿意?”   “有事干又有饷银的话当然好啦,小民有什么不愿意的?”缪舜很高兴地说道。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缪大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缪舜走后,麹沛凝再也没有心思心上喜服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个小女子了,她现在是安州的父母官,现在前方将士正和北戎交战,西北部额罗夷狄又对安州这个进入晋国的漠北重镇虎视眈眈,企图趁大晋疲于交战之际坐享渔人之利。   现在她肩负着全安州城百姓乃至全大晋的安危,她必须肩负起这一重任,要以民族大义为重,儿女私情只能暂且抛开在一边。   想到这里,她翻出安州地区的地形图,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万一安州真的发生战事,她便是要出来统兵作战。麹沛凝突然想到文帝把她贬到这里来,也许是为了考验她,既然文帝如此信任地把这么重要的城池交给她,那她拼死也要守住安州城。   天亮时,麹沛凝洗把脸,便唤人找敖仕昭过来书房。敖仕昭进来的时候,麹沛凝正在地形图上作标识,见到敖仕昭,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敖大人,本官今日让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大人请讲!“敖仕昭恭谨地说道。   “今日安州城似乎混入不少细作,恐怕夷狄最近会有所动作,我要你马上去做三件事:一、城内城外增加守卫,严格排查入城的所有人和车辆,绝对不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进城。从今晚起实行宵禁,晚上任何人不得出城。查明细作者,当场格杀勿论。二、加固城墙,必须派人在安州城内日夜轮流巡查,一有异动立马向我禀报。三、加强练兵,在安州城内外多召集新兵入伍。“   “是,一切谨遵大人吩咐。”敖仕昭躬身行礼便退。   麹沛凝揉揉发酸的眼角,起身看着竹窗外摇曳的树枝,心想:“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多想无益,麹沛凝呷了一口,便取出一本并发数来细细研究起兵力部署。   也不知过了多久,侍女端来一桌丰盛的饭菜,麹沛凝才想起已经过了午时,匆匆地扒了几口饭,便拉上缪舜一起去安州城巡查,本欲叫上奚九,哪知这奚九闲云野鹤惯了,这回根本找不到他人。麹沛凝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和缪舜两个人出了门。   天上街街西边处,单姝锦站在小摊前不停地朝街口处张望,旁边的靳氏很是奇怪,问道:“锦儿,你在看什么?”   “娘,今儿这街市的兵怎么这么多啊?”单姝锦看着一队队府兵在挨个盘查西域来的胡商,不禁说道。   “哦,你说那个啊。”靳氏忙着招呼摊前的客人,不以为然地说:“可能是又有什么胡商在闹事了吧,这些胡人就是难教化!”   “这样啊,那,娘,你说凌大人今日可还会来这天上街巡查么?”   “锦儿,”靳氏看着满脸期待地看着街市口的单姝锦,摇头叹道:“凌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闲情逛天上街呢?你就莫看了。”   单姝锦没有理会靳氏的话,依旧盯着街市口说:“娘,我听人家说这凌大人是吏部尚书凌国公的嫡子,将来就是国公府的世子。还是太子近臣,你说这样的贵公子怎么会被贬来我们安州这种苦寒之地呢?莫非是为奸人所害?“   靳氏叹了口气,为娘的怎会不懂女儿的心思,自从昨日见过凌大人一面之后,单姝锦整夜都坐在铜镜前发呆,魂不守舍的。今日一大早便对镜梳妆,早早便在这里守候了。靳氏并不奢望凌晟睿能看上女儿,家中本一贫如洗,能得贵人相助已是菩萨保佑,又怎敢妄想攀龙附凤?   这时单姝锦惊呼一声,只见前面街口出现一位身穿青衫身材修长的身影,不是凌晟睿又是何人呢?单姝锦满心欢喜,连忙提起衣裙迎了上去。   麹沛凝正在看府兵盘查胡商,她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胡商说是做绸缎生意,却在身上搜出若干短兵器。   “拿下!”麹沛凝话音刚落,周围府兵一拥而上将此人抓住,今天光一个早上就住住了十几个西域各国的细作,麹沛凝示意府兵将这些细作待会府衙细细盘问。   这一天,麹沛凝心情都特别凝重,光一个晌午便抓到这么多细作,看来形势不容乐观。麹沛凝只觉得头很疼,只想着尽快回府看看能从这些细作口中问出什么。   偏偏这时单姝锦又迎上来了,向她道了个万福:“民女见过凌大人。”   “呃,请问姑娘是。。。”麹沛凝见眼前这位明眸善睐的女子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单姝锦感到有点错愕,她没想到麹沛凝会记不住自己,要知道她可是安州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是这安州城多少男人的心上人。她幽幽地说:“小女子是织娘靳氏的女儿单姝锦,大人昨日曾救助过的那户人家,大人可还记得?”   “哦,原来是单姑娘。”麹沛凝恍然大悟,然后问道:“不知道姑娘找在下何事?”   单姝锦抬起头,看着麹沛凝说道:“我娘整天念叨着大人的恩情难以为报,想请大人到家中作客。”   麹沛凝看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暗道不好,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单姝锦喜欢上自己,不,是凌晟睿了。麹沛凝暗自后悔昨日为何要人家的东西,这下可如何脱身。   这时前面的缪舜不耐烦得催促道:“大人,你还走不走啊?”   “啊!”麹沛凝趁机说道:“单姑娘,你看我现在公事繁忙,实在抱歉!改日再上门拜访!”说完向单姝锦躬身一礼便急急忙忙追缪舜去了,只留下一脸幽怨的单姝锦站在原地。   这夜月色特别清冷,安州城实行宵禁,城内城外鸦雀无声,显得特别的寂静。除了一队队提着火把的府兵巡逻经过街道传来的脚步声。   这时巷道深处闪过几个黑影,黑影很快便聚集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其中一个黑影开口说道:“这新来的知州怎这般机警?竟然事先知道我们来了安州城,我们这次损失了不少人。”   接下来另一个像是头儿的黑影说道:“单于吩咐,今夜让我们里应外合夜袭安州城,莫说废话,我们赶紧分头行事。”   这几个黑影停顿一会便又四散开来,正欲往深处闪去。这时黑暗的四周突然亮起了许多火把,一队府兵把这几个黑影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麹沛凝,旁边站着的是缪舜和奚九。   为首的黑衣人见到麹沛凝大惊失色,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缪舜冷冷地说:“你们在城内四处都留下暗号,顺藤摸瓜自然便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   “什么?这暗号只有我们夷狄自己人知道,你竟然猜得出暗号的内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人首领看着缪舜,眼里全是不解和疑惑。   缪舜翻翻白眼,对黑衣人的话不置可否。   “把他们拉下去严加看守,我要从他们嘴里挖出对方军队究竟驻扎在何处?究竟有多少人?”麹沛凝挥挥手,示意府兵把这些黑衣人拉下去。   谁料府兵还没碰到这些人,他们竟全部七窍流血而死。缪舜上前掰开一个黑衣人的嘴巴,只见一股黑色的浓血涌了出来,缪舜无奈地摇摇头道:“他们都服了毒。”   黑衣人唇角流血,眼望着远处的城墙,突然传来人群的呼喊声,火光冲天,他顿时哈哈大笑,对着麹沛凝等人说:“我们的大军打过来了,你们还是赶紧开门投降吧,不然大军杀进来就屠城!”说完他口吐鲜血,笑着倒地而亡。   ? ☆、第二十六章 兵临城下(二) ?  麹沛凝看着前面城墙处人声鼎沸,呼声震天,漫天的火箭如蝗虫一样飞过来,照亮了安州城的夜空。这时府兵急急来报:“凌大人,不好了,夷狄首领呼雷托勒率十万部众攻城了。”   麹沛凝心里惊恐万分,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慌乱。可是当她看到周围的将领和府兵们都在看着她,在等着她拿主意,她瞬间镇定下来,如果她此刻露出一丝怯意,那必定会军心溃散,人心惶惶,安州只怕就不攻自破了。   麹沛凝敛起心绪,竭力保持语气平缓地说道:“奚九,将这几个人的首级割下,悬挂在城门之上。缪舜,你马上去找敖仕昭,让他务必守住城门。”说完她顿了顿,高声道:“其余人等随我去城墙处。”   “不行,”缪舜拦住正欲离开的麹沛凝,“大人,外面大军攻城,此刻正与城墙上的将士们厮杀,形势如此危急!大人上去太危险了。”   “正因为形势危急,我才更要上去,将士们需要有人为他们鼓舞士气。”麹沛凝推开他,眼神无比坚定地说道。   她身后的府兵看到知州大人如此斗志昂扬,顿时士气激昂,心中早已保定必死的决心与敌军一战到底。一个个阵容严整地跟在麹沛凝身后向城墙处走去。   缪舜看着麹沛凝和一众官兵们义无反顾的身影竟然有点呆住了,心下对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也多了几分佩服。只有奚九始终一言不发地忙着收割黑衣人首级。   麹沛凝来到城墙边,只见上面的守卫正在疲于应付不断攀爬上城墙的夷狄士兵,所有人都满身是血,挥舞着刀剑,不停地在厮杀,身后是不停飞舞的火箭。麹沛凝看得热血沸腾,从旁边官兵腰间抽出一把刀,不顾周围人的阻拦,飞身冲上城墙,举起刀,一刀插入一个快要攀上城墙的夷狄士兵的胸口,再一脚把他踹下城墙。   麹沛凝的身先士卒让官兵们士气高涨,大家都不顾一切奋勇杀敌。这时一支火箭直冲麹沛凝射来,麹沛凝来不及躲闪,眼看着便要被射中,突然一把软剑斜着插过来把火箭挡飞,麹沛凝转头一看,原来是奚九,而缪舜正在不远处一个一个地砍杀不断涌上来的夷狄士兵。麹沛凝和奚九对视一眼,来不及说话,便又陷入厮杀中了。   在城墙外不远处的夷狄大军中,有一个身披貂皮披风的年轻男子此刻正盯着城墙上不停厮杀的麹沛凝,只见他刀刻般的侧脸,一双眯缝的双眼,目光闪闪,如鸷鸟般锐利,他便是黑衣人口中的夷狄单于呼雷托勒。他对着身边一位身穿盔甲的将领说道:“酆度,你不是说一个小小的安州城不消一个时辰便可拿下吗?现在都过了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久攻不下?”   酆度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低声说道:“回单于,是属下低估了这新来的知州,本以为只是一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比前任知州李琸那老骨头还难啃。“   “既然硬攻不成,就给我上石阵,必须在天亮之前攻下这安州城,不然让史埾铭赶来救援就麻烦了。”呼雷托勒看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安州城,咬牙狠狠地说道。   “是!”酆度应道。   不一会,夷狄士兵便拉出几部战车样的东西,与战车不一样的是车上还有一根粗木头,木头上绑着一块巨石,只见酆度一声令下,巨石一块接一块地向着城墙上飞去。   “不好,是巨石阵,快喊大家撤退到城墙下,快!快!”缪舜看见对方推出巨石,心道不好,一边护着麹沛凝退到安全地带,一边呼喊大家赶快闪避。可是还是迟了一点,巨石还是将西边的城墙角砸出一个豁口,不少士兵被砸死砸伤。   麹沛凝躲在城墙下,暂时安全,看着巨石和火箭把安州城毁得不成样子,而城门看上去又摇摇欲坠,她心急如焚,却又素手无策,只得吩咐加派人手顶住城门,一面祈祷夷狄的巨石赶紧用完。   可能上天也听到了麹沛凝的祈祷,夷狄人的巨石不一会便用完了,而这时久旱的安州城竟然又下起了细细小雨,夷狄的火箭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城里的火被这场雨渐渐熄灭掉了。尽管城中所有的士兵身上都被淋湿,但每个人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夷狄的攻击停止了,城内城外此刻正在僵持着。麹沛凝暂时松了口气,赶紧让人安顿好城中的百姓,救治伤员,同时让城中的青壮年都补充到守卫城门的士兵中去,并且用城中仅有的几部战车牢牢抵住城门。她知道,史埾铭的军队此刻正奔赴在救援的路途中,只要她坚守城门到天亮,等援军一到,安州的百姓便有救了。   可是她的心刚放下没多久,又悬起来了。刚才守门的卫兵来报,夷狄开始使用战车拉动巨木来撞击城门,城门本来就摇摇欲坠,根本不堪一击。麹沛凝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奚九来到她身边,说道:“凌大人,我看对方马匹和战车都集中在城西处,那边看尽树林,这头雨又停了,我看可以悄悄放一把火,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顾不上城门这边,尽量拖延时间。”   麹沛凝悄悄陌上墙头一看,果然看见城西郊不远处的小树林停放着夷狄的马匹和战车,可她还是不无担忧地说道:“这里离马匹处还有几百步之遥,你要怎么过去还能不让对方发现?”   奚九淡定地说道:“这个大人不必担心,在下自有办法。”说完便如燕子般轻身掠下城墙,不一会便隐没在城外的一片小树林中。麹沛凝紧张地看着小树林那边的马匹,片刻功夫那些战车便燃起浓烟,还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和嘈杂的人声,这时正扛着巨木砸城门的夷狄士兵全部愣在原地,停下攻城的脚步。   可是毕竟刚下过雨,地上还较为湿润,火势一会儿便被扑灭了。呼雷托勒看着伤痕累累的安州城,下令继续攻城,他今日对安州城势在必得了。   奚九回到麹沛凝身边,无奈地摇摇头。麹沛凝银牙都快咬碎了,她抬头看看天,天际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但仍丝毫未见援军的影子。史埾铭的援军还不来的话,只怕安州城真会遭到屠城的命运了。麹沛凝攥紧拳头,城门下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撞门声,城门已经被撞得发出“吱吱”的响声,灰尘四溅,守门的卫兵还在死死地抵住城门,可是似乎支撑不了多久了。   敖仕昭急匆匆地上了城墙,焦急地说:“凌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城快破了,下官让缪舜和奚九护送你尽快出城!”   “不,”麹沛凝直视远方淡然说道,“我就守在这里,城里百姓还在,我怎能苟活?”敖仕昭呆住了,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没有可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麹沛凝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时城门处“轰”一声轰然倒下,麹沛凝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她拾起一把剑,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襟,眼神坚定而决绝,缓缓走下城楼。敖仕昭犹豫一下,也紧跟在她身后。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呼声,似乎又有一队大军正往这边赶来。已经步下城墙的麹沛凝和敖仕昭对视一眼,连忙转身快步登上城墙,远远看去,只见远处漫天尘土飞扬,一列骑兵高举大旗如锥子般插入到夷狄大军的后方中去,后面紧跟着的无数的步兵一下子把夷狄大军劈成两半,夷狄士兵被杀个措手不及。   呼雷托勒眼看就要攻破城门,安州城马上就唾手可得,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大事。呼雷托勒气得横眉倒竖,暴跳如雷,只见他定睛一看,对方骑兵高举大旗上写着一个“史”字,为首的那个不是史埾铭还有谁?史埾铭这小子诡计多端,让他白白损失不少兵力,几乎让他这号称“漠北第一雄鹰”的枭雄颜面无存,想到这里他气恨难消,抓起身边一把弯刀飞身上马便朝着史埾铭冲了过去。   而此时正站在城墙头观看的麹沛凝接到斥候来报,史埾铭带着援兵来到了,正在城外与薛雷衢交战。麹沛凝大喜,连忙让缪舜和奚九带领城中还能战斗的士兵出城迎战,与史埾铭的援兵里应外合。   呼雷托勒此刻已经与史埾铭大战了三个回合不相伯仲,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双方停了一会,正欲继续打下去。这时酆度连忙上前拦住薛雷衢,轻声道:“单于,我们的阵列已经被他们的人冲散,对方士气正高涨,又里应外合,我们的人被他们夹着打,再打下去只怕我们要吃亏,不如我们还是先退吧。”   呼雷托勒看看四周,史埾铭的兵三人成列对付一个夷狄兵,杀得正起劲,显得非常训练有素。而自己的兵则被打得抱头鼠窜,这情形确实不太妙!   “撤!”呼雷托勒喊出这一句,便带头向安州城相反方向的戈壁奔去,酆度紧随其后,一众士兵见单于都撤了,也无心恋战,跟着退往戈壁。   “哈哈,胆小鬼!本将军刚来你就要逃跑,算什么男子汉?”史埾铭在呼雷托勒身后嗤笑道。   ? ☆、第二十七章 兵临城下(三) ?  呼雷托勒不理会史埾铭的讥讽,他边逃边向后看一眼安州城,正巧看到站在城墙张望的麹沛凝,他的目光非常复杂,咬牙切齿道:“我们还会见面的。”说完一挥马鞭消失在茫茫戈壁滩中。   一个副将上前请示史埾铭道:“将军,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史埾铭一摆手,道:“不必了,我们不熟悉这戈壁滩,贸贸然追上去,只怕会中了敌人的陷阱,我们还是守住安州城才是最重要的。”   “是,将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将领拱手道。   史埾铭没有再说什么,掉转马头直奔安州城去。到了安州城,麹沛凝已经率安州城众官员在城门处迎接,史埾铭下马,双方客套一番,史埾铭正欲领兵进城。   “且慢!”麹沛凝拦住他,说道:“安州城地方狭小,加之刚刚经历战乱,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史将军带这么多士兵进城恐多有不便,下官恳请将军让属下官兵在城外驻扎,请将军见谅!”   史埾铭皱皱眉,还没有说话,身边的副将便不忿地说:“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就下安州城全城百姓,居然不让我们进城?你们是让救命恩人就这样睡在野外吗?”   “令狐翼,别说了。”史埾铭喝止住愤怒的令狐翼,对着麹沛凝说道:“凌大人爱民如子,在下实在佩服,在下这就传令下去,军队今夜驻扎城外,绝不叨扰百姓。”   “下官替全城百姓谢过史将军!下官早已吩咐全城百姓准备好酒水犒劳军中将士。”麹沛凝躬身一礼,接着说:“明晚下官率众官员在临风楼设宴,请将军届时赴宴。”   “既然凌大人开口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史埾铭爽朗地大笑道。   这一夜,安州城内人们都在忙忙碌碌。麹沛凝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现城外有一支军队驻守着,她感觉很有安全感,不就便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麹沛凝早早便起来,这次她决定独自巡视安州城内的状况。虽然她是微服私访,但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有些人还硬塞给她一些花生红枣之类的当地特产作为礼物。曾几何时,麹沛凝厌倦官场的互相倾扎,时时都有退隐的念头,但在这里,她早已经把守护全城百姓视为己任,同时也感到职责的骄傲与荣耀。   临近傍晚,麹沛凝走到天下街,天下街的买卖交易并没有因为昨晚的战争而中止,经过一夜的休整,天下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麹沛凝今日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在街上逛,正在翘首期盼的单姝锦见到麹沛凝,连忙迎了上来。向着麹沛凝道了个万福,柔声道:“前夜夷狄夜袭安州城,姝锦担心大人的安危,一连几晚都辗转难眠,不知大人可安好?”   麹沛凝笑笑,道:“多谢单故娘挂牵,我已经没事了。”   “凌大人为了我安州城百姓奋勇杀敌,誓死护城的事早已经传遍全城了,老百姓们都奔走呼告,心里对大人都是感激万分。姝锦和娘亲特地在家中准备小菜和薄酒请大人过去作客,望大人切莫嫌弃!”   “这。。。”麹沛凝其实心里很不想去,她明显看出单姝锦对自己有意思,直觉告诉她单姝锦肯定还有别的意图。可是单姝锦借着感谢的名义邀请自己过去作客,再加上自己又收了人家的礼物,这可不好拒绝啊!麹沛凝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无奈的她只好点点头。   单姝锦见到麹沛凝点头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收了小摊领着麹沛凝回了家。靳氏正在小屋门口张望,见到单姝锦和麹沛凝一起回家也是欣喜若狂。   麹沛凝看着满桌的饭菜,再回顾一下靳氏一贫如洗的家,想必她们母女一年也吃不起这么多菜吧。麹沛凝叹了口气,说道:‘在下何德何能让你们为我如此破费?”   靳氏和单姝锦对望一眼,二人突然“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吓了麹沛凝一跳。靳氏开口道:“凌大人救了全安州城的百姓,也是我们母女二人的恩人,我们实在无以为报,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大人。”   麹沛凝连忙将她们扶起来,说道:“这怎么使得?本官身为安州父母官,守护安州城就是本官的职责,我从未想过需要安州百姓什么报答。”   单姝锦抬起头,道:“大人,实不相瞒,在遇见大人之前,姝锦与娘已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了,若非大人,姝锦早已沦为娼妓。姝锦今日求大人收留我们母女二人,一因我们母女生计艰难,二也是为报答大人,愿伺奉大人左右,求大人成全。”说罢她又长跪地上不起,而旁边的靳氏也泪水连连地看着麹沛凝。   麹沛凝眉头微蹙,这对母女到底是真报恩还是想赖上自己还真不好说。靳氏还算朴实,可这单姝锦接近自己似乎别有用心,但是拒绝的话她又说不出口。   麹沛凝正在为难间,缪舜又及时地从外面冲起来大喊道:“凌大人,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让我好找啊!大家都在临风楼等你呢,我们还是快走吧。”   麹沛凝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对着单姝锦和靳氏一拱手道:“在下还有他事,这件事容后再议,先告辞!”说完拉着缪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单姝锦和靳氏呆在原地。   在去临风楼的路上,缪舜不忘调侃一下麹沛凝:“凌大人,属下看那单姑娘似乎是看上你了,既然人家都求着要跟你,何不收了人家?我看那单姑娘也是大美人一个,和大人正好是英雄配美人啊!”   麹沛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再胡说八道小心你舌头!”   缪舜不以为然,哈哈大笑。   麹沛凝和缪舜到达临风楼,众官员和史埾铭已经端坐席上开怀畅饮了,见到麹沛凝,众人连忙站起来。麹沛凝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来迟了,各位大人不用客气,都请坐吧。”见到麹沛凝坐下,众人才一一坐下。   席间不停有人向麹沛凝和史埾铭敬酒,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恭维话,让麹沛凝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在面子上应付一下。   她最讨厌出席这种官场上的宴会,大家都一味地吹捧敬酒。真的一点乐趣都没有,甚是无聊!可作为一地方父母官,这种应酬却又非常多。   麹沛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该找什么借口溜走。一旁的史埾铭看着心不在焉的麹沛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时一位身穿水绿烟衫飞碟曳地裙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走了进来,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眼波流转,巧笑倩兮间,美目顾盼生辉,竟有几分妩媚。   只见她对着席上众官员行礼道:“奴家给众位大人献上一曲《清平调》,助兴可好?”此女话语轻柔婉转,万种风情让在场的人骨头都酥掉了。   “如此甚好!”众人拍手齐声道。   一位头发花白的官员手拂美髯,略显醉意,道:“中秋高楼明月清歌夜,得听伏初姑娘弹曲,只觉飞羽觞而醉月,听微风之琵琶声,珠喉清唱,神韵悠然,浓情化酒,滴滴皆甘。今宵明月依然,老夫仍意犹未尽,定要再听上一宿《清平调》方休。”   冷伏初低头抿嘴一笑,娇嗔道:“游大人是听得尽兴了,可今日奴家嗓子不适,真唱上一整晚只怕要哑了。”   “伏初姑娘莫听他的,游大人也并非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哪里舍得坏了伏初姑娘这等好嗓子,既然伏初姑娘嗓子不适,那就只管弹曲助兴罢了。”敖仕昭忍不住开口说道。   “既然敖大人这样说,那奴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冷伏初用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撩拨,琴音便如行云流水般从琴弦上飞泻下来,琴音悠扬,如河出龙门,一泻千里,闻着如流水洗心,听琴心醉,不觉山暮云深,如闻韶忘肉味矣。一曲罢了,掌声雷动。   麹沛凝向来养在深闺之中,哪有机会出得茶楼酒肆听曲,那日听得婉瑶弹曲已是如痴如醉,怎料这冷伏初所弹气势更胜一筹,琴声清越如松涛,宏远如万壑。麹沛凝由衷称赞道:“此曲颇有中郎焦尾之材,伯牙高山之调,悠悠古今,赏音能有几人?今日能听伏初姑娘一曲,凌某是在是三生有幸!”   冷伏初听罢,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看向麹沛凝,对着她嫣然一笑,这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麹沛凝也情不自禁对她回报一个微笑。   这时一旁的史埾铭也笑着说道:“玉砌飞花,暂娱此夕,,明岁之倚阑听曲者,知属何人?史某能有幸听闻此七弦古调,而不失为一桩美事!”他虽笑着说这句话,但旁人听之甚觉凄黯。   就在楼里众人饮酒畅欢之际,缪舜独自走到临风楼外一个阴暗的角落,只见他食指放在嘴里一声唿哨,不远处飞来一只黑灰色的鸽子停在他的手上。他取下栓在鸽子脚上的竹筒,把一张纸条塞进竹筒之后,便放飞了鸽子。灰鸽子扑滕两下翅膀,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 ☆、第二十八章 兵临城下(二)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凌章正在书房看书,看了一会,只觉心烦意乱,看不下书,呷了口清茶,便走到竹窗前凭窗远眺,却发现一只灰鸽子站在竹窗前。凌章连忙接下灰鸽脚上的竹筒,取下一张纸细细看了起来,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书房,向着凌章躬身说道:“老爷,皇上召你入宫觐见。”   “知道了,”凌章收起笑容,挥手屏退仆人,把纸条放烛台上点燃,才匆匆出门坐马车直奔皇宫。   丙子夏日,酷暑难耐,御书房外蝉声鸣成一片,正在批阅奏章的文帝不禁放下手中毛笔,走到窗前听得出神。这时林徳全端了一杯蔗浆迎上来,轻声道:“这蝉声聒噪,可有吵着陛下?老奴这就让人把它们赶走。”   “不必了,”文帝挥挥手,接过金杯放嘴里喝了一口,说道:“凌章来了吗?”   “在殿外候着呢”林德全恭谨地答道。   “宣他进来。”   “是,”林德全接过文帝手中的金杯,放在旁边的夔龙纹黑檀木案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凌章缓步踏入御书房,文帝已端坐在案几前低头翻看一份奏章。凌章上前几步俯身跪下道:“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易之,起来吧,赐座!”文帝放下奏章笑道。   林德全闻声取来一黑色蒲团,待凌章坐下,文帝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说道:“易之,今日清减了不少,可是为你儿子凌晟睿被困安州的事忧心?”   凌章连忙抻了抻身子,向着文帝低头拱手恭谨地说道:“回陛下,臣最近听闻安州城被夷狄大军围困,百姓危在旦夕,臣忧心安州失守会危机我大晋后方安危,实在是夜不能寐!”   文帝笑道:“易之尽可放心,今日得前方将士来报,史埾铭及时率援兵赶到,安州城安然无恙,能守住安州城也有你儿子的一份大功劳,朕必定会论功行赏。”   “微臣替犬子谢陛下隆恩!”凌章又是躬身一拜。   “朕今日召你来便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你也可回去告知你夫人,让她莫再为儿子担心。行了,没别的事,你便退下吧。”   “谢陛下恩典,微臣告退!”凌章又躬身一拜便离开御书房。   目送凌章身影离去,文帝喃喃自语道:“看他这样子应该早就知道了,应该是缪舜告诉他的吧。”   林德全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凌大人私自把暗骑统领派去保护自己的儿子,这恐有不妥!”   文帝摇摇头,说道:“罢了,护犊之心,也属人之常情,把凌晟睿贬谪安州,置凌晟睿于险地,这是朕欠他的,就让他去吧。”   而此时凌章阖目坐在马车上,貌似休闲,但细看他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文帝今日唤他来,表面上是告诉他这一好消息,实则是对他的试探。“莫非圣上已经知道我让缪舜去安州的事了?”凌章忽的睁开眼,这时马车颤了一下,马夫在帘外喊:“老爷,到了。”   凌章拢了拢广袖,敛起心绪,撩袍下车便抬步往多福轩走去,他还是要把凌晟睿安好的消息告诉贵欣夫人,免得她太过忧心。   安州城府官署夏日的酷热比承天城还要烈上百倍,只有在夜晚才稍显凉爽些。麹沛凝使劲摇着纸扇,却仍然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她开始后悔刚才干嘛要把摇扇的侍女赶走,现在要自己摇扇,手都摇酸了。正在发愁间,忽然一个人走了进来,麹沛凝看了看来人一眼,径直站起来叫道:“青固,你怎么来了?”   青固见到麹沛凝也是泪水涟涟,上前抓住麹沛凝的手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公子,小人总算见到你了,这一路上都在打仗,又说有大军围困安州城,今日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可算放下心了。”说完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小的真怕来晚了就见不到公子了,一路上哭了好几回呢!”   麹沛凝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这不好好的吗?承天到这里路途遥远,也难为你了,可是我娘让你来的?”   “嗯,”青固从贴身衣襟取出一张银票,说道:“夫人担心你一个人在安州城没人照顾你,便让我也赶过来,还让我带这张银票过来给你。”   麹沛凝接过银票,上面写着“一百两”,心中五味杂陈。凌章虽为朝廷重臣,但为人清廉,又慷慨大方,更喜好应酬,所以每月给贵欣夫人的月钱并不多,贵欣夫人能先后给自己二百两银子实属不易。麹沛凝心下感动,哽咽着说:“娘她还好吧?”   “夫人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日日挂念公子,盼着公子能早日回府。”   “唉!”麹沛凝叹口气,收好银票,她又想起了远在麹府的娘亲,这么多日不见她可还好?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正是敖仕昭。麴沛凝连忙示意青固先出去,敖仕昭向着麹沛凝躬身一礼道:“大人,城门和城墙经过前几天的战役破损严重,现在急需修复,恐怕需要三千两之多,但是目前府衙库银不多,这。。。。。。”说完他为难地看了一眼麹沛凝。   “为何不禀告户部从国库调拨一些银两过来?”   “不瞒大人,现前方战事紧急,虏骑窥边。昨夜忽堠烽传警,北戎又再次进犯边疆,史将军今晨已整军齐趋北陲险隘。国库银两此刻已大多充作军资,户部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什么?史埾铭已经离开了?这可怎么行?夷狄正在边境虎视眈眈,他们一走,安州城岂不又成了刀俎上的鱼肉?”麹沛凝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史埾铭走了,城墙现在又破成这样,安州城岂又要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麹沛凝在角落里抱头蹲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头大喊:“凌晟睿,这个官我不当了,还给你!!”   麹沛凝忽地蹲下来吓了敖仕昭一跳,观察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麹沛凝问道:“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哪知麹沛凝突然又“嗖”地一声站起来,高声道:“敖大人,召集城中所有富户今晚到临风楼,就说是我设宴款待大家。”   敖仕昭被吓得一惊一乍,轻轻摸了摸脑门沁出的汗珠,低头连声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说完,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只剩下麹沛凝望着窗外出神。   是夜,临风楼灯火通明,笙歌嘹亮,安州城所有富商齐聚一堂,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众人一致称赞知州大人的英明神武,保住安州城百姓的周全,极尽谄媚之事。   麹沛凝看气氛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今日本官召各位员外商议一下为城墙的修建捐款一事。众所周知,史将军又开拔大军到东阳去和北戎交战,城墙又破损严重,而夷狄又对安州城虎视眈眈,如今前方战事耗费大量军资,库银已不足修复城墙,所以本官希望诸位能慷慨解囊,为修复城墙尽上一份力。”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富户们顿时失了声,席间鸦雀无声。   麹沛凝心里暗道:“一群守财奴!”她咬咬牙,从怀中掏出那张银票,“啪”一声拍在桌上,说道:“本官先捐一百两用作修城墙之用。”见她此举,富户们有点动摇,面面相觑,但是还是没有人说话。   麹沛凝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安州城墙不修好,哪日夷狄又来犯,本官也抵抗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屠城,□□妇人,然后把你们的家财全虏掠光了。”   台下一群人开始目光闪烁,有些人开始频频擦汗了,终于有人开口道:“我捐二百两。”接着不断有人开口:“我捐一百两。”“我捐二百两。”   麹沛凝满意地点点头,她故意大声对敖仕昭说:“敖大人,把捐款人所捐银两一一记下来,城墙修好立碑让全城百姓知道他们的功绩。”   她话音刚落,台下喊得更加积极了。不一会便凑够了三千多两银子。见目的达到,麹沛凝很是满意,宣布宴会结束便扬长而去。   修成的任务总算完成了,麹沛凝舒了一口气,有了这笔银两,城墙修筑马上开始,麹沛凝一面指挥工匠加筑修城墙,一面加紧训练一批新兵出来,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离中秋节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城墙工程快要竣工了。麹沛凝依然每天忙忙碌碌地。   这天她正准备出门,忽然青固拦住她,支支吾吾地说:“公子,我。。。。我有一事相告。”   麹沛凝不耐烦地说:“我很忙,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青固急了,说道:“可是你每次回来都是深夜了,你每次都倒头就睡,我怕影响公子休息一直没开口。”   “这事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 ☆、第二十九章迷雾重重(一) ?  “那你快说啊!”麹沛凝看看天色不早了,在床榻上坐下,催促道。   青固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公子,于姑娘嫁人了。"   “于姑娘?哪个于姑娘?“麹沛凝心里在想着修城墙的事情,心不在焉地问道。   青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得看着麹沛凝,磕磕巴巴地说道:“是于平筠,她刚与秦王大婚了。“   “什么?”麹沛凝惊得从塌上挑起,抓紧青固的肩膀说:“她嫁人了?还嫁给了秦王殿下?”这个消息太惊人了,麹沛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刚被贬安州,大军攻城的状况下,于平筠就转投秦王的怀抱,不知凌晟睿知道了会怎么想?   麹沛凝脸上此刻变幻莫测,但青固始终不能从她脸上察觉出一点点悲伤的神色,反而。。。。反而他感觉公子似乎还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青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是他认识的公子吗?公子与于平筠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公子还在他面前立誓说今生非于平筠不娶,可自从认识那麹府五小姐后,公子跟变了个人似的。莫非他真的看上那商贾之女了?不过这样也好!青固轻轻叹了一口气,起码于平筠嫁人的消息不会给公子太大打击!只希望那麹家五小姐切莫太市侩,又伤了公子的心!   麹沛凝不知道青固此刻心里所想,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凌晟睿知道了怎么样?   凌晟睿当然还不知道于平筠嫁人的消息,秦王大婚的事与他这些平头百姓无关,他也没兴趣知道,锦衣按期限交付后,郑夫人非常满意,说下次还会再照顾麹家生意。   迟姨娘很高兴,把霓裳坊一半的生意交由凌晟睿打理,并手把手指导他,凌晟睿天资聪慧,学得很快,在迟姨娘外出管理全国各地分号的时候,凌晟睿也能把商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凌晟睿在核对账目的过程中,得知迟姨娘在账目做了手脚,而那多出来的钱两都不知去向。凌晟睿仔细查找霓裳坊十几年来的账目,发现这批银两达五万两之多,他留了个心眼,去“上府天”让人私底下一查,发现迟姨娘竟然在吴州开了一家叫“祥瑞坊”的制衣庄,所有银两都悄悄拨到这家“祥瑞坊”去。   那麹辰逸在吴州对此知不知情呢?据说“祥瑞坊”在利州生意甚至超过了“霓裳坊”在吴州的分号,麹辰逸难道就没查过对手的底细?   此事在凌晟睿心中留下一团散不去的谜团,“上府天”的东家訾莽季还告诉他一件事情,迟姨娘的来历不明,只知道她出自江南一大户人家,自幼饱读诗书,被麴员外从江南带回承天城。但是其在江南的家族却不知其踪,身世成谜。   事情太过扑朔迷离,凌晟睿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转眼又到中秋节,新娶进门的七娘施茙已怀孕六个月了,麹员外非常高兴,特地嘱咐下人专门在施茙的小院里开个小灶,日日熬制参汤给施茙补身体,并让施茙的姑姑施冰云照顾她。   这天施姨娘又陪着施茙在惠园散步,走了没多远,施茙觉得累了,施姨娘便扶着她在水榭旁的石凳坐下。   刚一落座,施茙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施姨娘的手说道:“姑姑,茙儿真的好担心这一胎是个女孩儿。”   施姨娘亲热地拍拍她的手,眼里带了几抹暖色,笑道:“茙儿,放心好了,姑姑刚找熟识的大夫给你把过脉了,这胎必定是个男孩。”   施茙暗自咬了咬嘴唇,眼眶红红的,心思转了几转,鼓足勇气低声道:“茙儿答应把孩儿过继给姑姑,姑姑答应茙儿的事,切莫忘记。”   话音刚落,施姨娘四顾一下周围,见到都是自家贴身侍女,并无外人,放下心,转头柔声安慰道:“姑姑答应你,等孩儿生下来,姑姑就安排你和俞浅一起离开承天城,远走高飞。”   施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轻轻地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一旁一个梳着双髻大脸盘的侍女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施茙的肚子,默不作声。   约莫一炷香后,迟姨娘的侍女墨痕急匆匆地走进院子,对着正在轻摇蒲扇的迟姨娘道了个万福。   迟姨娘看了看她,立马屏退左右,说道:“打听到了?”   “是,”墨痕点点头,说道:“刚在施姨娘那边的侍女银霜告诉我,是有俞浅这个人,施姨娘让施七娘生下男孩过继给她,就安排施姨娘和俞浅远走高飞。”   “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样。”迟姨娘放下手中蒲扇,秀致的眉目间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在施茙嫁进麹家之前,我就听说施茙有个情郎,是一个叫俞浅的秀才。可惜施家人嫌弃俞浅家贫,便棒打鸳鸯,硬把她嫁给老爷。原来她和施氏私底下还有这一勾当。”   “那姨娘有何打算?”   “哼!”迟姨娘冷冷地说道:“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转眼又到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连常年在外奔波应酬的麹员外也赶回家与众人一起同贺中秋。   到了这天晚上,麹府上下张灯结彩,仆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祭祀和晚宴所需的器具。婆子和丫鬟们则忙着准备糕点和晚宴的食材。   菊香也被喊去厨房帮忙了,凌晟睿和柳姨娘被请去前院用晚膳。自从凌晟睿当上霓裳坊的二掌柜后,他在麹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凌晟睿和柳姨娘也不用再去安排做杂事了。   前院此时已经搭起帐篷好方便主人们今夜赏月,麹员外已端坐塌上,面前案几上已经摆满了盘碟,上面放满了肉脯和各式糕点,右手方则放着酒杯。各姨娘分坐两边,凌晟睿扶着柳姨娘照例想坐一个较偏僻的角落。   迟姨娘突然站起来,说道:“妹妹,我旁边还有个位子空着,你们来这边坐吧。”   柳姨娘和凌晟睿对视一眼,柳姨娘笑笑说:“那便谢过姐姐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快坐下吧!”等柳姨娘和凌晟睿坐下,迟姨娘又唤丫鬟端上鲫鱼羮和羊肉酪粥。柔声说道:“这鲫鱼羮柔滑而不腻,入口即化,最适合妹妹服用了。凝儿最近在霓裳坊帮忙,清减了不少,吃一些羊肉酪粥补补身子吧。”   “那就谢谢姐姐了。”柳姨娘轻声道。凌晟睿也感激地回报迟姨娘一个微笑。   坐在对面一直冷眼旁观的麹雨露和麹晗蕾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凌晟睿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凌晟睿无暇理会这两个女人,在他看来,女人那点嫉妒心真的很无聊,他反而对今晚的中秋灯会感兴趣,想着早点结束这沉闷的宴会去逛灯市。   麹员外今夜似乎非常高兴,他端起酒杯对着众人说:“今天我高兴,能够举家欢度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特别是今年我们麹家又添丁了。“说完,麹员外看看旁边坐着的大腹便便的施茙,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希望茙儿能给老爷又添个大胖小子。”施姨娘一边附和麹员外一边拍拍施茙的手,施茙勉力对她笑笑,便低头抚摸自己的肚子不发一言。   麹员外看看四周,突然叹了口气道:“唉,要是辰逸那孩子也回来就好了。”说完,他扫了一眼施姨娘。   “老爷,辰逸还要在利州打理青衣坊和霓裳坊的生意,那边暂时也离不开他啊!我早已做好过冬的衣裳和一些家乡特产派人给他带去了,老爷,就不必忧心了。”   “这。。。”麹员外还想说些什么,施姨娘立马站起来,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塞到麹员外嘴里,娇嗔道:“老爷尝尝妾身做的红枣桂花糕好不好吃?这可是妾身今日特地为你做的。”   施姨娘虽人到中年,但仍风韵犹存,声音娇媚如少女,男人听了骨头都酥了。麹员外对她言听计从,倒是旁边的众姨娘都是一脸鄙夷。   这时一位仆人来到麹员外面前,躬身说道:“老爷,羊已经烤好了,是否要抬上来?”   “抬上来吧。”麹员外抬抬手,然后对下首坐着的众人笑道:“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滩羊,味道鲜嫩肥美而不油腻,今日特地烤了给大家尝尝。”   不一会,一只鲜嫩地让人垂涎欲滴的烤羊抬了上来,仆人一块块地把羊肉切片放进碟子里,然后分到众人的案几上。   “好哇,我最爱吃羊肉了,谢谢爹爹!”麹千柔高兴地拍着手叫道。   “千柔,”吴姨娘在一旁呵斥道:“娘平日里教导你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可是又忘记了?”   “是,娘。”麹千柔抬眼看看吴姨娘,又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裙摆,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   “算了,妹妹,千柔还是个孩子,难得今日大家这么高兴,你就让她开心下又何妨!”施姨娘笑眯眯地开口道。说罢,她又看了看凌晟睿,突然开口问道:“转眼间凝儿也这么大了,快十七了吧?”   “是的。”柳姨娘答道:“过了生辰便十了。”   “哦,凝儿都十七还待字闺中,今年合着该许个好人家了。”施姨娘拿起汤勺勺了一勺莲子羹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   话音刚落,周围人都一怔,心里都琢磨开了,坊间传闻麴府不详,不管嫁进来或者娶进来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连带家族一起遭殃,最终还是旺了麴府,大户人家谁还敢趟这趟浑水!   ? ☆、第三十章迷雾重重(二) ?  凌晟睿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不会这么快就要让我嫁人吧?”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柳姨娘,柳姨娘一脸凝重,默不作声。   麹员外笑着看了看凌晟睿,说道:“确实是需要为凝儿寻一门亲事了。”   “呵呵,既然老爷也这样说了,我看付家二公子不错,付家世代经营米铺,虽然这段时间出了点小小事情,但好歹与我们麴家也算门当户对,他家二公子付辛知书达理,和我们麹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付二公子对凝儿倾慕已久,前几日还让媒婆上门提亲。”   柳姨娘皱皱眉头,付家米铺刚因为税收的事被官府封了,估计这付家也是走投无路,想要靠上麴家这棵大树了,再看付家二公子那肥头大耳游手好闲的样子,能知书达理么?嫁给这样的人家,能有好日子过么?想到这里,她浑身起了寒栗,连忙接口道:“还是要问问凝儿她可愿意。”   听这话施姨娘不高兴了,她眉头一挑,提高声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只有长辈点头应允,哪有小辈对自己婚事自作主张之说?”   凌晟睿内心翻江倒海,脑子飞速旋转,自古女子的命运从来就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诚然如他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他不由得紧张地看着一旁的迟姨娘,迟姨娘此时也一脸凝重,眉头微蹙,一脸不悦,可奇怪的是,她很快又舒展了眉头,唇角掠过一丝冷笑。   “莫非她想到了什么好对策?”凌晟睿看着她这样,暂时放下心头大石静观其变。   就在大家都在激烈讨论凌晟睿的婚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施茙突然捂着肚子低头轻轻地□□,脸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落在面前的案几上。   她身旁的侍女夜灥突然大声惊叫起来:“血,有血,小姐流血了!!!”   夜灥的惊叫声成功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麴员外一个箭步冲到施茙面前,一把把她抱起来往房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下人道:“快请大夫来!”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事地跟随其后。   片刻,大夫赶到,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走进施茙的房门,凌晟睿随众人坐在前厅静候,不多时便从西厢房传来施茙小产的消息。   “又一个!”凌晟睿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麴家到底遭了什么孽,只要是男孩基本都保不住。这次难道又是施氏所为?可是看她平日里对施茙小心翼翼百般呵护的样子,感觉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侄女下此毒手。莫非。。。。。”他突然想起迟姨娘唇边那丝冷笑,“莫非是她做?”   就在屋外的人惴惴不安互相猜忌的时候,屋内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乌云。   麴员外看着熟睡中的施茙,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外的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施姨娘看着刚进门的荆山,问道:“带大夫去看过今晚的食物了吗?大夫说了什么了?”   荆山看了看麴员外,低声道:“大夫说烤滩羊中放有野麻草入味,这种香料常人吃了并无大碍,可它和滩羊混在一起,有身孕的女子吃了体内会产生巨毒,重者小产。”   麴员外转头看了看荆山,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冰云,你在这里照顾茙儿。荆山,你把在厨房中所有帮厨的仆人都叫到前厅来。”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是,五爷。”荆山低头应允道,他抬眼看一下施姨娘,也随着麴员外走了出去。   凌晟睿看着麴员外和荆山远去的背影,再转眼看看旁边的迟姨娘,只见她面不改色,似乎此事与她毫无瓜葛。见到麴员外离去,迟姨娘回转身对着众人说:“事已至此,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多留无益,都散了吧。”   几日后,便传出麴员外那日唤去的帮厨的家奴中有一人为了调味,擅自加入野麻草作香料导致施茙小产,这名家奴被官府问罪押入大牢,没几日便死在牢里,这件事就此了结。   施茙自从小产后,终日郁郁寡欢,躲在房里不出门。   而凌晟睿仍是整日跟着迟姨娘进出霓裳坊,对生意上的事俨然是了如指掌。   韦邢丘的小摊子就在霓裳坊,每次凌晟睿经过他的摊子的时候,都看见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唉,”凌晟睿叹了一口气,他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只要等他有空,他就会跑到韦邢丘的小摊子上去帮忙。渐渐地时间长了,他和韦邢丘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周围的熟客都认识他了。   凌晟睿只把韦邢丘当做普通朋友看待,但韦邢丘心里也似乎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   这日因为添香阁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到了,这次还请了西域各国的舞姬来助兴,霓裳坊又到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凌晟睿和迟姨娘在霓裳坊待到深夜,一直到次日凌晨才返回麴府。   凌晟睿早已疲惫不堪,和衣而卧。正在酣睡间,菊香突然推门而入,推推睡得迷迷糊糊的凌晟睿,说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谁大清早来找我?”   菊香神秘兮兮地说道:“是一位贵公子的侍从守在一辆很豪华的马车等小姐,这个仆人看上去比上次那个公子的仆人和气多了。”   “贵公子?”凌晟睿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这个人是谁,麴沛凝被贬安州后,照理应该没有人会找他才对。   凌晟睿来到门口,果然一辆双辕华盖马车停在麴府前门,见到凌晟睿,身穿一身锦衣的仆人上前拱手行礼,问道:“可是麴沛凝麴小姐?”   “正是,阁下是?”凌晟睿点点头。   仆人掀开车帘,恭谨地说:“我家公子请小姐过去一叙,小姐,请上车。”   凌晟睿警惕地看着他,问道:“可否告知你家公子是谁?”   仆人没有答话,伸手取下腰牌,把掌心的腰牌打开让凌晟睿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东宫”。   凌晟睿看了令牌后,疑惑顿消,二话不说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到承天城郊外一处皇家别苑处,仆人下车向门口的禁卫出示腰牌。禁卫放行后,马车又缓缓驶向一处大殿才停下来,大殿上面有块金匾,上书“麟德宫”。   凌晟睿下车步入麟德宫大殿,只见姬申嘉懿端坐在一张黑漆朱绘饕餮案几前,台基上青铜力士托举的香炉里的檀香,烟雾缭绕。底下酣歌恒舞,衣袂飘荡,珠缨旋转星宿摇。   凌晟睿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见到凌晟睿,姬申嘉懿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一同在塌上坐下,还给他端了杯蔗浆,说道:“渴了吧,来,喝这个。”   “谢殿下!”凌晟睿恭谨地接过蔗浆轻轻呷了一口,隐隐觉得殿中那领舞女子眼中那深深的妒意。   凌晟睿没有理会这女人,而是转头向姬神嘉懿说道:“殿下最近颇得陛下器重,这时候应该继续谨言慎行,勤奋向学,切莫荒废了学业,引起讥谤,安逸之风从此开始,只怕日后会失去圣心。”   “偶尔为之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本宫的,晟睿,你就莫多心了!”姬申嘉懿也端起一杯蔗浆放嘴里喝了一口,笑道:“再说了,本宫今日心里高兴!”   “哦?何事让殿下如此开怀?”   “哈哈!”听到凌晟睿这话,姬申嘉懿脸上笑得更灿烂,接着说开了。原来前几日文帝让几个皇子随他一同去藤山狩猎,姬申越泽所骑的马突然受惊发狂,所有侍卫来不及阻止,姬申越泽跟着坠入悬崖,在悬崖下昏迷了三天才被人找到,回来之后一直高烧不退,经御医诊治之后捡回一条命,只是从此落下头风之症。   “这。。。”凌晟睿眉头皱得更紧了,“秦王殿下所骑乃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性子虽烈,但却只要认了主人,就绝对不会作出发狂的事来。除非。。。。。”   “除非有人给它下了药,”姬申嘉懿漫不经心地说道:“没错,是我让人在马喝的水里下了药。”   “这。。。。。。不太好吧。”凌晟睿觉得这样的手段实在有些卑劣,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此事皇上肯定会让大理寺深查,只怕万一。。。。。”   “手脚做得干净些便查不出什么了,怕什么?”姬申嘉懿满不在乎地说:“本宫也是为了晟睿你才这样做的。”   “我?”凌晟睿疑惑了。   姬申嘉懿看他的眼光突然变得很复杂,半响才缓缓开口道:“于平筠已经嫁给老四了。”   “啪”凌晟睿手中的金杯掉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姬申嘉懿,摇头说道:“不可能,殿下莫再戏弄微臣了。”   姬申嘉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是真的,于平筠一个月前已经和秦王大婚了。”   姬申嘉懿一席话把凌晟睿的心无情地撕成碎片,胸口似乎有根针在扎着,疼得钻心。他有点无力地站起身来,勉力对姬申嘉懿笑笑,拱手说道:“殿下,请恕微臣失礼!臣想一个人静静,臣告辞!“说完慢慢走出殿外。   姬申嘉懿也跟着站起来,扶着他的肩关切地问:“晟睿,你没事吧?”   凌晟睿摆摆手,捂住胸口说:“没事,多谢殿下关心,臣只是想出殿外走走。”说完躬身一礼,便跌跌撞撞地走出殿外。   姬申嘉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忧,正想追上前,忽然一双纤纤玉手拦住了他,随后一个温润如玉的身体钻进他的怀抱。“殿下,婉瑶刚才跳的那支舞可好看?”   姬申嘉懿正想说什么,突然眼角闪过一道寒光,他低呼:“小心!”抱住婉瑶侧头一闪,一支袖箭“嗖”地飞过二人,□□朱红色的柱子中。   ? ☆、第三十一章迷雾重重(三) ?  婉瑶看着地上的袖箭还发着蓝蓝的幽光惊魂未定,很明显这箭上有毒!   “何人如此大胆敢行刺本宫?”姬申嘉懿大喝道。   殿中那群身穿彩衣的舞女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佩剑指向姬申嘉懿,其中一名舞女冷冷地说道:“姬申嘉懿,我们主人让我们来取你性命!”   “就凭你们?”姬申嘉懿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大声说道:“来人,给我拿下这群刺客!”   “不用叫了,你的侍卫早就被我干掉了。”舞女冷笑道,说完便一起挥剑刺过来。   姬申嘉懿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剑挡住了舞女刺过来的剑,对愣在一旁的婉瑶大声说道:“还不快点躲起来?”   突然婉瑶指着姬申嘉懿身后大声说道:“殿下。。。。”姬申嘉懿只觉背后“嗖嗖”两声,闪身躲过一支袖箭,眼角瞥到还有一支袖箭飞来,冷汗直冒,却来不及闪避。这时一个身影飞扑过来挡住了袖箭,竟是婉瑶。只见她捂着中了箭伤的肩膀疼得蹲在地上起不来,姬申嘉懿心如刀割,可是容不得他多想,一群舞女挥舞着闪着幽光的剑围了上来。   姬申嘉懿护住晕倒在地的婉瑶面前,与不断冲上来的舞女奋力厮杀。就在他渐渐体力不支的时候,殿外又冲进十来个身穿黑衣的护卫,护卫身手敏捷,出手又快又狠,片刻舞女们便纷纷倒在血泊中。   一个黑衣护卫捏住一个嘴角流血的舞女的下巴,对姬申嘉懿说道:“殿下,是否要留活口?”   “不必了,本宫知道是谁干的。”姬申嘉懿抱起昏迷的婉瑶,拔出她肩上的袖箭,说:“快传太医!”   不一会太医便小步跑来,给婉瑶诊断后,对姬申嘉懿说:“婉瑶姑娘肩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这袖箭上有毒,臣这就开药为婉瑶姑娘拔毒。”   “她什么时候能醒?”   “回殿下,只要尽快敷上药,相信三天后婉瑶姑娘便可醒过来。”   “嗯,快去吧!”   “是,殿下。”太医又操着小碎步离开了大殿。   这时黑衣护卫齐齐跪下,说道:“臣护卫不力,请殿下治罪!”   “起来吧!”姬申嘉懿唇角竟然漾出一丝笑意,说道:“看来老四是来真的了,给他的马下点药,竟恼羞成怒派刺客来刺杀我?他以为全承天城只有他豢养了死士吗?好戏还在后头呢!”   麟德殿发生的惊险一幕凌晟睿全然不知,他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觉得脚再也走不动了,抬头一看,竟然已来到清净寺。   清净寺内香客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和尚在院内打扫。凌晟睿呆了一会,径直走入后院,在后院大殿内,那面有着古怪花纹的朱绘黑漆屏风还静静地竖立在那里。   凌晟睿缓缓步上前轻轻抚摸着这扇屏风,他从旁边供桌上取过一支毛笔,在屏风上写下一句话,“春瘦已宽连理带,夜长谁赠辟寒金。”写罢,他扔下笔,陷入沉思中,他想起了第一次和麴沛凝在这里见面时的情景,往事重重又浮现在眼前。只是为什么在这种最失落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人竟然是麴沛凝呢?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轻轻转过头,一个身穿金色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站在他身后,和尚看上去正值壮年,眉目间似乎有着一种化不开的愁绪,尽管面容消瘦,却仍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金色的袈裟穿在他身上更显出他儒雅淡然的气质。   “在下常来清净寺,但这位师父看着眼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无上。”   “哦,原来是无上师父,不知无上师父可知这面屏风的主人是何人?”   “不瞒施主,此屏风正是贫僧之物,不知施主何故对它感兴趣?“   凌晟睿听闻眼前一亮,连忙把他与麴沛凝互换身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无上。末了他犹豫一下,说道:“不知师父能否帮忙让在下和麴姑娘把身体换回来?”   听了凌晟睿的话,无上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垂下眼睑,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请恕贫僧无能为力,这面屏风的玄机贫僧至今仍未参透,屏风放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却从未听闻发生过这样的事!施主和那位姑娘能互换身体乃是因为前世的一段缘,要化解这段缘,需要因缘具足,如今因缘尚未成熟,施主需静待时日。”   无上说完这些话,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殿。   “无上师父,可否等等?在下还有话要问。”凌晟睿追出殿外,无上的身影早已无处可寻,外面天色已经变暗,只有清冷的月光挥洒在后殿的石板上,夜凉如水,凌晟睿无力地靠坐在殿门外,一行清泪无声地滑落他的脸颊。   此时的塞外圆月斜照在安州城郊十里无人的戈壁滩上,比夜里点起蜡烛还要明亮,突然平地里泛起漫天黄沙,连清朗的月色也被这遮天蔽日的黄沙遮掩住,一只小鸟刚刚飞上一棵枯枝上,却被一群远远策马疾驰过来的黑衣人惊飞。   其中一名黑衣人马背上还放着一个大麻袋,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人。一行人到了一处石堆处停下马,为首的黑衣人跳下马,把麻袋扔到地上,对后面的黑衣人说道:“就在这里吧,砍下此人首级回去便可交差。”说完他缓缓地抽出佩剑,正欲朝下砍去。   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隐约还能见到许多火把,所有的黑衣人都一愣,这时一个黑衣人策马跑到前面看了看,忽然调转马头奔回来,大声说道:“喻大人,前面来了一群夷狄大军。”   “怎么夷狄人这个时候出现?”黑衣人首领喻鸿渐咬了咬嘴唇,说道:“莫急,等我砍下此人首级带回去再说。”说完准备打开麻袋。   先前探路那名黑衣人拦住他,说道:“来不及了,大军已经杀到,他已经服下我们喂的□□,命不久矣!落入夷狄人手里,他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喻鸿渐看看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夷狄大军,不再犹豫,飞身上马,说道:“走。”随即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一队黑衣人也策马疾驰在他身后。   左贤王叱罗罕赶到的时候,只见到远去的马屁股后面的一溜黄烟和地上的一只大麻袋。前面探子回报:“那群黑衣人已经逃跑了。”   这时一位夷狄将领忍不住下马解开麻袋绳索,惊呼:“里面有个人!”   “有个人?怎么不是金银财宝?”叱罗罕闻言,连忙下马去察看,不看不打紧,一看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呵呵,看来我们找到了比金银财宝还有价值的东西。”片刻,他大手一挥,说道:“带回去。”      麴沛凝这几天真是经历了一趟生死劫难,她一直昏迷不醒,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时而大汗淋漓时而凄寒透骨,迷迷糊糊中似乎被人喂了一颗圆珠子还被灌了不少汤药。直到第五天她才幽幽地醒过来。   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竟是一顶绘满各式夸张鲜艳图腾的圆顶毡房,她睡在一张少数民族风格的软榻,塌上铺着一张黑熊的皮毛,而她身上铺着的则是一张有着西域风情的毛毯,在软榻旁放着一件衣服,麴沛凝认出那是夷狄人的衣服,心里一惊,想坐起来,却忽觉浑身软绵绵,只得又躺下去。   她依稀还记得那天晚上缪舜不知道去了哪里,奚九又帮她出门买东西,只有她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看书,突然门“吱呀”一声响,她以为是奚九回来了,刚回过头,一股香味钻入鼻翼,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厚厚的门帘被人掀起来,一个燕颔虎颈英气十足的夷狄男子走了进来。虽然他一身夷狄普通人的打扮,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华贵之气。   “夷狄人!!!”麴沛凝见到他心里很害怕,不由得往床榻里缩了缩。   呼雷托勒见了麴沛凝眼中闪现的慌乱,心里无比得意,“传说中高风亮节宁死不屈的凌大人也不过如此!跟个女子似得畏畏缩缩!”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麴沛凝看出呼雷托勒眼中的鄙夷,心下甚是忿怒,却又拿他没办法,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他。   呼雷托勒见麴沛凝不理他,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凌大人,你可醒了,我瞅着凌大人眉目甚是俊俏,不知可否愿意留下来做我呼雷托勒的男宠?与本王共享永华富贵可好?”说完还用他的大手在麴沛凝肩上来回摩挲。   麴沛凝忍着恶心,努力避开呼雷托勒的手,往床榻里面缩进去。无奈她越缩呼雷托勒的手越像膏药一样贴在她身上,挣脱不开,她只得强忍屈辱,不发一言。   呼雷托勒见麴沛凝完全不理自己,感觉有点自讨无趣,只得讪讪地说:“既然凌大人身体不适,那本王改日再来看望。”说完站起来,顿了一下,又回过头说道:“希望凌大人好好在这养病,这附近都是士兵,你可别到处乱走,让士兵们伤到凌大人的话,那就不好了。”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麴沛凝然后扬长而去。   麴沛凝听着呼雷托勒的脚步声走远,才悄悄睁开眼睛,屋里没有什么人,她不安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 ☆、第三十二章迷雾重重(四) ?  一连几天,呼雷托勒都没有来,每天都有侍女进来伺候麴沛凝,不久麴沛凝便能在房间内走动,她仔细留意起侍女和卫兵的一举一动,找机会逃跑。   这天夜里,麴沛凝正借口内急想出去看看周围地形,一位侍女走过来行礼道:“单于请凌大人前去赴宴。”   麴沛凝想了想,便跟在侍女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营帐,终于来到最大的一个营帐前,侍女一掀开帐帘,麴沛凝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   呼雷托勒端坐在营帐正中央,营帐两边坐着不少夷狄将领,见到麴沛凝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这目光有鄙夷也有仇恨。   麴沛凝虽心中忐忑不安,但她仍挺直腰杆,淡然面对众人的目光,丝毫不露出一丝怯意。   呼雷托勒此时见到她倒显得特别客气,马上站起来把麴沛凝请到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下,举起一只角杯递给她说道:“请凌大人试试我们夷狄特有的酪酒。”   麴沛凝不敢逆他的意,怕惹来杀身之祸,只得婉言谢绝道:“在下不胜酒力,不敢多喝。”   “既然凌大人不愿喝酒,那便以茶水代替好了。”说完呼雷托勒示意旁边的侍女给麴沛凝倒上一杯茶水,这时一个仆人端上一大盘   烤好的羊肉,呼雷托勒立马撕下一条羊腿放在麴沛凝面前,眯缝着眼笑着说:“这是我们特产的羊肉,还请凌大人尝尝。”   麴沛凝坐在上首,两边夷狄将领投来的不善眼光让她坐如针毡,她冷冷地问道:“不知单于虏了在下过来是何用意?是想要挟在下拱手送出安州城吗?可惜单于打错如意算盘了,在下只不过是个被贬安州的罪臣,根本无足轻重。”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叱罗罕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你切莫颠倒是非,冤枉我们单于!要不是我率军在戈壁滩中救了你,你早已死在那群黑衣人手中了,我救下你时,你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是我们单于取出我们额罗族稀有的瀚珠让你服下,再让巫医为你灌药拔毒,否则你今日岂还有命?你居然指责你的救命恩人胁持你?你们晋人真是不识好歹!”   “什么?”看着叱罗罕那张愤怒的脸,麴沛凝半信半疑,她转头看看若无其事在喝酒的呼雷托勒,不敢相信这个昔日的死敌会救自己,可是看叱罗罕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自己确实像是被灌药,然后在夷狄营帐中醒过来。既然不是呼雷托勒,那还有谁挟持她欲置她于死地呢?叱罗罕口中那群黑衣人又究竟是何人?   呼雷托勒等叱罗罕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行了,叱罗罕,别说了,凌大人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虏了他,既然凌大人来了我们这里作客,那就让本王做东好好款待一下凌大人。”说罢他一拍手掌,一群艳丽的胡姬涌进帐篷。   随着异域风情的美妙笛音响起,兰麝飘香,胡姬们扭动水蛇般的纤腰翩翩起舞,她们妙曼的舞姿,妖艳迷人的面容,轻盈扭动的腰肢,勾魂夺魄的眼睛,把在座的男人都迷得如痴如醉。麴沛凝也看得目不转睛,连拿在手里的茶水也忘了喝。呼雷托勒冷眼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一曲舞毕,掌声雷动,胡姬们纷纷走向在座的男人们,其中两个最美的胡姬走向呼雷托勒和麴沛凝,呼雷托勒笑着把走向自己的胡姬一把推向麴沛凝怀里。   麴沛凝没准备好,怀里一下子多了两个美艳的胡姬,心里叫苦不迭,两个胡姬紧紧地搂住她,身上散发的异香让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身上竟然莫名有一种燥热感。她连忙推开这两个胡姬,哪知这两名胡姬跟蛇似的又缠了上来。   一旁的呼雷托勒看到被胡姬紧抱着的麴沛凝尴尬得一脸绯红,面上笑得更开了,他拍拍手,外面来了两个士兵,扛着一只木箱进来,箱子一打开,满箱金灿灿的金子把当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每个人都贪婪得看着箱中的金子不眨眼。   “金钱美女。。。。。”麴沛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呼雷托勒开口了,“如果凌大人喜欢,这些金子和美女都是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营帐内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落在麴沛凝身上,有羡慕也有妒忌,让麴沛凝坐立不安。   麴沛凝用力一把推开还黏在她身上的胡姬,淡淡地说道:“无功不受禄,单于只怕是有条件的吧。”   呼雷托勒哈哈大笑,眯着眼睛看向麴沛凝,笑道:“只要凌大人愿意留在额罗(夷狄人的国家)辅佐我,高官厚禄,香车美女,本王都一一奉上,等本王拿下安州城,便拜凌大人为丞相,不知凌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说来,单于是希望在下投靠你们做卖国贼遗臭万年咯!”麴沛凝冷冷地道。   呼雷托勒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但随即他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耐心地劝说道:“凌大人是被你们晋国皇帝贬到安州这种漠北苦寒之地来,我知道大人曾在大晋推行“两税法”和“均田制”,如此人才却不受重用,反而被奸人所害,倒不如来我额罗做丞相,在塔塔伦尔(额罗国都城)任你呼风唤雨,也并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麴沛凝直视呼雷托勒,缓缓开口道:“我凌晟睿生是大晋人,死也是大晋鬼!大晋人都是有骨气的男儿,绝对不会做出通番卖国的事来!”   呼雷托勒的脸刷得沉下来,他脸色铁青,沉声道:“本王好心指你一条明路,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见呼雷托勒眼里冒出的浓浓杀气,麴沛凝不寒而栗,感觉似乎有把剑已经悬在自己脖子上,她咬紧下唇,硬着头皮说道:“谢过单于赏识,恕在下不能从命!”   呼雷托勒“啪”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几上,大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用盐水沾鞭子狠狠地打!”   不一会两个夷狄士兵走进营帐,把麴沛凝拉到一个营房绑好,然后拿鞭子狠狠地抽。   一鞭子甩到麴沛凝背上,火辣辣地疼,衣服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印,麴沛凝忍不住“啊”一声惨叫,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接着鞭子铺天盖地地抽过来,麴沛凝咬紧牙关,额上冷汗直冒,把头发都打湿了。   旁边一个晋人摸样的官员不停地在她耳边劝说道:“凌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身子骨怎受得了这鞭刑的折磨?还是从了单于免受这皮肉之苦吧!”   麴沛凝唇角流出血丝,她使劲摇摇头,用尽力气喊了声:“滚!!!”话音刚落,背上的鞭子甩得更起劲了,麴沛凝终于支撑不出,“啊~~啊~~”地狂叫,一盏茶的功夫,麴沛凝背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了。麴沛凝双眼被汗水糊住,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夷狄士兵欲泼水浇醒麴沛凝,那晋人终于于心不忍,伸手拦住了他道:“别打了,单于要他活着,把他抬回去吧。”   麴沛凝半裸着上身躺在软榻上,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一片,她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那晋人连忙喊来巫医,巫医在她背上敷了一些膏药,还给她喂了一些米汤,她才渐渐缓过气来。   麴沛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日上三竿了才醒转过来。她睁开眼,发现这还是在原来睡过的营帐里,想坐起来,背上却有阵阵撕裂般痛楚传来,只得趴下。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还裸着身子,羞得她连忙抓过被子盖住身体。   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帮她盖好被子,她抬起头,发现竟是那晋人官员。   见到麴沛凝看着他,那晋人官员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道:“在下谯余拜见知州大人!”   “你是大晋的子民?”   “正是。”   “既然是晋人,为何要为夷狄效力?”麴沛凝冷冷地问。   “这。。。。“谯余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犹豫一会,他拱手说道:”在下本是前任知州李琸的属下将领,也曾助李卓大人与夷狄人决一死战,李大人死后,在一次意外被虏入夷狄军中。“接着他顿了顿,然后面露愧色地说:“只怪在下贪生怕死,投降了夷狄,然后单于便把我留在这里做了一名参将。”   “你今日来可是来劝降?”   “不,”谯余激动地站起来,向麴沛凝躬身一拜道:“在下佩服凌大人的高风亮节,相比凌大人的宁死不屈,在下实在无地自容。在下知道大人想逃出这里,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谢谢你!”麴沛凝感激地看着他。   “在下不宜久留,先告辞!”谯余再向麴沛凝躬身一拜,说道:“请大人养好身体再伺机逃跑!”说完,谯余便急匆匆地走了,有了谯余这句话,麴沛凝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 ☆、第三十三章迷雾重重(五) ?  戈壁的天气变幻莫测,白天酷热难当,晚上又寒风刺骨,麴沛凝把自己裹紧在被子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又回到了承天城自己的家中,又如往常一般和娘吃着饭说着话。   这天一大早,柳姨娘看着捧着饭碗发呆的凌晟睿,眼里满是忧色,听菊香说,自从国公府的凌二公子被贬安州后,凝儿便一直是这样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过了一会,柳姨娘看着凌晟睿还没有吃饭的意思,只得夹了块鱼肉放在他碗里,提醒道:“凝儿,该吃饭啦!”   凌晟睿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匆匆扒了口饭,便放下筷子,说道:“娘,我吃饱了,要去霓裳坊了。”还没等柳姨娘说话,凌晟睿起身要出去。   柳姨娘突然在他背后关切地问道:“凝儿,你可是为凌二公子的事烦心?”   “她知道了?”凌晟睿呆住了,心里在盘算该怎么解释凌二公子的事。   这时一个仆人急匆匆走进来,对柳姨娘和凌晟睿说道:“二娘请姨娘和小姐到前厅,有事要和大家说。”   凌晟睿和柳姨娘对视一眼,感觉似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两人惴惴不安地来到前厅时,大家都已经坐在前厅。   迟姨娘看看人都来齐了,不耐烦地问施姨娘道:“姐姐,你说召大家来有事要和大家说,现在大家都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施姨娘看着她翻了翻白眼,接着大声说道:“看着今日大家都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我们麴家出了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竟然敢背着老爷在外与野男人苟合,还珠胎暗结,我们麴家是承天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早已禀告老爷,就等老爷回来处置这贱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说完她斜着眼瞥了一下迟姨娘,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迟姨娘煞白着脸,冷冷地说道:“姐姐一口个贱女人,不知说的是谁?”   施姨娘盯着她,眼里满是嘲讽和鄙夷,她正想说话,一个丫鬟走进来,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施姨娘唇角顿时漾出一丝笑意,对着众人说道:“老爷回来了,这件事还是由老爷来定夺吧。”   说话间,麴员外已经走进前厅,在施姨娘旁边坐下,他脸色铁青,犀利的眼神扫过在座的人,然后缓缓地问道:“冰云,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麴家三姨娘迟氏。”   施姨娘话音刚落,举座哗然,各种异样的目光都望向在座的迟姨娘,迟姨娘有些恼怒,质问施姨娘道:“姐姐泼人脏水也要有证据吧。”   麴员外也开口道:“是啊!冰云,你有何证据?”   施姨娘胸有成竹道:“我当然有证据!”她转头对着身后的冬烟说道:“让那两人进来吧。”冬烟点点头,走出前厅。   不一会,一个中年仆人和丫鬟走了进来,双双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见过老爷和各位姨娘。”   施姨娘看了看这两个人,唇角轻扬,高声道:“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中年仆人把身体朝前侧了侧,径直了说:“小人是霓裳坊宣州分号的伙计,迟姨娘在宣州的时候和贺掌柜总是形影不离,吃饭都在一起。。。。。”   “住口!”中年仆人话还没说完,迟姨娘便愤怒地打断了他,“我与贺掌柜清清白白,贺掌柜在霓裳坊干了十几年了,为了霓裳坊他操碎了心,我不许你们这些下人这样污蔑他的清白。”   “妹妹你何须这般激动?让他把话说完啊!”施姨娘瞥了一眼一脸愤怒的迟姨娘,心里大快!   那中年仆人看了看迟姨娘接着说:“小的还看见迟姨娘和一位年轻俊俏公子一起进了一家客栈,就是迟姨娘在宣州住的那家客栈。”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踪我!”迟姨娘柳眉倒竖,忍不住站起来,指着仆人的脸骂道。   “他不跟踪你,怎能抓住你们的好事?”施姨娘冷冷地说,然后看向一旁跪着的丫鬟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丫鬟低垂眼帘,轻声说道:“那日奴婢在迟姨娘处服侍,见迟姨娘连连干呕,面色青白,奴婢连忙请大夫过来帮姨娘诊治,谁知大夫来了竟说迟姨娘已有了身孕,两个月有余,迟姨娘还特地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丫鬟说完,心虚地看了迟姨娘一眼,见迟姨娘狠狠地瞪着她,她胆怯地地低下了头。   迟姨娘无力地走下来,施姨娘看麴员外的脸青得发白,心里窃喜,面上却装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够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麴员外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瞧你们把麴家闹成什么样?还嫌家丑不够外扬吗?”   “老爷莫生气!”施姨娘连声宽慰道:“不值得为这种败坏家风的贱人伤了身子!她就该和她肚里的野种一起沉了河!”   “你给我闭嘴!”麴员外跳了起来,指着施姨娘的鼻子,瞪大眼睛骂道:“你才是败坏家风的贱人!我和醉南一起去的宣州,那日是醉南和一年轻客商来客栈找我商议生意上的事。在宣州那一个月我一直都和醉南在一起,我就是你口中的奸夫,你是不是要把醉南和我还有我们的野种一并沉了河?”   麴员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凌晟睿看呆了,他本为迟姨娘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事情竟然出乎人意料。   此时施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来以为胜券在握,可一举置迟氏于死地,没想到却让众人看了回好戏,自己还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她狠狠地瞪了迟姨娘一眼,站起来气冲冲地出了前厅,冬烟也面露尴尬地跟上施姨娘。只剩下跪在前厅的伙计和丫鬟吓得面如土色,舌头都僵住了,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麴员外上前扶住迟姨娘,柔声道:“醉南,你有了身孕,怎么不告诉我?也让我好好照顾你啊!”   迟姨娘勉力对他笑笑道:“老爷每日为生意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我怎好为这点小事劳烦老爷呢?”   “你已经有了我的子嗣,这怎叫小事?”麴员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扶她起来,说道:“我还是先扶你回房,再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经过那伙计和丫鬟时,他们两人低着头不敢看麴员外,麴员外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们,开口说道:“把两个不识眼色的东西给我杖打三十,然后轰出麴府。”   “老爷,不要啊!!!”伙计和丫鬟哭喊着让家丁拖了出去。   麴员外扶着迟姨娘缓步走出了前厅,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呆愣了一会,六娘站起来,对身边的燕红笑笑,说道:“没想到近日来倒是看了场好戏,现在戏看完了,我们也走吧!”   看着六娘走了,柳姨娘也对旁边的凌晟睿说道:“不如我们也走吧!”   “嗯,我们走吧。”凌晟睿点点头。   回到房间,菊香等在房中,见到凌晟睿径直上前兴奋地说:“小姐,上次那个贵公子的仆人又在门口等你,没想到承天城富贵人家的公子都看上我们家小姐,看来我们小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菊香,”凌晟睿朝菊香狠狠地瞪了一眼,“别说了,他只是我们霓裳坊的客人。”说完,他悄悄瞟了一眼柳姨娘,似乎这句话是说给柳姨娘听的。   “凝儿,”柳姨娘轻轻唤了一声。   “唉,娘。”凌晟睿心虚地应了一声。   “你过来。”   “是,娘。”凌晟睿小心翼翼地坐在柳姨娘旁,低着头不敢看柳姨娘。   柳姨娘轻轻叹了口气,捋了捋鬓发,说道:“你过了生辰便满十八了,娘知道你已到了怀春的年纪,心里也应该早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可自古女子应遵循礼仪教诲,勤习女则,多学些规矩礼教,以后嫁出去也尊重些,你虽为庶女,议亲时比不得那些嫡女,但若真有贵公子看中你愿娶你做姬妾,娘也为你高兴。只是女子太过出去抛头露面始终不好,免得将来嫁过去落人口舌。”   “是,娘所说极是。”凌晟睿表面上应允,但心里却焦急万分,门外那个肯定是太子的人,此时太子又派人过来找他,莫非是有什么急事?他很想出去,却又碍于柳姨娘那番说辞。   犹豫片刻,凌晟睿鼓起勇气对柳姨娘说道:“凝儿深知娘的良苦用心。只是,凝儿一来想为了我们麴家尽一份力气,二来凝儿在霓裳坊做事,我们也不用再受人欺凌,能过上了好日子。如若因此被人嫌弃,凝儿便不嫁,终生服侍母亲左右。”   柳姨娘看着他一言不发,凌晟睿说完,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柳姨娘的眼睛。末了,柳姨娘轻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由娘了!罢了,你去吧,相信你自己有分寸。”   凌晟睿感激地抬起头看了看柳姨娘,然后转身急匆匆地出门去。   菊香看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疑惑地问柳姨娘:“姨娘,我们以前总被人欺负,现在好不容易小姐有出息了,还能被京城贵公子看上,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为何还不让他去啊?”   柳姨娘摇摇头说道:“我总觉得凝儿这段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心事重重,不是以前那个心无城府的凝儿了,我不想让她抛头露面,是顾忌女儿家的名声。谁知凝儿竟这般犟!”   ? ☆、第三十四章扑朔迷离(一) ?  凌晟睿并不知道菊香和柳姨娘说的这番话,他此时正坐着马车一路缓缓行驶到东宫。他下了马车,却感觉东宫守卫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似乎比往日戒备森严了不少,他心里有许多疑惑,有心想问问马夫,却见马夫一脸严肃,也不好再问什么。   凌晟睿到了东宫门口正欲进去,守门的卫兵拦住他说:“姑娘,进去之前必须要搜身。”他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紫色官服的女官站出来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凌晟睿无奈,只得随女官进了旁边一个小房间,经过一阵细致的搜身,凌晟睿才能进入大殿。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大殿中没有轻歌曼舞的美女和美酒佳肴,只有姬申嘉懿一个人在安静地看书。   凌晟睿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径直上前躬身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姬申嘉懿抬起头,见到是凌晟睿,脸上满是疑惑,说道:“怎么是你?”   凌晟睿更感奇怪,说道:“难道不是殿下让臣过来的吗?”   “是我让他来的。”婉瑶抱着琵琶从屏风后面款款步入大殿,只见她嘴角挂着浅笑,肤若凝脂,眉如弯月,清亮含情的双眸,顾盼之间甚是娇艳动人,身子轻轻走动,淡绿色的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凌晟睿呆呆看着她,“莫非她就是沛凝口中所说的太子新纳的歌姬婉瑶?”   婉瑶上前对姬申嘉懿行礼道:“婉瑶见过殿下!”   “爱妃,你为何让晟睿。。。。哦,沛凝姑娘来?”姬申嘉懿开口道。   “爱妃?”听到姬申嘉懿叫“爱妃”,凌晟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狐疑地看着姬申嘉懿。   看到凌晟睿那副哀怨的眼神,婉瑶很是得意,她示意侍女在案几前摆上美酒,对着姬申嘉懿柔声道:“前几日殿下遇刺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虽然殿下对妾身是宠爱有加,还把妾身封为宝林,但妾身却无法为殿下分忧,深感愧意。只觉殿下和沛凝姑娘在一起才能开怀大笑,互诉衷肠,让妾身好生羡慕!今日特地把麴姑娘请来,只为让殿下开心!”   “婉瑶,”姬申嘉懿看着婉瑶,眼里满是柔情,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说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能有你陪伴在本宫身边就足够了。”婉瑶也幸福地伏在姬申嘉懿温暖的胸膛上。   “行刺?”凌晟睿在一旁眉头紧皱,他顾不得还在卿卿我我的两个人,连忙追问道:“殿下,有人行刺?”   “嗯,”被凌晟睿一问,姬申嘉懿回过神来,说道:“上次你刚离开,那群舞女便化身刺客要行刺本宫,若非婉瑶为我挡了一箭,本宫只怕要中了他们的招。”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行刺殿下?”   姬申嘉懿冷哼一声,眼神中透出一股寒光,刺人心脾,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老四干的,就是为了报坠马之仇。”   “秦王。。。”听到姬申嘉懿提到秦王,凌晟睿凄然一笑,捂住了胸口,心中的伤口似乎又被什么撕裂开了,钻心般痛,他无力地坐下来,拿起一杯酒往嘴里送,一股辛辣的味道在喉咙蔓延开来,让人感觉十分畅快,但是心中似乎更痛了。凌晟睿接着又倒了酒,一饮而尽。酒肉断肠,谓断肠之深悲,不啻将千万重之雨,一一收与泪痕,,莫悲宁可量耶?   姬申嘉懿和婉瑶看着凌晟睿一杯接一杯地灌酒都呆住了,愣了一会,姬申嘉懿也在凌晟睿旁边坐下,倒了一杯酒,说道:“本宫陪你喝。”   婉瑶看着不停喝酒的姬申嘉懿,又看看喝得忘情的凌晟睿,眼里是满满的妒意,“这女人这么任性,太子仍这般宠溺,太子只和她有说有笑,有心事也只和她说,却从不曾和我也如此这般互诉衷肠。”想到这里,婉瑶心里一阵苦涩,她强忍住不快,柔声说道:“婉瑶不会喝酒,只能为殿下和沛凝姑娘弹曲。”   “如此甚好,”姬申嘉懿笑着点点头,道:“还是婉瑶善解人意!”   婉瑶温柔地朝姬申嘉懿嫣然一笑,唇边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显得她更加清丽动人,她瞥了一眼在自顾自喝酒的凌晟睿,心里不免多了丝愠怒,“这个傲慢无礼的黄毛丫头!”   婉瑶紧咬下唇,纤纤玉手在琵琶上轻轻一撩拨,琴声如行云流水般从琴弦上飞泻下来,琴韵缠绵悱恻,凄美动人,听者无不动容。   姬申嘉懿听得如痴如醉,凌晟睿却在半醉半醒中感到一丝寒意,他抬起迷蒙的眼睛向对面望去,那双勾魂夺魄的美目射来的却是道道寒光,那是女人深深的妒忌。他皱皱眉头,却最终不胜酒力醉倒在案几上。   姬申嘉懿端着酒杯奇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凌晟睿,说道:“奇怪!就这么点酒就把你灌醉了?往日你可不是这样。”   “往日?莫非太子与她相熟已久?”婉瑶停下拨琴的手,开口道:“殿下,她毕竟只是女子,不胜酒力也是常情,这个样子回去只怕要遭家人责骂,还是我扶沛凝姑娘去客房休息吧。”说完欲去扶凌晟睿。   “啊!不,不必了。”姬申嘉懿紧张地跳起来,拦住她,说道:“还是本宫扶沛凝姑娘去客房休息吧。”说完他扶起凌晟睿,对婉瑶说道:“爱妃也累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婉瑶看着姬申嘉懿扶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殿下,她来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了吗?”   这时她旁边的侍女淑平上前说道:“娘娘,一个小小黄毛丫头竟敢霸占着太子,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要不要奴婢替你教训她?”   婉瑶摆摆手,说道:“现在不行,你没有看到太子对她多好吗?如果此时教训她,我就会落个“妒妇”的名声,殿下也不会再待见我,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根本配不上殿下。没什么好怕的。”   “就是,就是。那黄毛丫头哪里有娘娘这般美貌!”淑平在旁边附和道。“也不知道殿下怎么就对她这么好。”   “啪”婉瑶狠狠地拨断琵琶上的一根琴弦,“臭丫头,我们走着瞧!”   “啊嗤!”身处沙漠腹地的麴沛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呼雷托勒带着她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了。她趁着这天夜里大家都忙着修整之际,打晕了给她送饭的侍女,用了奚九给她护身的蒙汗药把门口的守卫弄倒,便扮成侍女的样子端着盘子悄悄逃了出来。沙漠夜里很冷,她穿的又少,麴沛凝感觉自己快要病倒了。   谯余和她约好在东边一棵小树下等,麴沛凝环顾四周,沙漠树少,大多都是枯树,很快她便找到那棵小树。   谁料叱罗罕刚从一个营帐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肉,他对着别过脸的麴沛凝,大声叫道:“大家都在忙,你怎么闲在那里?过来拿这盘羊肉分给兄弟们吃。”   麴沛凝紧张地手心出汗,慢慢地转过身体,但仍然低着头。   “王爷,还是让我来分给兄弟们吃吧,属下刚好也要去看看营帐都扎好了没。”旁边传来谯余的声音,原来是谯余及时赶到为麴沛凝解困。   叱罗罕狐疑地看看一脸笑眯眯的谯余和一直低着头的麴沛凝,沉思片刻,他把盘递给谯余,转身走了。   谯余和麴沛凝都同时松了口气,谯余领着麴沛凝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这里早有一匹马在守候了。谯余让麴沛凝上了马,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压低声音说道:“凌大人,今日就送你到这里,在下不宜在这里多待,以免引起怀疑!”接着他递给麴沛凝一块帛布,说道:“这是我画给大人的沙漠地形图,一路小心,多保重!”   麴沛凝接过帛布,感激地看着他,拱手说道:“谯大人,多谢!”说完,调转马头,朝着茫茫旷野中奔去。   夷狄营帐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们在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麴沛凝已经骑着马离开,唯独一双如鸷鸟般锐利的眼睛躲在营帐后面静静地看着麴沛凝渐渐远去在夜空的背影。   “单于,好不容易抓他回来,难道就这样让他跑了?”叱罗罕站在呼雷托勒身后问道。   “让他去吧,只要他回到安州城,晋人就会以为我们真的回夷狄了,放松了戒备,到时我们攻城便轻而易举了。”   “单于英明睿断,臣佩服。”   这时大漠忽起了一阵狂风,外面飞沙走石,叱罗罕出外看了看,说道:“像是沙暴来了,单于,要不要叫大家赶紧离开这里?”   “不必了。”呼雷托勒抬头看看月色,月色已经被漫天的飞沙遮住了,外面的人都被沙石吹得睁不开眼,但好在营帐还牢牢扎在原地。“就让所有人都留在营帐里,我看着沙暴不算大,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   “是。”叱罗罕应声退出营帐。   呼雷托勒看着营帐中烧得正旺的篝火,喃喃自语道:“凌晟睿,就看你能不能躲得过这一劫了。”   麴沛凝此时被满天飞沙迷住了方向,在原地不断地打转,风沙也把她眼睛都迷住了,她只得拿披风盖住了头脸。马不停地在风沙中嘶鸣,终于一抬腿把麴沛凝甩在地上跑了。   ? ☆、第三十五章 扑朔迷离(二) ?  麴沛凝望着漫天风沙心里非常恐惧,茫茫沙漠只有她一个人,到处都是黄沙,辨不清方向,眼睛也睁不开。她只得摸索着爬到一处岩石下,躲在岩石下避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蒙蒙亮了,风沙也停住了,麴沛凝掀开盖在头顶的披风,抖下一堆沙子。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悄悄躲在石头后面看,发现前面有个人骑着马正往这边来。看了一会,麴沛凝惊喜地发现前面那个人竟然是奚九,她连忙站起来大声叫:“奚九,我在这儿!”   奚九见到是她,脸上也满是欣喜,连忙骑马冲过来。看着麴沛凝平安无事,奚九放下心来,嘴里却淡淡地说道:“原来大人你在这里,我们回去吧。”说完便把麴沛凝拉上他的马背。   麴沛凝抓住他的后腰,好奇地问:“奚九,我不在安州这么多天,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里吗?”   奚九直视前方,还是那种淡淡的口气说道:“大人,这里风沙大,还是回去再说吧。”说完便扬鞭策马奔回安州城,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弄得麴沛凝好一阵郁闷。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回安州城,缪舜和敖仕昭已经在麴沛凝书房等得脖子都长了,见到奚九和麴沛凝能平安归来,二人如释重负。   敖仕昭见到麴沛凝,上前行礼道:“大人,你总算平安回家,属下已经派人到处找你多日,却仍不见大人踪迹。属下等甚是担忧大人的安危!”   “让敖大人费心了。”麴沛凝有些内疚地说,接着她就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天的经历说出来。   “照大人这样说,呼雷托勒竟想拉拢大人,那些下毒害大人的黑衣人说不定就是夷狄人扮的,然后他们出现假装救了大人,再威逼利诱大人投降。”   “我看不像,叱罗罕不像是撒谎,罢了,管它呢!本官平安回来就好了。”   这时缪舜突然拍了奚九肩膀一下,说道:“奚九兄弟,你昨天说去找凌大人,一夜未归,担心死我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把凌大人找回来了。”   麴沛凝也好奇地问:“奚九,这茫茫大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迷路了,是凌大人找到我的。”奚九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   麴沛凝呆住了,半响,她才愣愣地说:“你说你迷路了,可是你不是带着我回来了吗?”   “昨晚风沙大,眼睛给迷住了,才会找不到路,只要没了沙子,我这老马还是识途,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属下要回去睡觉,告辞!”奚九向麴沛凝躬身行礼,便退出房门。   麴沛凝回头看了看缪舜和敖仕昭,两人双眼布满血丝,想必昨夜也是一夜无眠,她有些内疚地说:“劳烦二位为本官操心了,二位也回房休息吧。”   缪舜和敖仕昭对视一眼,然后向麴沛凝说道:“想必大人也很疲惫,那属下便不打扰大人歇息了,告辞!”   麴沛凝点点头,等二人走后,她便打了盆水洗漱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便沉沉睡去。   天亮的时候,青固敲门进来,给麴沛凝打好洗脸水,备好早膳,然后告诉麴沛凝承天城有位客人在前厅找她。   “承天城?客人?莫非是凌大哥?”想到凌晟睿,麴沛凝连早膳都顾不上吃便直奔前厅。   当她怀着欣喜的心情来到前厅,却只见到一个矮胖的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前厅,除此之外并无他人,麴沛凝喜悦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但她仍然礼貌地上前问道:“不知阁下找本官所为何事?”   胖商人笑眯眯地拱手行礼道:“见过知州大人!有位贵客托草民带点东西给大人。”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手臂粗的朱漆绘锦盒,递给麴沛凝道:“还请大人四下无人再看,草民告辞!”说完便躬身行礼离去。   胖商人离开后,麴沛凝便拿着锦盒回到房里,她仔细观察这个锦盒,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想了一会,她刮开了锦盒上面的火漆,发现里面竟是一小卷黄绸,麴沛凝心里一惊,“密函!?”拿着黄绸,麴沛凝心神不宁。   愣了一会,她缓缓打开黄绸,里面是一张牛皮纸,上面是文帝刚劲笔挺的小字。“子胥,向年夷狄来犯,朕尝赐李琸白银三十万两以为军资,不意无端失踪,真相至今未明,卿可秘查之。”牛皮纸后加盖了文帝的玉玺。   “皇上这是要我翻查两年前李琸贪污受贿三十万两军资一案?”看完牛皮纸,麴沛凝陷入沉思中,“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琸在安州并无家眷,据说他从小就是孤儿,妻女在他来安州之前早已死于一场大病,李琸当年被斩首,也是敖仕昭替他收尸的,之后这三十万两白银便不知去向。此案疑点重重,难怪皇上要我翻查此案,可我一女子怎懂查案?”   麴沛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接着她让人叫缪舜和奚九到房里。   缪舜和奚九来到的时候,麴沛凝正在翻看当年的一本卷宗,见到他们,麴沛凝合上手中的卷宗,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问道:“缪舜,奚九,本官可以信任你们吗?”   缪舜和奚九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都是困惑,但他们仍然异口同声说道:“属下愿为大人赴死!”   “本官不需要你们赴死,本官只需要你们协助我查一个案子。”说完麴沛凝递过去一张牛皮纸。   缪舜先接过牛皮纸和奚九看了一眼,然后还给麴沛凝。麴沛凝接过牛皮纸,然后问二人:“你们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办?”   缪舜上前拱手说道:“属下以为这事和府衙一干官员都脱不开关系,敖仕昭是当年李琸的长史,他对此肯定知情。”   “嗯,说得有理!”麴沛凝点点头,“看来本官应先从安州府衙的官员中查起?”   “明晚安州城官员和富户不是设宴款待大人吗?大人正好趁这个机会一探究竟。”奚九在旁边借口说道。   “好,缪舜,你明晚陪我去赴宴。”麴沛凝顿了顿,接着对奚九说:“奚九,你派个可靠的人去一趟江南李琸旧居,据说他妻女在他来之前都已死了,你让人去查一下可有此事。”   “是,大人!”缪舜和奚九齐声应道。有了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得力助手,麴沛凝如鱼得水,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嘴角不由得漾出一丝笑意。   此时东宫兰麝飘香,凌晟睿昏昏沉沉地睡着,忽然在梦中被人使劲摇醒,吃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个侍女在摇他,他困惑地问道:“何事?”   “给她一杯醒酒茶。”婉瑶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坐在对面冷冷地说道。   一旁的侍女端着一只金杯想要喂他喝,凌晟睿吃力地坐起来,别开脸不喝。   “放心,我没下毒。”婉瑶轻挑下巴,示意侍女把金杯递给他说道:“只是让你清醒一点罢了,喝吧。”   凌晟睿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终于喝了一口,沉重的头顿时如拨开重雾般清醒过来,他直视婉瑶道:“多谢娘娘的茶!不知娘娘找民女作甚?”   婉瑶轻笑一声,用涂着朱红丹蔻的玉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猫,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道:“我不喜与人分享心爱之物,只要是抢了我东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明白吗?”   她眼中的寒光让凌晟睿不寒而栗,他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襟,冷冷地说:“娘娘太抬举小女子了,民女不敢攀龙附凤,更无意抢娘娘的心爱之物,民女与殿下清清白白,娘娘切莫多想!娘娘若无它事,民女先告退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婉瑶气得咬牙切齿,“啪”地摔碎一只玲珑玉杯,一旁的淑平上前说道:“娘娘,这丫头如此嚣张,要不要奴婢去教训教训她?”   婉瑶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缓缓说道:“现在还不行,太子殿下这般护着她,我们暂时不可对她做什么,不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娘娘所言极是,”淑平连忙附和道,接着说道:“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黄毛丫头抢走殿下吧。”   “来日方长,只要殿下还没有说要她,我们就还有办法对付她。”婉瑶说着站起来,目光穿过雕梁画栋,落在庭前水榭旁的一棵矮松树下。   是夜,安州城疏影阁灯火通明,舞袖争翻,如曳碧天之霞绮,极中流箫鼓之娱。安州城众官员和富户欢坐一堂,觥筹交错,听歌纵酒。麴沛凝无聊地呆坐一旁,心里盘算着怎么找机会问问敖仕昭。可是旁边时不时过来一个官员或商贾,说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让她不胜其烦,她并不知道此刻安州城外一场战争正在悄悄酝酿。   ? ☆、第三十六章 扑朔迷离(三) ?  塞外月色苍茫,安州城二十里外戈壁的一座废弃的孤城里,一支晋国军人驻扎在这里,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这座寂寥的空城。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盔甲英武的年青将军,他便是晋国镇守边关的定远将军薛雷衢,他此时正目视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参将鄷度上前拱手说道:“将军,夷狄人真的会经过这里吗?我们都在这等了好几天了,他们会不会绕路走了?”   “不会,”薛雷衢摇头道:“这里是去安州的必经之路,他们会停在这里休整一阵才走,史将军让我来这里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就可以将夷狄人一举歼灭。我们就再等等吧。”   夜深了,夜色越来越浓,军队的士兵开始昏昏欲睡,只有薛雷衢盘坐在地上抚摸着手中的宝剑。   忽然前面斥候来报,“十里外出现了一支打着火把的军队”   “终于来了,”薛雷衢兴奋地跳起来,一挥手说道:“熄灭火把,埋伏起来。”   孤城里的火把渐渐熄灭掉,四处一片黑暗,鸦雀无声,只能偶尔听到士兵们轻轻的呼唤声。   不远处,呼雷托勒骑着他心爱的汗血宝马走在戈壁滩上,这匹宝马“克伦鲁”是他拿下呼伦族的战利品,随他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此次他重返安州,攻城已是志在必得了。   前面已经可以见到那座孤城了,塞外苍茫月色下,孤城像个狰狞的野兽般安静地伏在沙漠上,呼雷托勒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停下来下令所有人都绕道孤城。   谁知天不遂人愿,此时的沙漠突然下起豆大的冰雹,很多士兵被砸得头破血流,环顾四周,并无岩石可躲避,呼雷托勒只得下令所有人进入孤城中。   薛雷衢看到呼雷托勒准备绕道,心里有些着急,谁知天上突然下起了冰雹,心里大喜:“天助我也!”   这时已经有许多夷狄兵丢掉火把抱头冲进孤城,等到夷狄兵差不多进入孤城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把把刀,像割麦一样收割着夷狄兵的性命,夷狄兵大慌,举着刀向黑暗中大砍,却什么也砍不到。   见到军心大乱,呼雷托勒高呼,“点火把!”火把点起来,夷狄人才发现已经被晋军包围了。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不由分说拼杀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杀个血肉模糊。   半路突遇埋伏,呼雷托勒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只见他举起手中一柄弯刀,“唰”地一下砍向一个晋兵,晋兵的头便从脖子滚落下来,呼雷托勒左右挥舞着弯刀,又有几个晋兵身首分离。   呼雷托勒杀红了眼,高举弯刀又准备向另一个晋兵砍去,“当”地一声脆响弯刀迸出火花,一把刀迎面挡住了他的攻势,呼雷托勒转头一看,竟然是薛雷衢。   “是你!”见到薛雷衢,呼雷托勒恨得牙根发痒,手指骨奇痒。   “哈哈!”薛雷衢戏谑道:“呼雷托勒,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被我和史将军联手打得落荒而逃还不够惨?这会你又送上门来讨打啦?”   呼雷托勒闷不做声,调转弯刀朝薛雷衢腰间砍去,薛雷衢身手敏捷往旁一闪,躲过了这致命一刀,手里的刀也没闲着,挥手便朝呼雷托勒脑门砍去。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一炷香功夫,呼雷托勒和薛雷衢都气喘吁吁,身上都挂了彩。这时夷狄兵已死伤一大半,被晋兵逼得围在呼雷托勒身后。   呼雷托勒看看身后的夷狄兵,明白今日是不可能突袭安州城了。薛雷衢紧盯着呼雷托勒,他准备生擒呼雷托勒,就算不行,也要取了这夷狄单于的首级回去。   就在薛雷衢准备收紧包围圈时,呼雷托勒突然转身向着东南边包围最弱的地方杀去。“好一条狡猾的狐狸!”薛雷衢挥刀干掉落在最后的几个夷狄兵,正要追上落荒而逃的呼雷托勒,忽然叱罗罕带着一列弩兵从旁边冲出,几支□□一齐射向薛雷衢,薛雷衢连忙一个后翻避过了这几支□□。再回头,呼雷托勒等人已经跑出孤城骑上快马如离弦之箭往远处奔去。   “可恶!又让他跑了。”薛雷衢我进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孤城远处的人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夜深了,月色更浓了。   安州城里疏影阁曲终人散,肥头大耳的富户们向麴沛凝一一作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麴沛凝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把敖仕昭拉到房里。   敖仕昭看着麴沛凝神秘兮兮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不知大人找属下所为何事?”   “凌某只想问问敖大人两年前李琸贪污三十万两白银一案的来龙去脉。”   “哦,大人是问两年前安州前任知州李大人一案啊!”敖仕昭顿了顿,拱手说道:“两年前夷狄进犯安州城,也是李大人死守安州城,后夷狄败退,皇上大加赞赏,派驻十万将士进驻安州,擢李大人为安州统领,并拨了三十万两白银以作军资。谁知。。。。。唉。。。。”敖仕昭叹了口气。   听了敖仕昭的话,麴沛凝眉头微蹙,开口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就是李琸贪了这三十万两白银?他究竟是怎么做手脚的?库银账面上没有痕迹吗?你们对这三十万两的白银的下落就一点都不知情?”   “这,”敖仕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似乎在有意回避,他拱手说道:“大人可查看府衙所存卷宗,上面都有此案的记录。”   “本官已经翻看过所有的卷宗,但有关这件案子的卷宗疑点丛生,只记录了所有官员一致指控了李琸贪污了三十万两军资,李琸被斩首后抄家,三十万两却不知去向。”   敖仕昭脸色突然有几分不自然,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他藏在什么地方或者都花掉了吧。”   麴沛凝没有看他,只是交手负背,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李琸只是一个鳏夫,他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这,”敖仕昭犹豫一下,开口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大人又不是圣人,守着这么多银子会起贪念也不足为奇!这件案子已经由大理寺定案了,不知大人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件案子?”   敖仕昭这一问把麴沛凝给问住了,她想了想,连忙说道:“哦,安州城这段时间战乱不断,库银告急。我想着找找这三十万两白银,找到了,也许能解安州燃眉之急。”   “大人所言极是。”敖仕昭点点头一边附和,一边看着窗外的天色焦急地对麴沛凝说道:“属下家中还有些急事,如若大人没有其他事,属下这便告辞!”   “你去吧!”麴沛凝点头示意他可离开。   看着敖仕昭的脚步声走远,麴沛凝沉声道:“出来吧!”   缪舜从她身后的屏风走出来,拱手说道:“大人,属下认为敖仕昭肯定知道当年李琸一案的内情,看他言辞闪烁,这其中大有蹊跷。”   “嗯,说得有理。”麴沛凝点点头,说道:“只是这敖仕昭对此讳莫如深,不知其中有何隐情?”   这时缪舜转头看到窗外正在送别敖仕昭的冷伏初,“大人可以找他身边最熟悉的人,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你是说冷伏初?”麴沛凝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冷伏初告别依依不舍的敖仕昭,转身欲回疏影阁,抬头却发现麴沛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心中一喜,向着麴沛凝道了个万福,麴沛凝也微笑着向她一颔首,这一幕全被街角一个穿着清布衣衫的青年男子看在眼里。   承天城的麴府这天早上,凌晟睿正在踏着满地泛黄的落叶往东厢房走。走着走着,忽然一片落叶飘到他脸上,他抓住这片落叶,抬头看了看天,心里不由得一番感叹,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想起了于平筠和麴沛凝,眼里又涌上一阵酸楚。   他揉揉眼睛,忽然一个侍女端着汤碗整个人撞在他身上,好在汤碗里已经没有汤药,只有一些喝剩的药渣泼撒在他身上。   侍女见到他惊慌失措,连声说:“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说完拿了一块丝帕要帮他擦。   “算了,没事,我自己来。”凌晟睿挥挥手,接过丝帕拭擦身上的药渣,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拿起一点黏在身上的药渣放鼻子下闻了闻,“野麻草!”凌晟睿皱皱眉头,连忙问侍女,“迟姨娘把药喝了?”   侍女看着凌晟睿一脸严肃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说道:“喝。。。。喝过了。”   就在这时,墨痕急匆匆过来对着侍女道:“快去请大夫,姨娘小产了。”吩咐完又跑回迟姨娘的小院里。   ? ☆、第三十七章 扑朔迷离(四) ?  心存疑惑的凌晟睿也跟着跑进了迟姨娘的房间,只见迟姨娘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身下的襦裙早已被鲜血浸透,墨痕正在旁边紧张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墨痕,你去厨房拿点水给姨娘喝,姨娘现在失血过多,需要多喝水。”凌晟睿对着墨痕说道:“我在这里守着姨娘就可以了。”   墨痕转头看看迟姨娘,迟姨娘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是。”墨痕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凌晟睿在迟姨娘床头处坐下,轻声说道:“姨娘好好的,怎么会小产呢?”   “也许是累着了吧,也许是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吧。”迟姨娘似乎并不想多说,说完就闭上眼睛静静休息。   可是凌晟睿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拿出一点刚才的药渣,说道:“都不是,姨娘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吃下了混有野麻草的药渣。”   迟姨娘眉头微蹙,睁开眼睛,朱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凌晟睿盯着她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姨娘似乎并不惊讶,是不是野麻草根本就是姨娘自己放的?只是凝儿不知道姨娘为何要这么做?”   迟姨娘叹了口气,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说道:“如果有得选择,谁愿意杀死自己的孩子?我累了,你出去吧!”   见到迟姨娘这样,凌晟睿只得起身,道了个万福,说到:“那姨娘好好休息,凝儿改日再来看望姨娘。”   凌晟睿轻轻退出房间,迟姨娘此举太过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琢磨。不过他最在乎的并不是这个,他最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让麴沛凝回承天城,太子和张释都尝试过和皇帝说起过这件事,可每次他们一提,皇帝就一脸不耐烦,只得作罢。凌晟睿担心的是塞外苦寒之地,麴沛凝一个女儿家,日子久了,身子受不得塞外阴寒就会生病。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凌晟睿也没能拿出个对策出来。他现在毕竟只是一女儿身,还是商贾庶女,又不涉足官场,实在是无能为力。   最后,他想写一封问候的书信给麴沛凝,可是提笔却又不知如何下笔,笔在半空中停了许久,再落下却变成麴沛凝的样子。画完,凌晟睿扔下笔,愣愣地出神。   这时,柳姨娘突然推门进来,凌晟睿手忙脚轮地收好画,“娘,怎么了?”   “唉,”柳姨娘轻叹一口气道:“最近你七娘和三娘都接连流产,你爹觉得家中这些事不吉利,便请了大师回来,据大师说。。。。”柳姨娘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晟睿奇怪地看着她。   “唉!”柳姨娘看着凌晟睿禁不住又叹了口气,凌晟睿看着她不停叹气心里好紧张。顿了顿,柳姨娘开口说道:“大师说需要做些喜事来冲喜,辰逸和云轩早已娶妻生子,千柔还小,剩下的便只有三个未出嫁的姑娘了。”   听了柳姨娘的话,凌晟睿心里“咯噔”一下,他紧张地问道:“那爹怎么说?”   “你爹的意思是三个姑娘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是时候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了。这不,恒祥银庄的蒋掌柜让媒婆上门为其公子蒋维提亲。”   “娘,不知蒋公子看上了谁?”   柳姨娘摇摇头,说到:“媒婆刚刚上门,还不知给谁提的亲。凝儿,如果是你,娘觉得也甚好,蒋维是谦谦公子,你嫁过去做的又是正室,吃穿不愁,后半生能够衣食无忧,娘也不用为你担忧!”   凌晟睿忽的站起来,说道:“娘,霓裳坊还有事,凝儿去去就回。”说完也不管柳姨娘答不答应,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在经过前厅的时候,凌晟睿突然听到了麴员外和媒婆的声音,他想了想,悄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这时媒婆突然起身,眉开眼笑道:“麴老爷,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给蒋老爷回话,让他选个良辰吉日早日给蒋公子和令爱完婚。”   “好,好,”麴员外点点头,施姨娘在一旁也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凌晟睿心知不妙,正想上前,谁知一个身影抢先他一步冲上前,竟然是麴雨露,只见她满脸泪痕,跪倒在地,紧咬下唇说道:“请爹爹不要将雨露许配给蒋公子。”   “你这是闹哪般?”麴员外见她跪地不起,不禁气得手指着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施姨娘对还站在原地看热闹的媒婆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请回去告知蒋员外。”   “那好,老身这就去说。”媒婆笑成一朵菊花似的,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麴雨露,扭动她肥大的腰肢走了。   看见媒婆走远,凌晟睿松了一口气,还好要嫁的不是自己,看看还跪在地上的麴雨露,他突然心里对麴雨露多了几分同情,自古女子命运都是主宰在别人手里,想到自己今后多舛的命运,凌晟睿不由得一阵心酸。   他正准备离开,跪在地上的麴雨露忽然紧抿下唇,硬着头皮说道:“不瞒爹娘,露儿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请爹爹莫再把露儿许配给蒋公子。”   “什么?”听了麴雨露的话,麴员外肺都快气炸了,他拍案而起,指着麴雨露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个不孝女,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跟人私相授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么?”说完作状要打麴雨露。   施姨娘连忙拦住麴员外,连声宽慰道:“老爷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露儿不懂事才会让人给骗了。”说完转头对麴雨露大声说道:“露儿,你看你把你爹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退下?”   麴雨露见到麴员外发怒,心里有些害怕,跪着退了两步,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不甘心,连忙站起来想辩解两句,哪知一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露儿!”施姨娘连忙跑过来扶起麴雨露,轻拍她的脸喊道:“露儿,你怎么了?可别吓娘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大夫过来!”麴员外连忙对着傻愣在一旁的荆山喊道。   “是,是,”荆山应了声,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请大夫。   凌晟睿见没自己什么事,便悄悄回了自己的小院。   迟姨娘小产不能来霓裳坊,这段日子凌晟睿都是一个人在霓裳坊,好在有贺满祥从旁协助,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这天凌晟睿又忙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和媒婆打了个照面,媒婆对他笑笑,便扭动腰肢带着一大帮仆人走了。   凌晟睿来到前厅,只见前厅居然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木箱子,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见到凌晟睿,她们都停住了嘴,低头躬身行礼。凌晟睿点点头,径直往自己小院走去。   回到房间,菊香就迎了上来,对着凌晟睿说道:“小姐,今天又有人向三小姐提亲了,听说是户部员外郎阚大人的独生子阚即墨,三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啊!那阚公子一表人才,既是官宦之后,还是探花郎,三小姐以后就是官夫人了啊!老爷和二娘都高兴地合不拢嘴呢!”   看着菊香一脸艳羡的样子,凌晟睿轻声笑笑,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可菊香还意犹未尽,在凌晟睿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我听在二娘身边伺候的老婆子说啊,三小姐早已珠胎暗结,不知是哪个嘴碎的丫鬟把这件事传了出去,蒋公子马上给退了婚。”   “什么?”凌晟睿放下书,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麴雨露晕倒在地的情形,“原来她早已有身孕,难怪那日她看上去那么虚弱!”   突然他转过头问:“你方才说三姐珠胎暗结,蒋公子退了婚,而阚公子近日居然还赶着上门来提亲,莫非。。。。。”   “没错!”菊香心领会神地点点头说道:“三小姐原来早已和阚公子私定终身,还珠胎暗结,老爷和施姨娘都气坏了,三小姐未婚先孕还被退了婚的事早已经传遍承天城的大街小巷,搞得麴家的人出去都被人指指点点的,三小姐的名声都臭了,哪知阚大公子近日竟然使了媒婆上门提亲,还送了这么多彩礼,二娘和老爷这回该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阚公子是户部员外郎阚大人的儿子,又是今年殿试第三名,位列探花,前途无量,比起那只识做买卖的蒋公子好上不止百倍。这桩婚事爹和二娘自然是十分满意。我听说阚大人最近在向右丞相送礼,估计是想升官了,他同意这桩婚事估计也是看上了麴家的财力吧。”   “嗯,嗯,小姐说的对。”菊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说:“我听丫鬟说老爷和二娘给三小姐准备了好多嫁妆呢,阚府订了下个月初十大摆婚宴,迎娶三小姐过门呢。嫁过了阚府,三小姐这回有福咯!”说着说着菊香斜着眼看了一下凌晟睿,轻轻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家小姐呀。”   “别说了,菊香。”凌晟睿阻止她再说下去,“我累了,你先出去吧!”说完合衣躺在床上,背对着菊香。   看着凌晟睿的背影,菊香意识到小姐不高兴了,讪讪地说道:“小姐,对不起!菊香知道说错话了,你可别放心上!”过了一会,菊香看凌晟睿不动,只得说:“小姐,你好好休息吧,菊香这就出去。”   听见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凌晟睿轻轻睁开双眼,清朗的月光透光窗档挥洒在房中一副画像上,画中女子明眸善睐,巧笑嫣然,乌黑的秀发如瀑布飞散在腰间,月光下,一袭白衣的她宛若仙子飘在云间。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承天还在落叶飘零的深秋季节,塞外却已提前进入了寒冬,安州与西域各国的贸易就此中断。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安州城,伴随着这场大雪而来的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瘟疫。   ? ☆、第三十八章 柳暗花明(一) ?  尽管麴沛凝已召集城中所有的医师日夜熬制汤药,每日都在街头给安州百姓们派送治疗瘟疫的汤药,可每天搬运尸体到城西郊乱葬岗的板车还是络绎不绝。安州城每天都有人倒在街头,乱葬岗都埋不下那么多尸体,麴沛凝便命人在城中各处焚烧尸体。   城中人心惶惶,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准备逃离安州城。没想到却被守城的士兵拦着不让出去,百姓们顿时怨声载道,更有甚者,城中谣言四起,新上任的知州是个灾星,刚上任两年夷狄人又来攻城,接踵而来的又是大雪封城又是瘟疫。   城里传播的沸沸扬扬的谣言,麴沛凝完全不知情,缪舜和奚九严令府中众人不许吐露半点口风,也不让麴沛凝轻易出府衙。   这天夜里,风雪漫天,麴沛凝披了件单衣站在门廊下,遥望大雪纷飞,心里思绪万千。   “夜里风雪大,大人小心着凉!”说话间,一件织锦皮毛斗篷披在她身上。   麴沛凝回转身,只见冷伏初一身青衣亭亭玉立地站在廊下,一双如水的明眸笑意盈盈,只见她朱唇轻启道:“大人唤伏初过来可是想听伏初抚曲?”   麴沛凝摇摇头,说道:“非也,我让伏初姑娘过来只是想和姑娘说说话。”   冷伏初静静地看着麴沛凝,轻声说道:“看大人愁眉不展,可是为城中瘟疫之事?”   “伏初姑娘,不如我们进屋沏杯热茶再聊可好?”   “一切听大人的。”冷伏初道了个万福。   二人正欲进屋,缪舜忽然匆匆走了进来,对着麴沛凝拱手说道“大人,敖大人他也染上了瘟疫,此时正重病在床。而其他众位大人也称病在家。”   “备马,本官要去看望敖大人。”麴沛凝着急着要出去。   “不可,大人,敖大人得的是瘟疫,万一把大人也传染了可怎办?再说,这风大雪大的,大人出去只怕也会受凉的。”冷伏初连忙阻止道。   麴沛凝停下脚步,可依然满脸忧色。喃喃自语道:“连敖大人都病倒了,安州又陷入了这样的困境,让我如何是好?”   一旁的冷伏初突然说道:“大人莫急,或许伏初有办法。”   “真的?”听到这话,麴沛凝和缪舜眼睛都亮了,齐声道:“什么办法?”   “伏初几年前曾认识一个住在大漠深处的巫医,她或许有办法治这瘟疫。”   “那太好了,现在我们赶紧去找她啊!”麴沛凝高兴地说道。   “不可,”冷伏初看看外面大雪纷飞,摇头说道:“现在雪下得这么大,冒冒然入戈壁很危险,还是等改日天气转好了我们再出去也不迟。”   “这,”麴沛凝虽说心急如焚,但面前大雪茫茫,确实无法进入大漠深处,她只得作罢。   这场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才停,不过也因为这场大雪,瘟疫才没有蔓延到全安州城。麴沛凝派人把染上瘟疫的百姓全安顿到城南的一座寺院中,由城中的医师专门熬制汤药给他们治病。   安顿好百姓,麴沛凝才收拾一下包袱,准备去找冷伏初。本来缪舜和奚九也要跟着去,但敖仕昭染上瘟疫后,其他官员惊恐万分,纷纷称病在家不出门,麴沛凝只得把二人留在安州城主持大局。   麴沛凝来到城门口,伏初正站在城门口与一青衫男子争执着什么。   麴沛凝径直上前说道:“伏初姑娘,怎么了?”   见到她到来,冷伏初和青衫男子都不再争执,冷伏初指着青衫男子对麴沛凝说:“凌大人,这位是薛雷衢。”   “原来是鼎鼎大名大败夷狄大军的定远将军薛雷衢,下官失敬!”麴沛凝躬身行礼道。   “凌大人多礼了!”薛雷衢随便做个样子弯弯腰算是回礼了,眼睛却只看向冷伏初。   麴沛凝被薛雷衢傲慢的态度激怒了,问道:“不知薛雷将军此刻不在军营里,跑来这安州城作甚?”   薛雷衢心里似乎也憋着一股气,手指大漠处道:“你可知道前几天我刚刚在那座废城里击退夷狄的大军吗?你们二人此时又要深入大漠,岂不是又去送死吗?”   薛雷衢说的不无道理,麴沛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冷伏初连忙站在她们中间说:“薛雷衢,你就莫再管我的闲事,是我自愿与凌大人一起入大漠的,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伏初,你。。。”薛雷衢看着冷伏初的眼里满是担忧,却又坳不过冷伏初的倔强,一时手足无措。   这时麴沛凝开口说道:“不如薛雷将军随我我们二人一同入大漠,也免得担心伏初姑娘的安危。”   “如此甚好!”薛雷衢连忙笑着应道,旁边的冷伏初则一脸不情愿。   三人除了城外的小树林便进入茫茫的大漠,大漠没有安州城那么厚的积雪,黄沙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沙,布鞋踩在黄沙上吱吱作响。   冷伏初骑在一个驼满布袋的骆驼上,麴沛凝和薛雷衢走在前面,没过多久,麴沛凝的腿便再也走不动,她不由得停下来揉揉酸痛的腿,羡慕地看着坐在骆驼上的冷伏初,心想:“若我这时是女子,必定也能这般舒服得坐在骆驼上吧。”   见到麴沛凝走不动了,冷伏初关切地问道:“凌大人,是不是累了?要不休息一下?”   旁边的薛雷衢立马不屑地说道:“一个大男人走这点路就累了?真怂!”冷伏初气得狠狠得瞪了他一眼。   麴沛凝无奈只得咬牙说:“没事,我还能走。”说完又硬着头皮朝前走。   出发第三天,三人在这天响午时分中终于到达沙漠腹地。见到不远处有块绿洲,麴沛凝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在一块水洼处喝了好几口水,凉凉的池水泼在脸上,顿时神清气爽,麴沛凝洗完脸便躺在沙地不想起来了。   薛雷衢牵着骆驼走过麴沛凝身边,戏谑道:“没想到堂堂知州大人也这般大大咧咧,也不恐有辱斯文?”   麴沛凝累个半死,懒得理他,翻个身别过脸不理他。   薛雷衢自讨没趣,只得讪讪地牵着骆驼去池边喝水。   麴沛凝突然觉得肚子饿了,正想起身找点吃的,身后一双手递给她一块叶子包裹着的豆糕,原来是冷伏初。   麴沛凝接过豆糕,感激地说声:“谢谢!”冷伏初点点头,笑道:“赶紧吃吧,我们穿过这片绿洲便能到达那巫医的村落了。”   不远处薛雷衢站在骆驼旁边边喝水边看她们,眼里满是嫉妒。   休息了一会,三个人又开始上路了。走不多时,便看到一个小村庄。村庄里的房屋都用泥来糊的。屋顶都铺着树枝和茅草。村庄里的村民衣裳都是用兽皮缝制的,很是简陋,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一些麴沛凝听不懂的话。   只见冷伏初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小茅屋前,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些话,一位身穿布衣的老婆婆坐着木质轮椅从屋里出来,只见她和冷伏初叽叽咕咕地说了一番话后,冷伏初很高兴地跑过来对麴沛凝说道:“这位乌扎婆婆说她有办法治瘟疫。”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把乌扎婆婆带回安州城吧!”听到安州城百姓有救了,麴沛凝很高兴,赶紧说道。   “可是乌扎婆婆的双腿已经走不了了,我们怎么把她带走啊?”冷伏初有些迟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乌扎婆婆。   “不可以把婆婆放在骆驼上么?”麴沛凝吱吱正在不远处吃草的骆驼。   冷伏初摇摇头,说道:“不好,一来骆驼不稳,怕婆婆会摔下来,二来治疗安州城百姓,我们需要从这里带走大量药草,全部都要放在骆驼上面。”   “这有什么?我背着乌扎婆婆便行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薛雷衢开口说道。   “那,薛雷衢,谢谢你!”冷伏初感激地看着他。   “伏初,何必如此客气!”薛雷衢回报给她一个微笑。   薛雷衢背上乌扎婆婆,四个人又踏上了回安州城的路,几个人走走停停地又在大漠走了两天两夜。这天午时,突然戈壁大漠下起雪来,大风夹杂着鹅毛的雪片向地面砸下,四个人的脚步越走越慢。薛雷衢朝前一看,大吃一惊,大雪已经把沙滩都填平了,大风呼呼作响,刮得人站不稳抬不起头,漫天飞扬的大雪,让人看不清十米外的前方视线。   渐渐地,冷伏初走在了大家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薛雷衢发现冷伏初不见了,他背着乌扎婆婆焦急地四处转悠,大声呼唤冷伏初,可是漫天飞雪根本无人回应他的呼唤。   麴沛凝觉得这也不是个办法,连忙对他说:“你们先走,我回头去找她。”   “可是。。。。”薛雷衢一脸焦急。   看着薛雷衢眼里的焦虑,麴沛凝明白他心中所想,坚定地说:“你背着乌扎婆婆,牵着骆驼走,我找到伏初姑娘,马上会去找你们。”   “那好,我们就在前面等你们,一定要找到她,拜托了!”薛雷衢叮嘱完这,便背着乌扎婆婆顶着风雪向前走。   看着薛雷衢的身影隐没在漫天风雪中,麴沛凝一咬牙,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 ☆、第三十九章 柳暗花明(二) ?  渐渐地,雪花糊住了麴沛凝的眼睛,她喊到喉咙都沙哑了,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她,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麴沛凝心里好绝望。   突然她的脚似乎踩到什么硬硬的东西,麴沛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扒开脚下的雪一看,竟然是冷伏初,摸摸她还有脉搏,只是晕过去了,麴沛凝不由得喜极而泣。   她四周看看,便拖着冷伏初到一个山丘下,挖开一个雪洞,把自己和冷伏初埋在里面。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这个季节戈壁沙漠的夜晚非常寒冷,麴沛凝已经冻得悉悉索索发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她紧紧依偎着冷伏初,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麴沛凝扒开雪洞,发现雪停了,风也小了,连忙推醒身边的冷伏初。冷伏初发现自己依偎在麴沛凝的肩膀,顿时娇羞得满脸绯红。   麴沛凝站起来抖干净身上的雪,对冷伏初说道:“伏初姑娘,我们赶紧去薛雷衢他们吧。”   “嗯,”冷伏初拍拍肩膀上的雪,点头应道。   二人互相搀扶向着前方追去,再往前走,积雪越来越薄,积雪下面渐渐露出了黄沙。   突然寂静的沙漠传来一阵狼嗥声,麴沛凝心里一慌,一脚踏空,整个人跌进旁边的小土沟里,也拉扯着冷伏初一起掉入土沟。   好在沟底有不少积雪,二人都没有摔伤,麴沛凝正想站起来,突然发现土沟边缘冒出几张毛茸茸的尖嘴来。   “狼!”麴沛凝紧张地喊了出来,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冷伏初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土沟上面的狼群似乎感觉到她们的不安和恐惧,这群狼已经在雪地里饿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猎物,它们守在土沟旁静静地观察土沟下这两个人。过了一会,一只灰狼无声无息地跳下土沟,一双绿盈盈的狼眼逼视着麴沛凝和冷伏初,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碎二人。   冷伏初害怕地躲在麴沛凝后面,身子在不停地发抖。麴沛凝紧咬下唇,害怕地快要哭出来,她的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居然让她摸到一根长树枝。   手里有了武器,麴沛凝心里有了底气。她直视灰狼,突然大叫着拿树枝向灰狼冲去,灰狼没有想到原本看着弱小胆怯的猎物居然拿着根树枝朝着自己冲过来,措不防及,头上挨了一下,疼得它“嗷”地吼了一声。   麴沛凝趁机想再补一棍,灰狼这回机灵地闪身避过了这一棍。灰狼两眼通红,露出森森獠牙,一扑上来把麴沛凝压在下面,灰狼张大血盆大口,朝麴沛凝脖子咬去。   这一幕把冷伏初吓得捂着脸不敢再看。   麴沛凝双手举起树枝死死地抵住灰狼的脖子,尖锐的狼爪在麴沛凝的胸口和手臂划上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土沟四周的狼群见此情景蠢蠢欲动,也想一举扑下土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大刀飞过来正中灰狼头部,灰狼嘴角突出几口血沫便死了,麴沛凝趁机一脚踹开灰狼,翻身坐起,气喘吁吁,冷汗漓漓。   一块香帕伸过来轻轻拭擦她脸上的汗珠,麴沛凝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冷伏初柔情似水的眼睛。麴沛凝本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但看到她眼底的深情,便又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土沟上面此刻血肉翻飞,薛雷衢挥舞着大刀,砍杀着不停扑上来的狼。一会功夫,薛雷衢身边就躺满狼群的尸体,见到狼都死了,薛雷衢擦一把脸上的血,转身跳下土沟。   当薛雷衢跳下土沟时,冷伏初正细细地为麴沛凝身上的血痕,眼里都是心疼,轻声问了句:“疼吗?”   “哼!”薛雷衢从鼻孔冷哼一声,把刀扔到一边,跑到冷伏初面前,柔声问道:“刚刚那灰狼可有伤到你?”   冷伏初摇摇头,手指着麴沛凝说道:“我没事,反而是凌大人受伤了。”   薛雷衢冷艳看了看麴沛凝胸口的抓痕,从手上摸出一个小药瓶扔到地上,沉声说道:“涂上这个,几天便好了!”   麴沛凝拾起小药瓶,轻声说了句:“谢谢!”   薛雷衢扶着冷伏初爬上了土沟,回头看见麴沛凝还在吭哧吭哧地爬坑,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对着麴沛凝伸出一双大手。   麴沛凝抓住薛雷衢的大手爬上土沟,感激地说声:“薛雷将军,多谢相救!”   薛雷衢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说声:“我还谢谢你保护了伏初。”说完他便自顾自走了。   麴沛凝拍拍身上的尘土,薛雷衢等人已经在路边等她了。   此后的大漠戈壁一直都风高日丽,四个人走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回到了安州城府衙。安顿好乌扎婆婆,几个人互相告别都各自回房歇息。   麴沛凝洗过澡,拿出薛雷衢给的药膏涂在伤口上,这绿色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凉凉的,很快伤口就不怎么疼了。麴沛凝心想,“这药膏真神奇!”   这时门外有人在轻轻地叩门。   “谁?”   “是我,”是冷伏初的声音。   麴沛凝连忙披好衣服上去开了门,冷伏初一袭白衣亭亭玉立地战力在月光下,宛若仙子。   “伏初姑娘,找我有事?”   “嗯,”冷伏初低下头,犹豫了一会,轻轻点点头。   “姑娘请进。”麴沛凝连忙把冷伏初让进屋里。   两人在屋内坐定,各怀心事,不知如何开口,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冷伏初抬起头,轻声问道:“大人身上的伤口还要紧么?”   “哦,薛雷将军的药很管用,好很多了。”   “嗯,那就好。”冷伏初笑道。   二人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麴沛凝开口道:“伏初姑娘,在下有一事想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说。”冷伏初微笑着说道。   “伏初姑娘似乎与敖大人交好,不知道伏初姑娘对敖大人的事知道多少?”   “这,”冷伏初没想到麴沛凝会提到敖仕昭,她迟疑一下,说道:“伏初是一年前才到安州城的,与敖大人相识日子尚浅,敖大人来疏影阁只是听伏初弹曲,很少与伏初说起其它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麴沛凝有点失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面前的油灯出神。   冷伏初看着她,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突然站起来双膝跪地,大声地说:“请大人为民女作主!”   麴沛凝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她站起来,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为你作主的?”   冷伏初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早已盈满泪水,说道:“伏初乃前任知州李琸之女,两年前父亲被安州一众官员诬告贪污三十万军资,被朝廷斩首。伏初觉得父亲是被冤枉的,而且之后这些白银不知去向,为了力证父亲的清白,伏初忍辱负重进入疏影阁,费尽心思接近当年那些涉案官员,试图弄清真相。可惜伏初愚钝,至今还未能查明当年的真相。”   “你此话当真?”听到冷伏初的话,麴沛凝不由得睁大眼睛,追问道:“可我曾派人去江南查探,李大人的妻女早已得病死了,至今李大人在江南再无家眷。况且你不是姓冷吗?”   冷伏初紧抿下唇,低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我娘本是江南歌姬,我随我娘姓冷,十年前父亲与我娘在淮澜池畔的一次相遇让我娘珠胎暗结,随后父亲却与另一女人成亲,我娘从此心灰意冷,一个人把我带大。两年前我娘得知父亲被斩首的消息,悲痛欲绝,郁郁而终。临终前,我娘告诉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要我一定要想办法为父亲洗雪沉冤。”   “原来如此,没想到伏初姑娘身世竟如此坎坷。”麴沛凝不禁感慨道,接着问道:“我们相识时日并不长,为何姑娘愿意告之在下你的身世?”   冷伏初突然抬头紧盯着她,眼里满是深情,轻声说:“若非大人在大漠为伏初不顾性命抵挡狼群,伏初只怕早已命丧狼口,大人救命之恩伏初无以为报,今生只愿。。。。。。”   麴沛凝还没等她说完,急急地说:“在下只是尽了本份而已,还是薛雷将军奋不顾身赶回来救了我们,伏初姑娘更应该感谢薛雷将军。”   冷伏初沉默不语,半响她开口说道:“凌大人可是嫌弃伏初是歌姬?”   “绝无此意!伏初姑娘貌美如花,又琴艺高超,实乃绝世佳人。薛雷将军是英雄,美人英雄是良配。”   冷伏初突然站起来,目无表情,冷冷地说:“夜深了,不打扰大人歇息了,伏初告辞!”还没等麴沛凝反应过来,便推门走了。   麴沛凝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一定要想办法撮合她和薛雷衢”   安州城一连几天都没再下过雪,大地阳光普照,晒在人身上特别暖和。乌扎婆婆的药草果然有奇效,百姓们喝了之后身上的气焊和疹子都渐渐消退了,瘟疫得到缓解,安州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   麴沛凝去敖仕昭和各官员府上看望过各位大人,见各位大人基本无恙。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天上街”。“天上街”已经搭起了一个又一个帐篷,得了瘟疫的百姓此时正躺在帐篷下,冷伏初和薛雷衢等人正在逐个帐篷给病人喂汤药。   麴沛凝刚赶到“天上街”时,单姝锦便急急迎上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说:“凌大人,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见你出来?姝锦想死你了。”   麴沛凝苦笑一下道:“安州瘟疫肆虐,我去找乌扎婆婆来为百姓治病。”   她刚说完,单姝锦便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我娘也得了瘟疫,刚才还念叨着要见你呢,快随我来!”   二人走着走着,忽然迎面遇上了冷伏初和薛雷衢,冷伏初看到单姝锦紧紧拉着麴沛凝的手,脸色一变,对着薛雷衢说:“我们走吧!”薛雷衢看着麴沛凝玩味似的一笑,转身拉着冷伏初走了。   ? ☆、第四十章 飞来横祸(一) ?  单姝锦似乎意识到什么,把麴沛凝拉得更紧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麴沛凝心里五味杂陈麻木地由着单姝锦拉着去找靳氏。   靳氏正躺在帐篷下,见到麴沛凝到来,连忙坐起来想要磕头,麴沛凝拦住她,说道“大婶,你还有恙在身,不必多礼!”   这时单姝锦捧着一碗汤药过来服侍靳氏服下,接着对麴沛凝说:“多谢凌大人救了安州百姓,我娘喝了乌扎婆婆的药后,她的病好很多了。”   麴沛凝淡淡地说道:“那就好,我身为父母官,拯救全城百姓自然是职责所在。”   “大人,”靳氏突然哀求道:“我们母女二人在这安州城无亲无故,饱受欺凌,求大人发发善心收留我们母女吧,我们就算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这,”麴沛凝有点为难,但看到靳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无助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和娘在麴府孤苦无依的日子,顿时有点心软了。想想自己整日东奔西跑忙于政务,让青固来照顾自己多有不便,由她们来照顾自己更合适。想到这里,麴沛凝最终点点头,说道:“好吧,那你们明日便搬到我们后院去住吧。”   单姝锦和锦氏顿时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凌大人,”麴沛凝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却见是冷伏初。只见冷伏初盯着她,淡淡地说:“大人,乌扎婆婆让我来找你,她有话要对你说。”   “哦,好,我这就去。”麴沛凝点点头,向靳氏母女告辞,便跟着冷伏初走了。   麴沛凝看着冷伏初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心里有些犯嘀咕,讨好地说:“伏初姑娘,不知乌扎婆婆找在下何事?”   “大人去问乌扎婆婆不就知道了?”冷伏初依然是那样不冷不热的语气。   “完了,得罪了这位主,以后事情不好办了。”麴沛凝自讨无趣,只得闭嘴不说话。心想:“女人吃起醋来真可怕!”她大概忘了自己前身也是女人了。   乌扎婆婆此时正坐在轮椅上配制药草,冷伏初上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乌扎婆婆也叽噜咕噜地回了一堆话。   麴沛凝一直在旁边听她们说,没有插话,反正她也听不懂。   冷伏初与乌扎婆婆说完话,便转头对着麴沛凝说道:“乌扎婆婆说再吃下她新配制的这些药草,这些得病的百姓基本就可以痊愈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麴沛凝很是高兴,向冷伏初和乌扎婆婆躬身一礼,道:“在下替安州全城百姓谢过伏初姑娘和乌扎婆婆。”   “大人不必多礼,这个忙不是白帮的。”冷伏初看着麴沛凝,开口道:“乌扎婆婆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乌扎婆婆想请求大人带她去见见她儿子。”   “儿子?”麴沛凝奇怪地问道:“乌扎婆婆的儿子是何人?”   “夷狄单于呼雷托勒。”   “什么?”麴沛凝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不可能,额罗阏氏去年才去世,呼雷托勒怎么可能是乌扎婆婆的儿子呢?”   “唉,”冷伏初轻叹一口气,说道:“乌扎婆婆本是呼雷托勒的乳娘,她的亲生儿子病死后,她便一心一意抚养呼雷托勒,呼雷托勒视乌扎婆婆如亲母,让皇后不喜。于是在呼雷托勒十岁那年,谎称乌扎婆婆得病死了,把乌扎婆婆的腿打残了,扔到了大漠深处。幸遇木瓦村村民相救,从此便在木瓦村住下了。乌扎婆婆听说太后已死,便心心念念着还要再见呼雷托勒一面。”   “原来如此!”麴沛凝恍然大悟,点点头,接着又问:“在下还有一疑问,伏初姑娘是怎么认识乌扎婆婆的?”   “伏初年前曾生过一场大病,疏影阁的一位厨娘是木瓦村的村民,她带我去木瓦村找乌扎婆婆治好了我的病,我感激乌扎婆婆的救命之恩,看着她孤苦伶仃,便常常去看望她。”   接着冷伏初又说道:“乌扎婆婆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呼雷托勒一面,大人,你能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么?”   “这。。。。。”麴沛凝很是为难,乌扎婆婆要见的不是别人,是夷狄单于呼雷托勒,她刚刚才从夷狄人的魔爪中逃出来,难道又要主动送上门?她犹豫一会,说道:“这事我还要和缪舜她们商量一下再决定。”   “嗯,”冷伏初点点头,说道:“大人决定好了,我再和乌扎婆婆说。”   说着说着,冷伏初低下头,轻声说道:“还有伏初的事也要劳烦大人了!”   “伏初姑娘,如果你父亲真的是被冤枉,我定会查明此案,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嗯。”   答应了冷伏初,是夜麴沛凝召集缪舜和奚九到书房商量对策。   “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缪舜和奚九刚坐下,麴沛凝就迫不及待地把乌扎婆婆要见呼雷托勒的事告诉他们俩。   刚刚听麴沛凝说完,缪舜摇摇头,说道:“大人,呼雷托勒乃是大晋的敌人,大人刚从夷狄人手中逃脱出来,又去找呼雷托勒,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可是乌扎婆婆帮安州城百姓治好了瘟疫,作为回报,我们也应该帮帮乌扎婆婆啊!”   “大人,凡事自当量力而为,不可为之事就切莫勉强。”   “我不这样认为!”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奚九突然开口道:“乌扎婆婆是呼雷托勒的乳母,感情深厚,有乌扎婆婆在,呼雷托勒应该会对大人尊重几分。”   “哼,夷狄小儿缺乏教化,哪里会懂得感恩,更别谈尊重了!”缪舜不屑一顾的说。   “我觉得奚九说得有道理!乌扎婆婆的愿望我们必须帮她实现!可是我一个人恐怕去不成夷狄,需要二位协助我前去面前呼雷托勒,不知你们可愿随我前去?”麴沛凝一脸期待地看着缪舜和奚九。   “大人还是太过妇人之仁啊!”缪舜坳不过麴沛凝,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以去。”没想到奚九却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看到麴沛凝和缪舜都惊奇地看着他,奚九顿了顿,接着开口道:“凌大人曾提过在夷狄军营中有一个叫谯余的降将么?他曾是李琸的旧属,对李琸当年贪污军资一案应该知情,当年他为何背叛朝廷投降夷狄?敖仕昭等人讳莫如深的事情说不定他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嗯,”麴沛凝点点头,“既然如此,我更要去看看了,收拾好行装,我们后日再深入大漠。”   “且慢!”缪舜想了想,开口道:“大人要去见夷狄单于,必须先请示朝廷,否则会有通敌之嫌,如果处理不好将惹来杀身之祸。”   “啊!”麴沛凝没想到这一着,顿时冷汗淋淋。   “大人莫着急,只需向圣上递封密函,就说天下初定,士卒疲敝,强敌压境,战事连年,恐对国家不利。臣愿以身试险,面见单于,说服其停止战争,与大晋和好。”   “好,缪舜说得在理!”麴沛凝点点头,“本官这就连夜修书一封递给圣上。”   是夜,一匹快马载着信使飞奔直往承天城去。   半个月后,一封密函送到麴沛凝手里,上面只有一个字“准!”。   麴沛凝看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着缪舜和奚九说道:“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要深入大漠。”   “是,大人。”缪舜和奚九齐声应道。   三日后,风和日丽,阳光普照,正是深入大漠的好时机。麴沛凝等人来到城门口,冷伏初和乌扎婆婆正等在门口。   麴沛凝左右看了一下,突然问冷伏初道:“薛雷衢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昨日接到圣旨,说下个月皇帝要祭天,任命他为右卫将军负责宫中守卫,所以他连夜就出发了。”说到这里,冷伏初不无担心地说:“如果没有薛雷衢,就我们二人,能把乌扎婆婆安全地带去见呼雷托勒么?”   “放心!”麴沛凝向后指了指跟着的缪舜和奚九,说道:“这是我的属下缪舜和奚九,他们武艺高强,有他们在,我们会很安全的。”   “如此甚好!”冷伏初对着缪舜和奚九微微一笑,缪舜也微微一颔首,只有奚九无动于衷。   麴沛凝见人都到齐了,开口说道:“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麴沛凝唤缪舜牵过两匹骆驼,让乌扎婆婆坐在其中一匹骆驼上,另一匹骆驼放点干粮和水,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夷狄国都城塔塔伦尔高地。   就在麴沛凝带领众人再次深入大漠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想到承天城麴府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重大变故。   自从麴雨露嫁给户部员外郎阚治之子阚即墨之后,麴家的生意如日中天,做得愈发顺风顺水。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施姨娘脸上终日喜气洋洋,一些富户夫人也赶着上门巴结,纷纷夸赞施姨娘有福气。   就在施姨娘催促麴员外把她扶成正室之时,哪知忽闻阚大人贪污受贿和侵占土地被御史大夫弹劾,阚府被抄家,阚家上上下下一百口人都在牢里蹲着。   听到这个噩耗传来,麴员外一口老血咯不出来,病倒在床。施姨娘也气得捶胸顿足。   祸不单行的是,有人诬告麴家制衣庄也私藏阚治贪污得来的银子,于是病恹恹的麴员外被投入大牢,麴家的商铺全部被打上封条,所有财产都被充公。麴府所有人都被赶出家门,被迫寄宿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   麴家遭此大祸,原来人人艳羡的麴家大小姐顿时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以前赶来巴结的人通通不见踪影。施姨娘动用娘家仅存的一点关系,变卖掉麴家所有的首饰,把大腹便便的麴雨露从牢里接回破庙照顾。   麴家所有人头顶上都笼罩着一层乌云,大家都愁眉不展,凌晟睿曾去向太子求助,可婉瑶买通门口守卫根本不让他见太子。   ? ☆、第四十一章 飞来横祸(二) ?  此时已近腊月,天上开始飘起小雪,破庙里门窗都破破烂烂,大家饥寒交迫,每天只能喝两顿稀菜粥,这让过惯舒服日子的姨娘们苦不堪言。   这天分粥的时候,麴千柔突然发现施茙不见了,施姨娘连忙让云轩赶紧出去寻人。   吴姨娘捞捞自己碗里分得的清水一般的稀粥,叹了口气,说:“不见了好啊!本来吃得就这么少,根本吃不饱,少一个人就大家就能多吃点。”   菊香领到三碗稀粥,用勺子捞了捞,全是清水,只有碗底沉着一点米。菊香皱皱眉,对着分粥的冬烟说:“就这么点米根本吃不饱,不能再多给点么?”   冬烟翻翻白眼,讥讽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吃饱啊?”   菊香一眼撇到冬烟旁边那份留给麴雨露的饭菜,有白花花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肉丝,看得菊香直流几口水。她指着麴雨露的饭菜对冬烟说:“怎么三小姐吃那么好的饭菜,却让我们吃这么点稀粥?”   冬烟正眼都不瞧一下菊香,不屑地说:“三小姐有身孕,现在是两个人吃饭,肯定要吃多点,你们有粥吃就不错了。”   “你!”菊香气鼓鼓地瞪了冬烟一眼,端着米粥和柳姨娘一起回房。   见到凌晟睿,菊香还是气呼呼的,凌晟睿笑道:“什么事惹我们的菊香不高兴了?”   “哼!那个冬烟欺人太甚,好吃的都让给她们三小姐吃了,我们就喝这点稀粥,根本就吃不饱!”   凌晟睿看着菊香端着那三碗清水见底的米粥,不禁皱皱眉,开口道:“这点粥确实吃不饱,要不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再弄点吃得回来。”   “凝儿。。。”柳姨娘担心地叫住他。   “娘,没事!凝儿去去就回。”   雪,像柳絮一样在空中随风起舞,凌晟睿感觉有点寒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襟。他站在一家当铺面前,手里紧紧攥着姬申嘉懿给的那块象牙玉牙牌,踌躇了好一阵,他鼓起勇气正要走进当铺。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沛凝姑娘!”凌晟睿回过头,竟然是韦邢丘。   “韦先生,你找我有事?”   “沛凝姑娘,在下听说麴家被官府抄家,商铺都被封了,麴家也不知搬去何处,在下很是担心,终于在这里找到你。”   “谢过韦先生的关心,我挺好的。”   “不知姑娘家人可有找到合适的住处?”   “嗯,这个。。。。”凌晟睿觉得有些难于启齿,犹豫一会,开口道:“现在我们暂居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   “城郊破庙?那座破庙四面漏风,现在还下着雪,那座破庙如何能住人?”   凌晟睿低下头,沉默不语。   韦邢丘看着他,躬身行礼道:“在下有一处祖宅在城西处,多年都无人居住,如若姑娘不嫌弃,可让家人搬去住下,住多久都无妨!”   “谢谢韦先生的好意,不过。。。。。”   “沛凝姑娘就切莫跟在下见外了,在下祖宅虽多年不曾居住,但打扫一下,总比住在郊外那漏风的破庙好吧。”   韦邢丘期待地看着凌晟睿,凌晟睿终于点头答应。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麴家大大小小高兴地搬进了韦家祖宅。   韦邢丘也帮着凌晟睿一起收拾着家当。   “韦先生,”凌晟睿感激地说道:“多谢先生的慷慨相助,我们麴家才能找到一处容身之处。”   “举手之劳,能够帮上沛凝姑娘实在是荣幸之至!”韦邢丘笑道。   这时,麴晗蕾迎了上来,对着韦邢丘躬身道了个万福,“晗蕾谢过韦先生雪中送炭,给麴家上下一个栖身之所,韦先生之恩晗蕾必定牢记在心,他日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韦先生。”   “麴小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尽点绵力罢了,岂敢谈回报!只要麴家大小安好便可!”   “韦先生,请不要叫我麴小姐,麴家没落至此,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小姐,先生还是叫我晗蕾吧。”   凌晟睿趁着他们在聊天悄悄走开,柳姨娘和菊香正在奋力打扫着屋子,凌晟睿连忙上前帮忙。   菊香边干活便说:“还是我们小姐有福气,处处都有贵人相助,这次多亏了小姐,我们再也不用住在那个四面漏风的破庙了,那破庙晚上可冷了!”   柳姨娘也笑眯眯地说:“这韦秀才心真好!把这么大的祖宅让给我们住,自己住隔壁那间小屋。”   菊香看了看凌晟睿,笑着说:“住在隔壁可以经常看到我们家小姐呀,我看那韦秀才多半是看上我们家小姐了。”   凌晟睿正在铺被子,听到菊香这样说,心里不由得又一紧,以后跟韦秀才做邻居,少不得要被他纠缠不休。想到这里,凌晟睿开始感觉有点头疼了。   果然,在这之后,韦邢丘时不时换些米和肉来祖宅这边,还经常找借口过来帮忙,明眼人都看出来是来找凌晟睿的。   麴家所有人都觉得韦邢丘和凌晟睿是天生一对,只有两个人很不高兴,一个是凌晟睿,另一个是麴晗蕾。   这天傍晚,韦邢丘又兴冲冲地提着一条大鱼上门,凌晟睿远远看见他,连忙找借口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韦邢丘进门没见到凌晟睿,心里不免有点失望。   柳姨娘从他手里接过鱼,歉意地说道:“凝儿这孩子这会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她回来我要好好说说她。”   “不,不,”韦邢丘连忙摆摆手道:“姨娘千万不要为难沛凝姑娘,韦某只是过来看看而已,没别的事,既然沛凝姑娘不在,韦某改日再来拜访!”说着他拱拱手退出祖宅前院。   走出祖宅,韦邢丘无奈地叹口气,准备回自己屋里。突然一个穿鹅黄色碎花曳地裙的姑娘拦住了他,姑娘躬身道了个万福:“晗蕾见过韦先生!”   韦邢丘有些许局促,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麴小姐。”   “不是跟先生说了叫我晗蕾么?先生又跟我见外了。”麴晗蕾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说到:“先生还是叫我晗蕾吧。”   “这。。。。好,晗蕾姑娘。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今日是天巳节,听说晚上街市有灯会,很是热闹,可是晗蕾平日里不常出门,不识路,先生可否带我去看看?”   “这,”韦邢丘想起自己晚膳还没有吃,此时还饥肠辘辘,但看看麴晗蕾那期待地眼神,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得说:“好吧!”   灯会在承天城西的市坊举行,离韦邢丘的家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韦邢丘的人缘似乎非常好,一路上不停地有人与他打招呼。   这时一位熟识的大娘看见了他们,大声叫道:“韦先生,你又和沛凝姑娘出来看灯会啊?”她刚说完就发现认错人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磕磕巴巴地道:“那,那个,韦先生,我有些事我先走了。”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麴晗蕾阴沉着脸闷不做声,韦邢丘觉得很窘,道:“晗蕾姑娘,刚刚那大娘。。。。。”   麴晗蕾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指着前面说:“看,灯市到了,我们快走吧!”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往灯市上走。   第一次被女孩子温润的玉手拉着,韦邢丘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心里开始有点飘飘然了。   突然麴晗蕾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幸好有韦先生帮我们麴家度过这一难关,凝儿的心上人贵为朝廷大官,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韦邢丘心里一惊,连忙追问道:“你是说凝儿已经有了心上人?”   “是啊!”麴晗蕾对他嫣然一笑,轻声道:“凝儿的心上人是凌国公府上二公子凌晟睿,前段时间他还经常让侍从接凝儿乘马车外出游玩呢。”   韦邢丘心里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连忙道:“可我听说凌公子因贪污受贿被贬往安州了,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承天了。”   “确实是这样!”麴晗蕾轻轻翻弄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花灯,漫不经心地说:“凌公子走后,守候在大门处等凝儿的又换成另一位贵公子,而且似乎这位贵公子更有来头。”说着说着她又低下头道:“没想到凝儿也会这般三心二意。”   韦邢丘的眉头快皱成一团了,心想:“不可能!!她不像是这种贪慕虚荣的女子!”   麴晗蕾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凝儿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啊!”   韦邢丘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悦,“晗蕾姑娘,凝儿毕竟也是你的妹妹,你这样说她不太好吧!”   麴晗蕾有些紧张,连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麴家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看着呢,我没有说谎。”   “晗蕾姑娘,别说了!”韦邢丘脸色很难看,“我们还是看花灯吧!”   腊月天冷,灯市里连片的酒家人声喧嚣,赌博声、歌唱声、叫喊声,一阵比一阵高,街头小巷里家家户户都点灯,孩子们也提灯,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炫目的花灯,有如满天星斗在人间,形成天人合一,同乐共融的太平盛世景象。   凌晟睿站在灯市的另一头,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围在一个货郎身边,只见货郎粗糙的双手拿着几根细细的竹条,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此时正灵活地上下翻飞,只一会功夫,便织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竹蜻蜓。货郎再拿出几根竹条,竹蜻蜓下面很快便多出了个竹笼,在竹笼里放上灯油,点上火,一只竹蜻蜓花灯便出现在货郎手中。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从货郎手中领过一只只竹蜻蜓花灯。   货郎见凌晟睿看着他手中的花灯出神,眯缝着双眼对他说:“姑娘,还剩这只了,你要么?不瞒你说,全承天城就只有我会织这种竹蜻蜓花灯。”   “好吧,我要了。”凌晟睿把一个铜板放在货郎手里,换过了最后一只竹蜻蜓花灯。他提着花灯坐在拱桥边,看着灯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想起麴沛凝曾跟他提过小时候最喜欢提着这样一只竹蜻蜓花灯走街串巷逛灯市了。又是一年灯市,一样的竹蜻蜓花灯,曾经的提灯人此刻却又不知在何方?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沧海桑田。   ? ☆、第四十二章 飞来横祸(三) ?  天上渐渐飘起了小小的白羽毛一样的雪花,雪花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的。一片晶莹的小雪花落在麴沛凝的掌心上,慢慢地被麴沛凝掌心的温度融化了。   麴沛凝呵了一口气,吐出阵阵白烟。她朝前望去,茫茫的沙漠一片雪白,再往前却见一大片草原和大片的山麓,一片山麓上用石头垒砌了一大片城墙,里面全是用石头垒成的房子。   “大人,前面便是额罗都城塔塔伦尔高地。”缪舜上前对麴沛凝说道。   麴沛凝不禁又想起在夷狄军营挨鞭刑的情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   到了城门口,城门处的守卫看他们一身晋人打扮,拦住了他们,“站住!什么人?”   麴沛凝上前对守卫说:“快去通报你们的单于,就说安州知州求见!”   守卫狐疑地看着他们,对身边的几个守卫说:“看着他们几个,我去通报单于。”   他话音刚落,一排夷狄士兵把他们团团围住,麴沛凝和冷伏初显得很是局促不安,缪舜和奚九跟没事人似的交手负背,眼睛不住地四处打量,乌扎婆婆则干脆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大概一盏茶功夫,守卫匆匆赶回来,对麴沛凝等人说道:“单于让你们去见他。”   于是,一排夷狄士兵手持弯刀押着麴沛凝等人向着高处的皇宫走去。   一路上一行人经过集市和夷狄人居住的房子。房子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用泥糊住,有些房子连门都没有。街上来来往往的夷狄百姓,个个都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跟承天城街边流浪的乞丐相似。正巧,有一个夷狄妇人提着一个泥锅准备做饭,锅里全是一些树皮和菜叶子。麴沛凝边走边想:“没想到夷狄老百姓日子过得这么苦?这必定是夷狄连年征战,不事生产的缘故。”   额罗皇宫坐落在塔塔伦尔高地的金山山麓,俯瞰下面星星点点的民居。额罗皇宫也是用大块大块的石头垒砌,踏上九十九级石阶,麴沛凝等人便步入额罗皇宫。   皇宫富丽堂皇,四周的石柱都绘满艳丽的民族风情的图腾,看得人眼花缭乱。士兵把麴沛凝等押到大殿正中,便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身披狐裘留着八字胡的呼雷托勒走进大殿。见到呼雷托勒,麴沛凝想到他的阴鸷狠辣,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往缪舜身后挪了挪。   呼雷托勒坐在大殿上,一双眼睛冷冷地闪着寒光,在殿下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看到乌扎婆婆的时候,他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底下这个睁着泪眼盯着自己的怪婆子怎么感觉有点熟悉,甚至还有点亲切?   呼雷托勒顿了顿,对麴沛凝说道:“凌大人,你不是已经逃跑了么?怎么这会又自己送上门了?”   麴沛凝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说道:“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让单于见一个熟人!”   “哦?”呼雷托勒狐疑地看着麴沛凝,问道:“让本王见的熟人在哪里?”   麴沛凝推出旁边坐在轮椅上的乌扎婆婆,对呼雷托勒说:“她叫乌扎,曾是单于年幼时的乳母,单于是否还记得她?”   “乌扎?”呼雷看着面前这个白发苍苍,脸上皱纹纵横的老人,眼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单膝跪在乌扎婆婆面前,轻声道:“你真的是我的乳娘乌扎?”见乌扎婆婆听不懂,他又换额罗语重新问了一遍。   乌扎婆婆没有说话,只是从袋中拿出一只青铜铃铛,叽里咕噜的地说了一堆话,呼雷托勒眼睛顿时湿润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接过乌扎婆婆手中的铃铛,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乌扎婆婆的手,阔别二十年的母子如今重逢,四目相对,泪眼婆娑,大殿里面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看到他们这样,麴沛凝悄悄对站在旁边的冷伏初说道:“刚刚乌扎婆婆说了什么?”   “乌扎婆婆说,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很害怕天黑,我就陪在你身边,给你摇着这个铃铛,听着铃铛声,你就能安心地入睡!”冷伏初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这世上最难割舍的就是母子之情,乌扎婆婆这么多年坚强地活下来,都是为了再见呼雷托勒一面。”   “唉。。。”麴沛凝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起来。   片刻后,呼雷托勒站起来,示意围着麴沛凝等人的士兵散开,他换了一副客气的语气对麴沛凝躬身一礼道:“多谢凌大人仗义相助把我的乳母接回本王身边,今晚孤设宴款待几位贵客!”说完他唤出仆人带领麴沛凝等人回客房歇息。   是夜,麴沛凝一行人被请到大殿前,在大殿正中一处高台挂满了黑色的帘幕,帘幕四周摆着木案几。麴沛凝被仆人带到木案几旁坐下。   待所有人都坐下,仆人们连忙端上新鲜烤好的羊羔和浆酒。帘幕慢慢地拉开,高台前小桌上供奉着一尊神像,两旁是燃着的两盏高脚铜灯,气氛很是庄严静穆。   一群穿着艳丽服饰的舞姬出来了,真是光艳地一闪!翠笛响起,舞姬开始迈着细碎的舞步,脚上铃声繁响,如慢云般慢移,旋风般急转。笛声渐急,舞姬们的身姿亦舞动地越来越快,流光飞舞,罩得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衣服在空中闪动着美丽的光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大殿里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呼雷托勒对着坐在旁边看舞看呆了的麴沛凝举杯笑道:“今日多亏了凌大人,才能母子重聚。来,这一杯是本王敬凌大人的。”   麴沛凝也连忙举起酒杯,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看着呼雷托勒把酒一饮而尽,麴沛凝闻了闻酒杯,一股羊骚味夹杂着酒的辛辣味直冲鼻尖,麴沛凝趁着麴沛凝不注意偷偷地把酒倒进袖口。   麴沛凝思量一番,鼓足勇气对呼雷托勒说:“在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凌大人请讲?”   “在下今日经过街市,发现贵国百姓生活都非常困苦,而皇宫生活却如此安逸,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知单于可曾想过其中利害?”   呼雷托勒脸一沉,放下酒杯,冷冷地说:“凌大人的意思是本王治国无方?”   “在下不敢!”麴沛凝看到他误会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只是在下同情贵国百姓饱经战乱之苦,田地畜牧荒废,民不聊生。所谓善为国者,御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慈弟也。见之饥寒,则为之衰;见之劳苦,则为之悲。”   “凌大人所言有点道理!”呼雷托勒点点头,接着说道:“不知道大人可有办法助本王度过此困境?”   见到呼雷托勒被说动,麴沛凝心中大喜,趁热打铁说道:“百姓长期不事耕种和畜牧,长此以往国力必将衰退。只有结束战争,让百姓好好休养生息,国家才能兴盛!”   呼蕾托勒看她的目光逐渐深邃,轻声道:“那凌大人的意思是?”   麴沛凝在心里斟酌一番,终于说出心中的想法:“在下认为单于应该顺应天意,与大晋和好。双方恢复通商,这样额罗的特产可以卖到大晋换取钱粮,百姓还可以吃上大晋产的稻米,甚至可以用大晋的谷种进行耕种。百姓的日子好过了,额罗国才能渐渐恢复生机。”   麴沛凝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呼雷托勒的反应。   呼雷托勒目无表情,也没有再答话。   麴沛凝心想:完了,莫非又惹这位主不高兴了?只怕会有杀身之祸了!   这时歌舞结束,宴会也散了,呼雷托勒大声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一位侍女来到麴沛凝面前,躬身行礼道:“凌大人,请随我来。”   麴沛凝见到呼雷托勒已起身走远,也只得起身随侍女回房。   刚回到房,缪舜便推门进来,拱手说道:“大人今晚和呼雷托勒说了些什么?为何属下看他神情有点怪怪的?”   麴沛凝叹了口气,便把今晚劝呼雷托勒与大晋停战的事告知缪舜。   缪舜听罢,开口道:“属下今日也领略到额罗老百姓的疾苦,额罗国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呼雷托勒再自不量力地与大晋为敌,那就是自寻死路,最终都是两败俱伤!”   “希望他能早日醒悟,尽早停战,也可免去额罗和安州百姓的战乱之苦。”   两人聊了一番话后,缪舜告辞离去,麴沛凝准备上床歇息。   这时门外又有人在轻轻叩门,麴沛凝觉得奇怪,缪舜才刚走,这会还有谁会来找她?   打开门,门外的人却是奚九。   奚九一见她,就开口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相告!”   “莫非你也是来问我今晚与呼雷托勒谈话的事?”   “非也,进屋再说!”   麴沛凝把奚九让进屋里,刚做定,奚九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黑玉递给麴沛凝。   麴沛凝打量着这块黑玉,黑玉通体透亮,细腻光滑,上面还刻着一些龙纹,一看就知道是极品好玉。   ? ☆、第四十三章 飞来横祸(四) ?     “从这块黑玉成色来看,是西域之物,世间少有。再从雕工来看,出自宫廷能工巧匠之手,说明这块黑玉是宫廷之物,而且这块玉看上去更像是禁卫军的令牌。”   “宫廷之物?”麴沛凝面色一动,连忙追问道:“这块黑玉哪里来的?”   “不瞒大人,这是缪舜的。”   “什么?”麴沛凝目光闪过惊讶,说道:“你私自拿缪舜的东西?”   “大人别说的这么难听,属下只是觉得缪舜这段时间形迹可疑,趁他沐浴时翻看了一下他的东西,看到这个东西有点特别,然后顺走了一下而已。”   “顺?你这是偷!”麴沛凝横眉瞪着奚九。   “大人,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缪舜一个乡野农夫为什么会有这块禁卫军的令牌?这块令牌上面只刻着龙纹,并没有刻字,与禁卫军的令牌似乎又不大相同,我猜测它应该隶属于皇帝的一支暗骑。”   “暗骑?”麴沛凝好奇地问道:“暗骑是什么?”   奚九狐疑地看着她,半响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总之缪舜这个人不简单,大人要小心他!”   麴沛凝低下头仔细思量一番,再抬起头时已是面色淡然,道:“虽然我不知缪舜是何身份,来这究竟是何目的。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凭他这一年来跟随我出生入死,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把这玉还给他,这件事切莫再提。”   奚九接过黑玉,深深地看了麴沛凝一眼,躬身一拜便出了门。   麴沛凝默默地看着奚九离去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额罗皇宫一处大殿灯火通明,呼雷托勒端坐正中大殿,夷狄各部落首领分坐两边,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沉默不语,殿内气氛有些发冷。   呼雷托勒扫了一眼座下几位部落首领,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凌晟睿对本王说的话,诸位怎么看?”   一位留着络腮大胡子的部落首领开口道:“我们额罗与大晋打了那么多年仗,让我们对他们俯首称臣,还要献上贡品,我做不到!”   另一位三角眼脸上有道刀疤的首领也接口说道:“让我与那帮晋人把手言欢,我也不干。我额罗子民骁勇善战,攻城略地样样拿手,不消时日便可拿下诸多城池,凭什么要对大晋卑躬屈膝?”   呼雷托勒眉头紧了紧,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左贤王叱罗罕,说道:“叱罗罕,你怎么看?”   叱罗罕抻了抻身子,说道:“我反倒认为凌晟睿所言有理,我们额罗虽与大晋征战多年,但却从未真正攻下一座城池,除了掠得一点金银财宝外,没落得半点好处,反而额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田地荒芜,连饭都吃不上,今年很多人都交不上人头税。”   呼雷托勒点点头,说道:“今晚我曾与乳母促膝长谈,乳母常年生活在木瓦村,民间疾苦她最是了解,她不希望额罗再有战争了,与大晋停战,让百姓休养生息,势在必行!”   话音刚落,三角眼首领“呼”地站起来,目呲欲裂,高声道:“枉我多年誓死追随单于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打败各部族意欲一统西域各国,没想到单于今日竟被一文弱书生和一老婆子蛊惑,做个缩头乌龟,单于让我死去众多额罗士兵如何瞑目?”   呼雷托勒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杀气腾腾地说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三角眼不甘示弱,说道:“除非你今日就杀了我,否则休想与大晋停战!”   呼雷托勒眼中寒意更甚,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三角眼面前,沉声道:“此话当真?”   三角眼昂起头,毫不畏惧呼雷托勒眼中的杀气,他根本不信呼雷托勒敢杀自己,高声说道:“当真!”   “嗖”地一道寒光划过,三角眼的头骨碌碌地从脖子掉下来,几股鲜血从断口处如喷泉般喷溅出来,身体接着倒了下去。   呼雷托勒手中的弯刀还在滴着血,两边的各部落首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片刻,叱罗罕单膝跪地,手放左胸,道:“单于英明神武,臣下佩服,臣愿唯单于命是从,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其余首领连忙跟着单膝跪地,手放左胸,道:“愿誓死追随单于,惟命是从!”     看着下面跪着的群臣,呼雷托勒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终于在这天停了,塔塔伦尔高地终于露出了阳光。   麴沛凝呆在客房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来呼雷托勒的消息,她心里很失望,准备唤缪舜和奚九过来商量对策。   忽然冷伏初推门进来,朝她福了福身。   麴沛凝说道:“伏初姑娘这么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莫非大人忘了我们先前之约么?”   麴沛凝稍稍有些怔住,李琸一案至今还没有什么眉目,她也是时候该好好查查这桩案子,给皇帝和冷伏初一个交代了。   她思索一番,对冷付初说道:“在下上次被掳来夷狄军营的时候,是一个叫谯余的晋人救了我,据他说他曾是你父亲的属下,不知因何故投降了夷狄,如果我们找到了他,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知当年的真相。”   “真相?”冷伏初眼里满是惊喜,“那我们快去找他啊!”   “好。”麴沛凝点点头。   没等麴沛凝和冷伏初找到谯余,谯余自己先找到她们。   “见过凌大人!”谯余躬身一礼道。   麴沛凝连忙回礼道:“上次多亏谯大人相助,在下才能顺利回到安州城,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凌大人言重了!”谯余摆摆手,讶异道:“既然大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何又回来自投罗网?”   “这。。。”麴沛凝默然片刻,便告诉他劝呼雷托勒停战之事。   听麴沛凝说完,谯余双目登时睁得大大的,拱手说道:“凌大人敢闯额罗,力劝呼雷托勒停战,如此胆色过人,实在让在下钦佩不已!”   二人谈话间,一直默不作声的冷伏初径直上前朝谯余躬身行礼道:“见过谯大人!”   “哦,这位是?”谯余看着麴沛凝旁边这位绝代佳人,疑惑地问道。   “我是前任知州李琸之女冷伏初。”   “李大人的女儿?”谯余半信半疑,“可我听说李大□□女早已病死在江南。”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冷伏初,说道:“莫非你是秦淮名妓冷青霭的女儿?”   “大人认识我娘?”冷伏初满脸欣喜道。   谯余摇摇头,说道:“不认识,只是大人在临刑前交给在下一样东西,如若哪天你来安州祭拜,让在下亲手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父亲!”冷伏初紧紧闭上眼睛,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散乌黑顺柔的秀发,神情中带着一种难掩的的期初和怆然。   见此情景,谯余长叹一口气,道:“二位请随在下来。”   麴沛凝轻声安慰一下冷伏初,跟随谯余出了皇宫,穿过皇宫旁边一条石头小巷,便来到一处石头垒成的院落处。   谯余从自家屋中取出一个雕花朱漆木盒递给冷伏初,道:“你爹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这是你娘当年送给你爹的定情信物。现在交给你了。”   冷伏初双手接过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琉璃玉簪子。冷伏初拿出这支玉簪子,顿时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轻轻拭擦掉脸上的泪水,歉意地说道:“伏初失态了,请二位大人见谅!”   “无碍,无碍,”麴沛凝和谯余连连摆手道。   “谯大人”冷伏初低低地问道:“可以告知伏初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么?我爹。。。。他真的贪了那三十万军资么?”   “唉,”谯余长长地叹息一声,半响才道:“李大人没有贪污三十万两白银,他是为奸人所害。”接着他把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李琸发现三十万两军资丢失,正在试图查出军资下落之际,却被人匿名上告朝廷。就在朝廷派人下来追查军资下落时,安州城所有官员众口一词说是李琸贪污了军资,李琸有口难辩,后来不知为何他就认罪了,不久就被秋后斩首了。   谯余紧紧闭上眼睛,怅然长叹,喃喃地道:“李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曾尝试寻找证据去救李大人。谁料后来李大人居然认罪了,再后来我在安州被刺客暗中追杀迫于无奈只得投降了夷狄。”   没想到案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麴沛凝愣了一会,说道:“那谯大人可知当年那三十万两军资的下落么?”   “这个,”谯余摇摇头,一脸羞惭道:“恕在下无能,明知李大人是被冤枉的,却无法为他洗白冤情。”   二人说话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痛苦的哭泣,只见冷伏初紧抿下唇,眼中有充盈的泪光,她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冷伏初伤心欲绝,麴沛凝和谯余都为之动容,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默然片刻,冷伏初取出绣帕,轻轻拭去泪水,歉意地说道:“伏初失态,让二位大人见笑了,请见谅!”   麴沛凝摇摇头道:“伏初姑娘,在下理解你的痛苦,但还是请节哀顺变!”   谯余看着冷伏初,思索片刻,突然转头对麴沛凝说道:“凌大人,我估计这些军资应该都是安州众官员瓜分了,然后栽赃嫁祸给李大人。”   “可是这光是猜测,没有证据无法治他们的罪。”   “佐吏余子鉴本是一赌徒,在李大人死后,他欠的赌债居然全部还清了。大人不妨从他身上查起。”   ? ☆、第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一) ?    麴沛凝拧眉叹道:“没想到安州官员全牵涉到这件案子里,我本还觉得敖仕昭对李大人有情有义,却不曾想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等麴沛凝来到前殿,呼雷托勒正在大殿内独自饮酒。   麴沛凝径直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单于!”    “凌大人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多谢单于!”麴沛凝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单于唤在下来所为何事?”   “本王觉得前几日凌大人对孤所说的话有一定道理。孤也非常乐意与大晋停战,摒弃仇怨,和平相处。”    “这真是太好了!”麴沛凝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喜道:“单于英明睿智,爱民如子,在下这就赶回安州,修书一封禀告圣上。”    “凌大人别急!”呼雷托勒一挥手,道:“孤还有三个条件。”   麴沛凝讶异道:“是何条件?”    “第一,停战后,大晋要开放与额罗的互市,我们用额罗的牛羊和特产换取大晋的丝绸和盐油等物。第二,额罗不向大晋称臣,但可缔结为兄弟关系。第三,额罗要与大晋联姻。”    “这个,请恕在下不能擅自做主,可否允许在下回去禀告圣上,再作定夺,不知单于意下如何?”    “嗯,可以。”呼雷托勒笑道。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麴沛凝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安州。呼雷托勒把众人送至城门口,对麴沛凝笑道:“孤就在此静候凌大人佳音。”   麴沛凝躬身行礼道:“在下多谢单于盛情款待。告辞。”   十日后,麴沛凝回到了安州城,立即修书一封派人上呈给皇帝。    半个月后承天皇城,广阳宫正元殿,百官恭谨地分成两列里再殿下,文帝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踏步进入大殿。    百官立刻跪地伏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文帝一扬手,“平身。”   待百官各自归位,文帝开口道:“前日凌晟睿遣信使来报,额罗单于呼雷托勒愿与大晋停战,但他提出三个条件,诸位卿家怎么看?”   万成化看看四周,连忙站出来,躬身道:“臣认为不可与夷狄交好,我大晋先帝南征北战打下来的江山,只当是金戈铁马,一统天下,更何况夷狄屡屡侵犯我大晋领土,早就该剿灭它了。呼雷托勒还敢对大晋提出停战条件,简直是不自量力!”   万成化话音刚落,戚垺程迫不及待站起来躬身应道:“回陛下,臣以为万大人所言,恐有偏颇!”   顿了顿,戚垺程出列,跪下道:“现是大晋建国初年,天下初定,士卒疲于应战。再加上近期全国各地纷纷出现天灾人祸,粮食欠收。与夷狄停战,便可赢得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也可避免北戎和额罗联手对抗大晋。”    “戚大人所见臣不敢苟同,”万成化不甘示弱,针锋相对道:“陛下,臣以为大晋士兵骁勇善战,多次打败夷狄,夷狄国已显颓势。呼雷托勒还敢跟大晋提停战条件,其咄咄逼人之势暴露无遗,若答应他无疑是屈辱妥协,一味对其忍辱退让,只会助长其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    “臣闻今北边有北戎和额罗不断侵犯边境,斥候整日盯着烽燧不得休息,将士时刻穿着甲胄睡觉,边境大量增加戍边军队,粮食供应不足,国力衰弱。试问万大人,此情此景,这仗还要强行打下去么?”   万成化动动嘴唇,无言以对。   文帝微微眯起眼睛,和抬起头的卞于夏有些许眼神交流。卞于夏若有所思,连忙上前拱手说道:“戚大人所言有些道理,今大晋初建,国力空虚,内忧外患,大晋早已疲于应战,若能安抚域外那些不懂礼仪的夷狄之流,令边界暂得安宁也未尝不可。至于和亲之事,在宫中随便找个宫女封之为公主嫁过去便可。”    “好,”文帝欣然道:“既然丞相也这么说,那朕就答应呼雷托勒这三个条件,朕亲自拟一份和亲诏书遣使送去额罗。”   文帝顿了顿,接着说道:“凌晟睿媾和有功,也是时候让他回朝了。只是让他回朝的话,必须要有个人镇守安州,诸位爱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凌章出来启奏道:“老臣举荐薛雷衢兼任安州知州,薛雷衢随史轶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身经百战,而且年富力强,定是坐镇安州的最佳人选。”   “嗯,凌卿所言有理。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列下诸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文帝见此,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在等候朝廷回音的那段日子里,麴沛凝也在紧锣密鼓地调查起两年前李琸一案来。她让人叫来佐吏余子鉴。   余子鉴来到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向坐在案几前的麴沛凝拱手说道:“不知大人唤属下过来所谓何事?”   麴沛凝沉声道:“你可知罪?”   “这,属下不知犯了何罪?”   “啪”地一声,麴沛凝把一叠黄纸单据仍在余子鉴面前,“这一叠赌场的欠条一共是一万两,张张都有你的名字,你如何解释?”   余子鉴捡起单据看了看,答道:“回大人,属下以前好赌,这确实是属下以前的赌债,不过属下早已改邪归正,重新做人,请大人明察。”   “改邪归正?”麴沛凝冷哼一声,道:“你一年的俸禄只不过二两银子,你又不经商,这一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这,”余子鉴一时语塞,只见他眼睛骨碌碌一转,拱手说道:“此乃一亲戚赠予。”   “放屁。”麴沛凝一怕案几,怒道:“本官早已查明,你族人全在安阳乡下种田,何来钱财赠予?”   “属下。。。属下所言属实。请大人明察。”余子鉴还想狡辩。   “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招的,来人那,上刑。”   麴沛凝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酷吏走了进来,拖着余子鉴进了牢房。   麴沛凝在牢房外静候片刻,等到牢房鬼哭狼嚎的叫声渐渐平息下来,她才踏步走进去。   牢房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余子鉴证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麴沛凝半蹲在余子鉴旁边说道:“你只要招供,把所有贪了军资的官员找出来,就可免受这皮肉之苦。否则我就把这三十万两军资全部栽赃在你身上,就像你们当年对李琸一样,你就等着灭族吧。”   听了麴沛凝的话,余子鉴瞪大眼睛,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麴沛凝接着沉下声道:“只要你肯招供,本官会想办法保你一妻一子不死。”   余子鉴抬头看了看麴沛凝,在心里挣扎一番,下定决心道:“大人,我招。”   麴沛凝满意地站起身,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三日后,安州官场掀起一股轩然大波。安州所有涉案官员全部锒铛入狱。官吏们在他们府中搜出大量金银财宝,但还是有二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   让麴沛凝疑惑的是在敖仕昭家里居然没有搜到一点东西,敖仕昭家里一贫如洗,抄家的官吏甚至怀疑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     麴沛凝心想:这不合常理。还有二十万两军资下落不明。但据余子鉴招供,这二十万两白银全被敖仕昭独吞了,这其中必有蹊跷。她下令众官吏在敖仕昭家中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所获。   麴沛凝觉得应该好好和敖仕昭谈一谈了。   这天晚上,麴沛凝特地备了酒菜到牢房拜会敖仕昭。   敖仕昭穿着囚衣坐在茅草堆上,脚上戴着拷撩,一脸胡茬子。望着这个昔日儒雅清秀、平日里喜欢讲禅论道的同僚沦落至今,麴沛凝长叹一口气。   见到麴沛凝到来,敖仕昭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见过凌大人!”   “敖大人不必多礼!我今日备下一壶水酒,特地来与敖大人叙叙旧!”   敖仕昭无奈地苦笑一声,“属下都已是将死之人,不知大人来找属下想说什么?”   麴沛凝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贪污军资实乃灭族连坐的大罪,敖大人就不曾想过为妻子和两个女儿谋一条生路?”   敖仕昭摇摇头道:“大人不必多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欠妻儿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麴沛凝长叹一口气,敖仕昭意志坚定,看来是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二十万两纹银的下落了。   她想了想,问道:“敖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大人请讲。”   “李琸为何最终认罪?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话音刚落,只见敖仕昭眼眶里溢满泪水。麴沛凝心里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第四十四章水落石出(二) ?  麴沛凝拧眉叹道:“没想到安州官员全牵涉到这件案子里,我本还觉得敖仕昭对李大人有情有义,却不曾想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等麴沛凝来到前殿,呼雷托勒正在大殿内独自饮酒。   麴沛凝径直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单于!”   “凌大人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多谢单于!”麴沛凝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单于唤在下来所为何事?”   “本王觉得前几日凌大人对孤所说的话有一定道理。孤也非常乐意与大晋停战,摒弃仇怨,和平相处。”   “这真是太好了!”麴沛凝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喜道:“单于英明睿智,爱民如子,在下这就赶回安州,修书一封禀告圣上。”   “凌大人别急!”呼雷托勒一挥手,道:“孤还有三个条件。”   麴沛凝讶异道:“是何条件?”   “第一,停战后,大晋要开放与额罗的互市,我们用额罗的牛羊和特产换取大晋的丝绸和盐油等物。第二,额罗不向大晋称臣,但可缔结为兄弟关系。第三,额罗要与大晋联姻。”   “这个,请恕在下不能擅自做主,可否允许在下回去禀告圣上,再作定夺,不知单于意下如何?”   “嗯,可以。”呼雷托勒笑道。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麴沛凝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安州。呼雷托勒把众人送至城门口,对麴沛凝笑道:“孤就在此静候凌大人佳音!”   麴沛凝躬身行礼道:“在下多谢单于盛情款待!告辞!”   十日后,麴沛凝回到了安州城,立即修书一封派人上呈给皇帝。     半个月后承天皇城,广阳宫正元殿,百官恭谨地分成两列里再殿下,文帝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踏步进入大殿。   百官立刻跪地伏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文帝轻轻一挥手,道:“众卿平身!”   待百官各自归位,文帝开口道:“前日凌晟睿遣信使来报,额罗单于呼雷托勒愿与大晋停战,但他提出三个条件,诸位卿家怎么看?”   万成化看看四周,连忙站出来,躬身道:“臣认为不可与夷狄交好,我大晋先帝南征北战打下来的江山,只当是金戈铁马,一统天下,更何况夷狄屡屡侵犯我大晋领土,早就该剿灭它了。呼雷托勒还敢对大晋提出停战条件,简直是不自量力!”   万成化话音刚落,戚垺程迫不及待站起来躬身应道:“回陛下,臣以为万大人所言,恐有偏颇!”   顿了顿,戚垺程出列,跪下道:“现是大晋建国初年,天下初定,士卒疲于应战。再加上近期全国各地纷纷出现天灾人祸,粮食欠收。与夷狄停战,便可赢得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也可避免北戎和额罗联手对抗大晋。”   “戚大人所见臣不敢苟同!”万成化不甘示弱,针锋相对道:“陛下,臣以为大晋士兵骁勇善战,多次打败夷狄,夷狄国已显颓势。呼雷托勒还敢跟大晋提停战条件,其咄咄逼人之势暴露无遗,若答应他无疑是屈辱妥协,一味对其忍辱退让,只会助长其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   “臣闻今北边有北戎和额罗不断侵犯边境,斥候整日盯着烽燧不得休息,将士时刻穿着甲胄睡觉,边境大量增加戍边军队,粮食供应不足,国力衰弱。试问万大人,此情此景,这仗还要强行打下去么?”   万成化动动嘴唇,无言以对。   文帝微微眯起眼睛,和抬起头的卞于夏有些许眼神交流。卞于夏若有所思,连忙上前拱手说道:“戚大人所言有些道理,今大晋初建,国力空虚,内忧外患,大晋早已疲于应战,若能安抚域外那些不懂礼仪的夷狄之流,令边界暂得安宁也未尝不可。至于和亲之事,在宫中随便找个宫女封之为公主嫁过去便可。”   “好,”文帝欣然道:“既然丞相也这么说,那朕就答应呼雷托勒这三个条件,朕亲自拟一份和亲诏书遣使送去额罗。”   文帝顿了顿,接着说道:“凌晟睿媾和有功,也是时候让他回朝了。只是让他回朝的话,必须要有个人镇守安州,诸位爱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凌章出来启奏道:“老臣举荐薛雷衢兼任安州知州,薛雷衢随史轶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身经百战,而且年富力强,定是坐镇安州的最佳人选。”   “嗯,凌卿所言有理。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列下诸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文帝见此,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在等候朝廷回音的那段日子里,麴沛凝也在紧锣密鼓地调查起两年前李琸一案来。她让人叫来佐吏余子鉴。   余子鉴来到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向坐在案几前的麴沛凝拱手说道:“不知大人唤属下过来所谓何事?”   麴沛凝沉声道:“你可知罪?”   “这,属下不知犯了何罪?”   “啪”地一声,麴沛凝把一叠黄纸单据仍在余子鉴面前,“这一叠赌场的欠条一共是一万两,张张都有你的名字,你如何解释?”   余子鉴捡起单据看了看,答道:“回大人,属下以前好赌,这确实是属下以前的赌债,不过属下早已改邪归正,重新做人,请大人明察!”   “改邪归正?”麴沛凝冷哼一声,道:“你一年的俸禄只不过二两银子,你又不经商,这一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这,”余子鉴一时语塞,只见他眼睛骨碌碌一转,拱手说道:“此乃一亲戚赠予。”   “放屁!”麴沛凝一怕案几,怒道:“本官早已查明,你族人全在安阳乡下种田,何来钱财赠予?”   “属下。。。属下所言属实。请大人明察!”余子鉴还想狡辩。   “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招的,来人那!上刑!”   麴沛凝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酷吏走了进来,拖着余子鉴进了牢房。   麴沛凝在牢房外静候片刻,等到牢房鬼哭狼嚎的叫声渐渐平息下来,她才踏步走进去。   牢房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余子鉴证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麴沛凝半蹲在余子鉴旁边说道:“你只要招供,把所有贪了军资的官员找出来,就可免受这皮肉之苦。否则我就把这三十万两军资全部栽赃在你身上,就像你们当年对李琸一样,你就等着灭族吧!”   听了麴沛凝的话,余子鉴瞪大眼睛,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麴沛凝接着沉下声道:“只要你肯招供,本官会想办法保你一妻一子不死。”   余子鉴抬头看了看麴沛凝,在心里挣扎一番,下定决心道:“大人,我招!”   麴沛凝满意地站起身,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三日后,安州官场掀起一股轩然大波。安州所有涉案官员全部锒铛入狱。官吏们在他们府中搜出大量金银财宝,但还是有二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   让麴沛凝疑惑的是在敖仕昭家里居然没有搜到一点东西,敖仕昭家里一贫如洗,抄家的官吏甚至怀疑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   麴沛凝心想:这不合常理!还有二十万两军资下落不明。但据余子鉴招供,这二十万两白银全被敖仕昭独吞了,这其中必有蹊跷!她下令众官吏在敖仕昭家中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所获。   麴沛凝觉得应该好好和敖仕昭谈一谈了。   这天晚上,麴沛凝特地备了酒菜到牢房拜会敖仕昭。   敖仕昭穿着囚衣坐在茅草堆上,脚上戴着拷撩,一脸胡茬子。望着这个昔日儒雅清秀、平日里喜欢讲禅论道的同僚沦落至今,麴沛凝长叹一口气。   见到麴沛凝到来,敖仕昭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见过凌大人!”   “敖大人不必多礼!我今日备下一壶水酒,特地来与敖大人叙叙旧!”   敖仕昭无奈地苦笑一声,“属下都已是将死之人,不知大人来找属下想说什么?”   麴沛凝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贪污军资实乃灭族连坐的大罪,敖大人就不曾想过为妻子和两个女儿谋一条生路?”   敖仕昭摇摇头道:“大人不必多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欠妻儿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麴沛凝长叹一口气,敖仕昭意志坚定,看来是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二十万两纹银的下落了。   她想了想,问道:“敖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大人请讲!”   “李琸为何最终认罪?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话音刚落,只见敖仕昭眼眶里溢满泪水。麴沛凝心里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第四十五章前尘往事(一) ?  敖仕昭抹去眼角的泪水,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二十多年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新皇登基,将在广阳宫举行一场盛大的殿试,选举各地人才入朝为官。   敖仕昭那时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书生,满怀抱负,准备上京参加殿试。路过千重山时,偶遇也要参加殿试的临川老乡李琸,二人志气相投,结为好友,相约结伴上京。在见识到千重山的恢弘壮丽后,敖仕昭即兴作赋名曰《千重赋》。   就在上京路途中,山洪暴发,李琸不慎被冲下山崖,敖仕昭拼死拉住他,李琸得救了,敖仕昭却因此感染上风寒,在客栈躺了几个月,还从此落下手疾。   李琸独自一人参加殿试,见到今年殿试的题目竟然正巧和敖仕昭那篇文章相符,他犹豫一下,写下那篇《千重赋》。新皇对《千重赋》大为赞赏,李琸得了那年殿试第一名,从此平步青云。   李琸入朝为官后,对敖仕昭深感愧疚。敖仕昭得了手疾,再无机会参加殿试,李琸便把他留在身边。   说到这里,敖仕昭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说道:“虽然我跟着李琸二十多年,但始终心有不甘,这时有人告诉我,只要花上二十万两白银便可让我封官,于是我便瞒着李琸私下与众官员贪了三十万两军资。不久东窗事发,圣上问罪下来,所有人一致把罪责推到李琸身上。”说到这里,敖仕昭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虽是李琸害你仕途无望,但是好歹他对你也有知遇之恩。毕竟相交一场,你怎么忍心跟着他人一起诬陷李琸,还让他为你顶罪?”   “不,我没有。”敖仕昭抬起头,瞪大眼睛道:“我没有诬陷李琸,是他们众口一词诬陷李琸,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干的。我,我只是拿了二十万两纹银而已。”   “为何李琸会认罪?他是自愿的还是被你们逼的?”   “李琸是个硬骨头,再用刑他也不会承认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敖仕昭羞愧得低下头捂住脸,“他知道我也贪了二十万两后,自愿把罪名顶下来。他说欠我太多,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原来如此!”麴沛凝恍然大悟。   之后不管麴沛凝再怎么追问,敖仕昭始终不肯吐露剩余军资的下落。   麴沛凝有些失望,不过总算让李琸沉冤得雪,也可以向圣上有个交代了。   麴沛凝疲惫地走出牢房,不知不觉牢房外面天已经大亮,她竟然在牢房里呆了一整晚。   疲惫不堪的麴沛凝回到自己屋里便倒头大睡,了结了两桩心事,这一觉麴沛凝睡得特别香,等她醒来已是月上梢头。   麴沛凝刚伸了个懒腰,门外便有人在轻轻叩门。   “谁?”   “公子,是我。”门外传来青固的声音,“是时候起来用膳了。伏初姑娘在前厅等你许久了。”   麴沛凝忽地打开了门,责道:“怎么不早点叫我?”   青固站在门口委屈地说道:“公子正在酣睡,小的怎敢叨扰?我是看天色已晚,怕公子饿着,才叫醒公子的。”   麴沛凝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冷伏初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她今日似乎隆装盛饰了一番,浅粉色的碎花缂丝曳地裙,像是支在冬日里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   听到脚步声,冷伏初回过身,见到是麴沛凝,她嘴角梨窝隐现,盈然一笑,俯身行礼道:“见过凌大人!”   “伏初姑娘不必多礼!”麴沛凝示意冷伏初坐下来,接着她把敖仕昭所述案情一一说与冷伏初听。   冷伏初听完已是热泪盈眶,她起身跪拜在地上,说道:“凌大人为家父洗雪沉冤,大恩大德,伏初无以为报,请受伏初一拜!”   麴沛凝连忙把她扶起来,道:“伏初姑娘,别这样!快快请起!”   扶起冷伏初,麴沛凝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却命运多舛的女子,心下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怜惜,道:“伏初姑娘,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在下早已视你为知交,你以后就叫我凌大哥吧。”   “嗯,凌大哥。”冷伏初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凌大哥叫我伏初便可。”   麴沛凝点点头,说道:“伏初,晚膳已备好,不如与凌大哥一起用膳吧。”   “伏初已经用过膳了,不如伏初为凌大哥轻抚一曲助酒兴如何?”   “如此甚好!”   冷伏初抱过琵琶,眉峰微翘,眼底眉尖笼着淡淡轻愁,她微微动下身子,纤长白皙的玉指像染了仙气的兰花撩动琴弦,音符如高山流水倾泻而下。   琵琶声缠绵,如泣,清脆如出谷黄莺在花间婉转娇啼,凝涩时如冰阻冷泉阻塞不通,舒缓时如绵绵细雨,激烈如金戈铁马,委婉如新房戏雨。   琵琶弦急对秋清,弹作关山久别情。借问黄河东去水,几时流尽断肠声。   年关将近,承天城的雪越下越大,城西郊的一处宅院里,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一群女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屋里时不时传出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露儿,你别叫了,再叫就没力气生了。”施姨娘一脸焦急地对床榻上的麴雨露喊道。   麴雨露直起身吃力地说道:“娘,我疼!疼死了!”说完她又忍不住“啊~~~啊~~~”地痛苦哀嚎。   “稳婆,怎么弄半天这孩子还不出来呀?”施姨娘不由得训斥在一旁忙碌着的稳婆。   稳婆擦擦脸上的汗水,看了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的麴雨露,摇头说道:“姨娘,老身已经尽力了。这弄半天还只见孩子的脚,孩子估计卡在里面出不来了,我也没办法!”   “啊!小姐昏过去了!”冬烟突然尖叫一声。   施姨娘连忙扑到麴雨露身边,大声喊着麴雨露的名字。麴雨露却没有回应,她身下的被褥却渐渐被血浸透,整个人像是泡在血泊中一样。   漫天飞雪渐渐盖住了屋檐的瓦当,连台阶也被厚厚的雪覆盖住了,从屋中传出一群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嚎,哭声飘出很远很远。。。。。   三日后,施姨娘站在一座新坟面前捂脸痛哭失声,麴云轩和麴晗蕾站在她身后低头垂泪,韦邢丘默默站在一边。   片刻,麴晗蕾上前扶住施姨娘道:“娘,别哭了,你再哭就要把眼睛哭坏了。”说完她又对云轩说:“云轩哥哥,快把娘扶回去歇息吧。”   麴云轩连忙上前扶住施姨娘,施姨娘无力地靠在麴云轩肩膀,二人搀扶着走远了。   麴晗蕾对着韦邢丘躬身一礼道:“多谢韦先生好心相助!要不然我们也实在没钱安葬我姐姐。”说着说着她声音开始呜咽,泪珠忍不住直往下掉。   “晗蕾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看着麴晗蕾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韦邢丘心下有几分怜惜,连忙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要节哀顺变啊。”   麴晗蕾忽然扑进韦邢丘怀里嚎啕大哭,韦邢丘很是尴尬,手却局促得不知往哪里放,心中又不忍推开她,只得任由她伏在自己怀中哭泣。   几日后,承天城郊的一处小河河畔,烟水迷茫,斜日将沉。一位身穿华服头戴羽冠的中年男子站在河畔,看着远处戏水的白鹭微微出神。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妇人,妇人渐渐走近,竟然是施姨娘。   中年男子回过身,漠然道:“这么多年都不见了,这时候来找我作甚?”   施姨娘紧抿下唇,说道:“麴家受阚治一案牵连,家产全被没收,我们一家人都被迫寄人篱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与我何干?”中年男子冷冷地说道。   “娄成耀,你别忘了,云轩可是你亲生儿子!”   娄成耀唇角微动,似乎有所动容,片刻,道:“你找我到底作甚?”   “我要你帮我想办法为麴家脱罪,这样我们又能要回麴家的财产。”   娄成耀冷哼一声,道:“我们早已不是夫妻,凭什么我要帮你?”   “当年你攀上高枝,负了我们母子。如今你竟这般对我!”说着说着,一连串泪水从施姨娘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她没有哭出来,只是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够了,你烦不烦?”娄成耀很不耐烦,准备拂袖而去。   “等等,”施姨娘擦干眼泪,道:“麴家是承天首屈一指的富户,你帮我这个忙,我把麴家财产弄到手,分你一半,如何?”   听到施姨娘的话,娄成耀停住脚步,回身狐疑地看着施姨娘。   “云轩是你的亲生儿子,若日后他要继承了麴家的财产,那不就全都是你的了!”   娄成耀似乎有些动容,低声道:“好吧,我可以帮你,但条件是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帮了你,更不能让外人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   施姨娘点点头,道:“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 ☆、第四十六章前尘往事(二) ?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白雪皑皑,雪后南山,如开霁色,而承天万户,便觉生寒。   在这寒冬腊月里,穷人们根本买不起炭火取暖,只得去郊外密林捡些树枝回来烧火取暖。   由于缺衣少食,加上没有炭火取暖,柳姨娘又病倒了。凌晟睿一咬牙当掉了象牙玉牙牌,换了一百两银子,请大夫来给柳姨娘诊治。吃过药后,柳姨娘终于好多了。   为了多捡点柴火御寒,一大早天蒙蒙亮,菊香便背着竹筐出去捡柴火。凌晟睿守候在柳姨娘身边,拿出本书在看。   突然墨痕兴冲冲地跑进来,对凌晟睿说道:“五小姐,老爷被放出来了,宅子和商铺也被还回来了。姨娘让你们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大家准备搬回麴府。”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凌晟睿喜出望外。回到原来的宅子,一家人便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凝儿!”   凌晟睿回过头,却见柳姨娘吃力地爬起来。凌晟睿连忙扶她坐起来,“娘,你的病刚好,身子弱,外头很冷,还是躺在被窝里暖和些。”   “我好多了!”柳姨娘笑着摇摇头,道:“老爷出来了,我们能回家可是件大好事!你看你,这些日子吃不好穿不好,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沛凝姑娘,”韦邢丘又站在门口处,脸上似乎有几分不舍,道:“听说麴家是被人诬陷的,官府又把宅子和商铺还给你们了。在下是过来祝贺沛凝姑娘,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这些日子多得韦先生照顾,凝儿感激不尽,日后甘当结草衔环以报。”   “姑娘言重了!在下并不求姑娘回报,只是。。。。”韦邢丘犹豫一下,道:“只是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见到沛凝姑娘。”   凌晟睿似是局促了,没有言语,随即旋转目光,去看雪花。   突然雪中出现一个背着筐子的人,“菊香!”凌盛睿一眼就认出雪中的人是菊香。   菊香放下背上的竹筐,拍干净身上的雪,对凌晟睿说道:“小姐,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有样东西亲自交给你。”   “莫非是凝儿回来了?”凌晟睿连忙问道:“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   “嗯。。。”菊香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另一位贵公子的仆人。”   凌晟睿似乎有点明白了,他作别韦邢丘,便匆匆赶往门口。   看着凌晟睿渐行渐远的背影,韦邢丘喃喃地道:“莫非麴晗蕾说的都是真的?”   凌晟睿出了门口,却没有在门外发现有马车,只有一个身穿锦服的人站在门外,正是上次赶车的那个车夫。   见到凌晟睿,车夫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凌晟睿,拱手说道:“这是殿下留给姑娘的。”   凌晟睿接过锦盒,道:“殿下可有让我进宫觐见?”   “没有,”车夫摇摇头,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凌晟睿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张牛皮纸,展开牛皮纸,上面写着几行小字:凝只身赴险,媾和既成。其功甚伟,父皇龙颜大悦,不日将召其还朝,共议大事之日不远矣!   看完,凌晟睿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回来了!”   凌国公府,一道长廊连起两座楼阁。裹着厚厚积雪的千子峰下,像蒲公英的带绒毛的种子一样的雪,在风中飞舞,把整个竹园装点成一片莹白,一片洁净,皓然一色。   在漫天飞雪中,身着紧身衣裤的凌章独自在雪中舞剑,剑光闪闪,冷光嗖嗖。   舞得兴起时,家中仆人过来通报:“张大人求见!”   凌章闻言,止住舞剑,匆匆随仆人来到前厅,张释正站在前厅。   凌章走上前,躬身拱手道:“不知松泉先生来访,有失远迎!请松泉先生见谅!”   张释连忙回礼道:“凌国公不必多礼!老夫今日来是祝贺凌国公!”   “哦?愿闻其详!”   “圣上昨日以宗室女汲嫽为长宁公主,与额罗单于呼雷托勒和亲。此番大晋与额罗停战,晟睿立下汗马功劳,不日必召其回朝,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   凌章其实心中早已知晓,但仍面露喜色,拱手说道:“犬子能有今日全靠松泉先生悉心教导!”   “晟睿天资过人,年纪轻轻就胆色过人,既能在众敌兵临城下守住安州城,还能只身赴险面见单于,实在是后生可畏!”   “松泉先生过奖了!老夫也有许久不曾与先生对弈,不如先生移步竹园流杯亭,与老夫对弈一局,如何?”   张释轻抚长髯,笑答:“如此甚好!”   二人说笑着转身步入国公府后花园。   而此时的麴府,麴家上上下下又是忙碌了一整天终于把家宅整理好,然后几位姨娘欢天喜地地搬了回来。   麴员外从牢里回来后,由于长期身子虚弱,加之牢房潮湿阴冷,吃的又不好,回到麴府就一直卧床调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残月升起,如弓悬挂在天上。凌晟睿为柳姨娘铺好床褥歇息。待柳姨娘熟睡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账目重新细细核对。   大概过了一炷香后,凌晟睿感觉有些疲累了,他拿起一杯酪浆,浅啜一口,揉揉发酸的眼角,看着窗外的月色微微出神。   过了一会,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这应该是承天城最后一场雪了吧。凌晟睿心想:到了开春,凝儿应该就能回来了!她一女子跋山涉水,这一路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险,不过好在有奚九陪在她身边。   “奚九!”想到奚九,凌晟睿皱皱眉头,自己答应过奚九要找到虚凡。他快回来了,这件事必须要抓紧才行,可是要从何找起呢?   “上府天!”凌晟睿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托“上府天”找到奚九的真实身份,也许这次也可以让上府天帮忙。   可这需要银子,麴府的宅子和商铺虽然是还回来了。但这些年存下的银子却充交国库了,凌晟睿看了看案几上的一张宣纸,心里头有了主意。   第二天,凌晟睿早早赶到马行街,把昨夜整理好的账目交给贺满祥,便转身赶到马行街另一边的“上府天”。   马行街车马拥挤,繁华热闹,几乎每一家店铺都挤满成群的市民,唯独“上府天”是个异数。马行街白天最热闹的时候,“上府天”却空无一人。   凌晟睿踏进“上府天”大门时,“上府天”只有一位身材伟岸、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青衫男子交首负背站在大厅中央,他便是“上府天”老板訾莽季。   见到凌晟睿走进来,訾莽季笑吟吟地上前道:“这不是麴家五小姐么?不知到我这“上府天”所为何事?”   “我想请訾东家为我寻一位人。”   “让我帮你寻人可是需要至少一万两银子的,麴小姐可准备好了银两?”   “我没有带银两。”   “什么?”訾莽季惊讶得看着凌晟睿,这个女人没毛病吧?   “可是我带了这个来让訾东家过目。”凌晟睿随之拿出一副装裱好的卷轴。   訾莽季半信半疑地接过卷轴,展开一看,惊呼:“这是虞平子的真迹!”   “没错,市价也要十万两银子,我想这笔费用该足够用了吧。”   訾莽季合上卷轴,道:“好,不知麴小姐让我帮你找的是何人?”   “我上次让你帮我试探过虚怀谷这个人的底细,我现在要他儿子虚凡的下落。”   “好,半个月后等我的消息。”   转眼到了二月初春,安州咋暖还寒,天上飘着雪花。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麴沛凝便率众人早早来到城门口等候。   几日前京城来报,皇帝派来和亲的长宁公主不日即将到达安州城,让安州上下官员前去迎接。   一接到消息,麴沛凝便赶紧派人去塔塔伦尔告知呼雷托勒。另外再派人去打听长宁公主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达安州。   不久,派去的人回来了,告知麴沛凝长宁公主汲嫽已到达是十里外的驿站歇息,明日一早便可到达安州。于是麴沛凝便率众人早早在城门外守候。   雪渐渐下得有点大了,风刮在脸上冻得生疼。麴沛凝身上的斗篷都被雪覆盖住,站在城下像个雪人。   缪舜上前帮麴沛凝拍干净斗篷上的雪,轻声道:“大人,外面风雪大,不如大人先进城门避避风寒吧。”   麴沛凝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道:“不了,还是再等等吧。”   众人又等了大约两个时辰,身体都快冻僵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叫:“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风雪中隐隐约约出现出现了一支队伍,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地缓缓前行,片刻便来到众人面前。   队伍前面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持节使臣竟然是薛雷衢。后面紧跟着公主坐的马车和一连串送嫁的随从,还有一大车随身嫁妆。   一路上舟车劳顿,加上天寒地冻,随从们都疲惫不堪。   麴沛凝连忙迎上前,躬身行礼道:“安州知州凌晟睿率众官员在此迎接长宁公主和持节使臣!”   薛雷衢翻身下马,回礼道:“劳烦凌知州了!长宁公主还需在安州城修整几天再前往塔塔伦尔,在此期间便劳烦凌知州费心了!”   “薛雷将军言重了!此乃下官职责所在!外面风雪大,还请将军和公主入城歇息。”言罢,麴沛凝作出个请的姿势。   薛雷衢一拱手,便骑马率领和亲队伍入城。麴沛凝也转身骑马与和亲队伍一同入城。   ? ☆、第四十七章前尘往事(二+) ?  麴沛凝把长宁公主安排进府衙后院的漪澜小筑,漪澜小筑幽静清雅,汲嫽很是满意。薛雷衢把长宁公主安排住下后,便拉着麴沛凝出了小筑。   薛雷衢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道:“凌知州,接旨吧!”   麴沛凝连忙正襟,伏地跪拜。   薛雷衢展开黄绸,大声念道:“安州知州凌晟睿以外酋向化,世笃忠贞之裔,久著勋名。今念其功绩,存心公正,处事清明,特免其昔日之罪,即日还朝,钦此!”   麴沛凝听罢,心中大喜,俯下拜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麴沛凝心中仍有一丝忧虑,问道:“下官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大人请讲!”   “不知下官走了以后,何人会接管安州城?”   薛雷衢笑道:“凌大人多虑了!圣上命我护送长宁公主前往塔塔伦尔后,便回来接管安州!”   “如此甚好!有薛雷将军这位战神坐镇安州,夷狄必定闻风丧胆,不敢再踏入安州一步!”   薛雷衢笑笑道:“凌大人能只身远赴塔塔伦尔,还能说服那狡猾的呼雷托勒停战,也是人中豪杰!其风骨和气节令在下钦佩!昔日对凌大人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麴沛凝笑道:“薛雷将军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何来得罪之说?反而是在下该想想怎么报答薛雷将军的救命之恩才对!”   二人对视一会,转而哈哈大笑,这一刻早已把对方视作知交。   第二天一大早,麴沛凝送走了和亲队伍,麴沛凝屁颠屁颠地跑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承天城已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了,深闺绝塞,天远书况,所空际寄情者,惟万里外共对一轮明月,已属幽渺之思。如今能得偿所愿,她自是十分开怀!   这时,缪舜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人在收拾东西,是不是准备离开安州城了?”   “是的!”麴沛凝点头笑道:“等我走后,薛雷衢便会接管这里,有他坐镇安州,安州百姓便可高枕无忧!”   “那便好!”缪舜点点头。   “缪舜,圣上召我即日还朝,你和奚九都收拾好行装跟我一起走吧。”   缪舜沉默片刻,朝着麴沛凝深深地行了一礼。   麴沛凝奇怪地问道:“你这是作甚?”   “大人,请恕属下不能随大人前往承天!”   “为何?”麴沛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缪舜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道:“是!”   “唉~”麴沛凝长叹一口气,她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个得力助手。更何况一年多的出生入死,大家早已如亲人般。虽然缪舜身上似乎还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一直都忠心耿耿地保护着她。   沉默片刻,麴沛凝开口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既然你已决定不随我们回承天,我也不勉强,不过。。。”说着她顿了一下,拍拍缪舜的肩膀道:“下次见面我就不是你的上司了,我们是朋友!”   缪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里似乎有些湿润了,他连忙别过脸,对麴沛凝拱手说道:“大人,一路保重!缪舜告辞!”   麴沛凝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微微出神。   缪舜走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似乎从安州城消失了。   冷伏初知道麴沛凝走了以后,却出乎意料没有来为她送行。相处这么长时间,麴沛凝早已视她如姐妹,心中多有不舍,于是托人把自己在集市上买的一支玉簪送给她做个纪念。   三日后,麴沛凝坐马车离开承天城,出发前往承天。随行的有奚九,还有靳氏母女俩。   麴沛凝实在不愿意带着这对母女,可是单姝锦非死缠烂打地跟着她,再加上麴沛凝实在不忍心看着靳氏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带着她们一起上路。   载着麴沛凝的马车渐行渐远,冷伏初站在树下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开,手中紧紧握住一支碧绿的玉簪。   承天城郊,一辆青蓬马车疾驰在郊外一座深山中。弯弯曲曲的十里山路渐渐将马车引入群峰叠嶂、古木参天的密林深处。   马车经过处,一路苍松夹道,青霭虬盘。菖蒲涧溪水至山巅而下,泠泠之声与松璜对鸣,如歌如乐。   凌晟睿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却无心欣赏窗外的美景。此刻的他神情凝重,心事重重。   待穿谷越岭之后,驾车的訾莽季“吁”一声喝停了马车,对车里的凌晟睿说道:“到了!”   凌晟睿下了车,跟随訾莽季又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片刻,訾莽季停在一座坟茔前,道:“就是这里!”   凌晟睿半跪在坟头前,坟茔上已经爬满了野草,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背后的訾莽季开口道:“我派去的人查到麴永成当年抱了虚怀谷的儿子辗转来到这里,找了一户山民收养了这个孩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没多久这个孩子就得病死了,被埋在这里。”   “麴永成把孩子交给山民时可有信物?”   “孩子当时身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訾莽季从怀中取出一把长命锁。   凌晟睿接过长命锁,只见这把长命锁年代久远,上面有不少凹痕,还刻了一只鸟儿在上面。   捏着长命锁,凌晟睿眉头微蹙,他本意是要帮奚九找回他儿子,谁料是这个结果。如果奚九知道真相,他一定会带着柳姨娘离开麴府,然后远走高飞!不行!不能让他这样做!   沉吟片刻,凌晟睿站起来,拍干净膝盖上土,沉声道:“我们走吧!”   马车又颠簸着一路缓缓回到承天城。在“上府天”下车时,凌晟睿转身对訾莽季说道:“今天这事还请訾东家代为保密,就你知我知,切莫让外人知晓!”   訾莽季郑重地点点头,道:“麴姑娘放心!“上府天”有“上府天”的规矩,绝对不会泄露半点客人的秘密。”   “嗯,那就好!”凌晟睿转身欲走。   “等等!”訾莽季叫住他,说道:“麴姑娘,你上次给我的那副虞平子的书法市值十万两银子,那我还欠姑娘九次,訾莽季随时听后姑娘差遣。”   凌晟睿浅笑一声,匆匆道谢,转身离去。   回到麴府已近黄昏,刚入前门就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麴辰逸。   “辰逸哥哥?”凌晟睿讶异道:“你不是在吴州吗?怎么这会又回来了?”   麴辰逸满脸憔悴,摇头道:“吴州的生意都被“羽衣坊”抢走了,做不下去了,我就干脆回来了。”   凌晟睿悄悄向他身后瞧了瞧,发现他刚从麴员外屋里出来。凌晟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轻声安慰道:“回来了好,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麴辰逸勉力笑笑,默不作声。   一连好几天,麴辰逸都郁郁寡欢,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连吃饭都是侍女端进房里。   弓月初悬,露珠欲结,春宵人静之时,麴辰逸独自一人在竹园水榭旁踱步,水榭旁清风拂过,顿觉心旷神怡。   清寒料峭,梅花枝头犹带残雪,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远远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琴声如诉令人荡气回肠,却又似乎多了一份凄婉的气息。   麴辰逸循琴声而去,却见胡姨娘身着大红素绒织锦棉袍,随着云鬓边荡漾着几只步摇,坐在水榭曲桥上轻抚琴弦。银筝玉手,相映成辉。   麴辰逸听得微微出神,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一不小心踢掉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滚下曲桥,“噗通”一声掉下水里。   琴声戛然而止,胡姨娘朝这边望过来,见是麴辰逸,连忙微微欠身,发丝轻扬,缓缓抬起螓首,淡淡一笑,道:“夜里冷,少爷怎深夜独自在竹园散步?”   麴辰逸一怔,淡淡地说道:“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打扰到姨娘抚琴了。”   “少爷多虑了!”胡姨娘摇头道:“我也是敧枕难眠,看今夜月色柔和,便出来抚琴以解春愁。”   麴辰逸长叹一声,在胡姨娘身旁坐下,仰望天上残月出神,紧锁的眉间都是化解不开的愁绪。   胡姨娘转头看了看麴辰逸,低垂眉睫,轻声道:“辰逸少爷,我相信再难的事总有一天会过去的。麴家遭此大难,老爷难免有些气躁,过段日子他想开了便不会怪你了。”   麴辰逸不语,似乎神出。半响,才幽幽说道:“我娘夔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没过多久,我爹便把我送去吴州。上官管家把我抚养长大,视我如己出。虽是这样,在这麴府,我还是如外人般,爹~他根本就不重视我。”   胡姨娘紧抿下唇,眼中似乎有些许盈光,低声道:“妾身本是城郊一户农家之女,我上面还有六个兄弟姐妹。家里穷的吃不上饭,六岁我爹便把我卖给当地的一个男人做妾,后来的几年,我又不停地被转卖了好几个人。”   胡姨娘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麴辰逸惊讶地看着她,眼里神情很复杂。   ? ☆、第四十八章 前尘往事(三) ?  胡姨娘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残月,接着道:“我16岁被卖去临凤阁作歌姬,直到我后来遇上了老爷,老爷为我赎身。我说这个不是让你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老天待我再不公,我也没有放弃自己,只要好好努力,一切都还有希望!自暴自弃,妄自菲薄并不能让别人高看你一眼。”   胡姨娘说完这番话,便抱琴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麴辰逸若有所思。   从此以后,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麴辰逸便悄悄来到水榭曲桥旁。每天晚上胡姨娘也会恰好在曲桥边抚琴。   麴辰逸经常会坐在曲桥边,静静聆听胡姨娘抚琴。有时候两个人也会坐在一起说说话,渐渐地两个人似乎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在心里渴望见到对方。   三月的承天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贵妇们纷纷结伴进城游玩赏花。而在塞外边陲,仍是冰天雪地,寒气逼人。   麴沛凝站在江边,怅望长堤,对面的高山已经被大雪覆盖,江水涨落不定,浅沙侵啮,时有浪痕。   空江风雪中,独有一扁舟渔夫,一竿在手,悠然于严风盛雪间。   奚九走进江边,遥遥向着江中的渔夫大声喊道:“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客舍?”   渔夫听见,收了钓竿,撑着扁舟划了过来。一走近众人,渔夫摘下斗笠,抖落身上积雪,赫然一俊朗的中年男子,奚九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麴沛凝仔细打量这位中年男子,只见他虽一身农家打扮,但清雅俊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麴沛凝心中明白几分。   她连忙上前行礼道:“这位先生,我们是外地来的,途径贵地。不知这附近可有客舍可以留宿?”   中年男子环顾四周,道:“这里四处都是荒野,都是农户,十里之内并无客栈。”   麴沛凝紧锁眉头,回头看看众人,大家都是一脸茫然。   中年男子看着他们一脸愁容,又说道:“在下有一庄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我看天色已晚,阁下又有女眷,不适于在野外露宿,如不嫌弃,可去庄上暂住。”   没想到出门遇上了好心人,麴沛凝心中大喜,连忙拱手说道:“那就谢过这位先生了!不知先生贵姓?”   中年男子笑着回礼道:“免贵姓司空,名舆。敢问公子。。。”   麴沛凝连忙应道:“在下凌晟睿,多谢司空先生相助!在此拜谢了。”   “凌公子言重,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司空舆言语间甚为客气,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司空舆把扁舟系在岸边,便领着麴沛凝等人朝前走去。   不消多时便来到一座山庄面前,只见山庄被峰峦起伏的群山围绕,处处白皑皑一片,如临坠人间仙境。通往山庄的一条崎岖的石阶小路两旁,种满了被白雪紧紧裹着的苍翠的松树。   当麴沛凝一行人踏着积雪穿梭在翠竹林中,只觉雪中的山庄是那样的优雅宁静。   麴沛凝不禁感慨道:“此处风景秀丽,清静怡人,仿若一处世外桃源!司空先生在此建这个宅子,实在是眼光独到!”   “其实这座宅子是恩师所建,恩师仙逝后,在下便为恩师打理这座宅子。”   山庄大门为一竹制门,上有一木匾书“行云山庄”几个大字。字体行笔疾迟有序,气脉贯通,风格酣畅饱满,文雅遒劲。   麴沛凝由衷地赞道:“这字写得好!寓神韵于笔墨之中,行笔皆在法度之内。”   她再一细看,匾下署名为“古湣”。一愣,道:“莫非这是人称“文思敏捷随心绘,翰墨精深睿智研”的鬼才蘅塘居士古湣?”   “正是恩师!”司空舆淡淡地笑道。   “啊!先生原来是古老先生的门下弟子!在下方才失敬了!”麴沛凝连忙俯身一拜。   司空舆连忙躬身回礼道:“凌公子太过抬举在下了,凌公子师从少师张释,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冠盖京华,驰骋九衢,实在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麴沛凝一怔,他认识我?看着司空舆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麴沛凝出神半响,接着说道:“想不到司空先生虽然隐居深山,仍关心政事。”   “非也,只是牵涉到朝廷社稷,国计民生。某也多了解一下而已。”   麴沛凝点点头,道:“在下虽未曾与古老先生谋面,但少师对先生是满口赞颂,称古老先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实乃治国之雄才。可惜古老先生对仕途不敢兴趣,隐居深山。”   司空舆浅浅一笑,道:“恩师仕途多舛,最终选择蛰居隐退,在这里建起这座山庄,终日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倒也自在。”   这时站在一旁冷得直跺脚的单姝锦开口了,“凌公子,你们这里说了这么久,我们可以进去了么?外面好冷啊。”   “啊~”司空舆似乎醒悟过来,连声道:“在下与凌公子相谈甚欢,居然忘了让客人在门外等了许久。实在是失礼!请诸位见谅!”说完,连忙把众人迎进庄内。   “哪里!哪里!”麴沛凝连声应道,一行人便随着司空舆走进山庄。   沿着山庄里的石阶路一直往前,山庄内居然出现一小片梅花林,梅花傲然挺立于风雪间,空翠与皓素相辉映。   一转树丛,只见一位身穿藕色棉布长裙的姑娘,脸朝向梅花树,身形苗条,头发用一根银色丝带束起。听到脚步声,她轻轻转过头,巧笑情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司空大哥,你回来了!”姑娘话语轻柔婉转。忽然她看到司空舆身后的麴沛凝等人,讶异道:“这几位是?”   “哦,这几位客人是我从江边接回来的,这天色渐晚,风雪又大,便把他们接回庄上暂住几日。”   接着司空舆向麴沛凝等人介绍道:“这位是在下师妹古清若。”   古清若微微福身,轻声道:“见过诸位客人。”   麴沛凝连忙躬身回礼道:“在下凌晟睿,这几位都是我的随从!恐怕要在庄上叨扰几日了!”   听到麴沛凝自报家门,古清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错愕,随即转瞬即逝,“行云山庄难得来几位客人,请几位随意!”   主宾客套一番后,众人又踏着石阶小路穿过梅花林,再穿过曲折游廊便到了山庄前厅。   司空舆领着众人进入前厅,前厅内青铜熏炉正在散发着淡淡地木檀香。镂空的雕花床桕中偶尔飘入几片雪花,大厅正中一个铜炉里篝火烧得正旺。   众人围坐在铜炉前,顿觉屋内温暖如春。司空舆让侍女为个人沏上一杯清茶,道:“行云山庄没有备水酒,只能奉上清茶一杯,为诸位解解寒。”   饮过一杯热茶后,司空舆又唤侍女端上晚膳。赶了一天路,大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单姝锦和靳氏一见到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麴沛凝在一旁看得很是尴尬,只得朝着司空舆歉意地笑笑。   司空舆毫不在意,说道:“刚好我也肚子饿了,不如大家一起用膳吧。”   “好。”麴沛凝笑着点点头。   用过膳后,麴沛凝等人便被安排进客房歇息。客房的炉火烧得屋子暖烘烘的,洗过澡后,麴沛凝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细细地打量一番。   只见身下是一张柔软的雕花木床,还有一张锦被。房间正中放着一张花梨木书案,案上磊着名人法帖,一副宝砚,各色笔筒。   左边墙上有个书架,麴沛凝翻了翻,上面摆满了古往今来各个朝代的名家著作,甚至还有不少古老的竹简。其中不乏兵法和儒家经典等书籍,这类书籍几乎都被翻得残破不堪。   麴沛凝看着这些书,心里开始琢磨着:“看来司空舆也是博览群书,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的人才,如若不为朝廷所用,岂不惜哉?对太子而言,也势必如虎添翼,在朝中势力更加巩固!”   想到这里,麴沛凝决定明日去和司空舆谈一谈。   雕花木窗外,白茫一片,雪纷飞。夜阑人静,人无眠。   司空舆交首负背站在回廊凝望雪景,古清若来到他身边道:“司空大哥,你真要这么做么?”   “若儿,我已下定决心!”司空舆眼神坚决。   古清若不死心,追问道:“司空大哥,你曾答应过我爹守候行云山庄,不再过问朝堂之事。难道你忘了吗?”   司空舆摇摇头,眼睛望向庭院中的一棵被积雪覆盖的古柏,,柔声道:“若儿,我没有忘,我已经遵守承诺,打理好行云山庄,好好照顾你。可是现在凌晟睿来了,这是天意!”   古清若泪眼婆娑,苦苦相劝道:“司空大哥,你明知此去是赴死,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   司空舆冷峻的脸上目无表情,他紧紧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大丈夫何惧死!只为我心中的一丝执念,我死而无憾!”   古清若低下头默不作声。廊外,雪越下越大,这应该是塞外最后一场大雪了。   ? ☆、第四十九章 步步为营(一) ?  次日,明媚之晨,梁燕双栖。而梅花枝头犹带残雪。山庄小池旁的岁寒亭,麴沛凝与司空舆正在下棋。   此时,棋局到第三局,谁也不轻易下子儿,都小心翼翼地防着对方。   这局棋似无疏漏,红黑双方各得章法,进退有据。然这楚河汉界之上阴云密布,杀气逼得太紧,渐渐双方都露出了破绽。   该到麴沛凝下子儿,只见她对着棋盘仔细思量一番,便拿出一枚子儿下在中间,不声不响便吃掉了司空舆一车。   司空舆眼随意地略扫了一下棋盘,浅笑道:“凌公子果真是棋中高手,在下叹服!”   麴沛凝对于自己能够赢司空舆很高兴,为了下好棋盘,她不知与凌晟睿练习了多少次,心里正有小小得意。但她看到司空舆唇角那一意味深长地笑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道:“若非司空先生谦让,在下又怎会轻易赢过棋局?”   司空舆稍稍有些怔住,半响,他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为麴沛凝斟过一杯茶,道:“雪化了,这天也暖和了,凌公子在庄上住上几天,如何?”   “在下正有此意!”麴沛凝接过茶,笑道:“这庄上如此美景,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再说,还有机会与司空先生切磋棋艺,在下可是求之不得!”   亭外一片旖旎之景,雪后南山,如开霁色,清溪泻雪,石磴穿云。麴沛凝看着美景,浅啜了一口,道:“司空先生学贯天人,资兼文武,习得一身绝学,真的愿意一生都如此默默无闻地隐居深山吗?”   “在下曾答应恩师打理好行云山庄,绝不过问朝堂之事。”   “男儿志在四方,司空先生又正当壮年,空有一身绝学而隐没深山岂不惜哉!”   “唉!”司空舆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麴沛凝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所动容。心想:“看样子他应该也和我所想一样!”   此后的几天,她软磨硬泡终于让司空舆同意离开行云山庄。   就在众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行云山庄时,古清若也悄悄穿上布衣背着行囊跟在众人身后。   司空舆看见了,焦急地阻止道:“若儿,你怎么也来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若儿,别闹了!你明知此去路途凶险,怎么还跟来?”司空舆忙责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   “你。。。。”司空舆又气又急,却又拿古清若没办法。   麴沛凝见二人僵持不下,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司空先生,我属下武艺高强,我们一起同行不会有危险。清若姑娘在也可与女眷做个伴。”   单姝锦也在一旁开口道:“是啊,一个姑娘家守着这个大宅子才不安全呢!”   古清若一脸期待地看着司空舆,司空舆摇摇头,无奈地同意了。   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往承天出发了,唯独司空舆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   坐在马车上的单姝锦忍不住问道:“清若姑娘,我看你和司空先生是天生一对璧人。他这么喜欢你,为何却坚持不让你一起跟来?”   古清若笑笑,道:“也许是他不想让我在路上受苦吧!”接着,她转眼看了看单姝锦,道:“我看姝锦姑娘和凌公子也是天生一对,凌公子对姝锦姑娘也是倍加爱护。”   单姝锦闻言娇羞地低下头,又按捺不住掀开车帘,痴痴地看着在旁边骑马的麴沛凝,单那个侧面露出的棱角分明带着难自弃的英俊,就让单姝锦心里涌起丝丝甜蜜。   麴沛凝正聚精会神地骑着马,忽觉旁边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正巧与单姝锦脉脉含情的双眼对视,单姝锦俏脸染上绯红,忽地放下车帘。   麴沛凝顿觉心惊肉跳,连忙挥动马鞭,与司空舆和奚九骑到一块。   承天城,觚棱双阙,高入云霄。烟树万家,俱治春雨。绵绵春雨中,吴姨娘抱着一个包裹匆匆走在街道上。忽然旁边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把她拉入暗处。   “啊!”吴姨娘吓得大叫起来。   大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嘘,别出声!是我!”   吴姨娘抬起头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原来是自己的哥哥吴三。她一把拨开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把怀里的包裹往吴三怀里一扔,道:“都在这里了,你点点!”   吴三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有不少首饰,眼睛都发亮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从麴府偷东西出来了。”吴姨娘决绝说完,准备拂袖而去。   “不,不,我的好妹妹!”吴三连忙拦住她,哀求道:“光这点还不够啊!我,我欠了一百两银子。”   “好妹妹?你当初把我卖给麴员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妹妹?这些年我帮你从麴府偷了多少东西出来!”   “唉!你哥我这也是情非得已!你就我这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你忍心看着我被人打死吗?”吴三苦苦哀求道。   “好吧!我想想办法!”吴姨娘坳不过吴三,无奈地答应他。   绵绵细雨中,夜色渐浓。凌晟睿乘坐马车回到麴府,迟姨娘交给他一本账目,让他核对今天的收支,还另外给了他两张一百两银票去集市进一些丝线。   凌晟睿走进厢房的时候,吴姨娘正在和柳姨娘在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伤心处,两人直抹眼泪。   见到凌晟睿,吴姨娘连忙起身告辞。突然她看到凌晟睿手中的银票,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凌晟睿注意到她异样的目光,连忙收好银票,吴姨娘尴尬地笑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凌晟睿问柳姨娘道:“吴姨娘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哦,她过来是让我帮她绣一幅仕女图。”   “娘,我看这吴姨娘刻意趋炎附势,不是个好人,我们以后还是少与这种人来往!”   “唉~”吴姨娘叹了口气,道:“这吴氏也是个可怜人。她与我都是佃户之女,在这麴府地位卑贱。她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偏偏生了个赌鬼兄长。为了还赌债,就把她卖给老爷做妾。刚刚她还向我哭诉兄长欠了一身赌债,要她想办法还债。”   凌晟睿连忙紧张地问道:“她没问你借银子吧?”   “那倒没有!你上次给我看病的钱还剩下五十两,我好好的收着呢!”   “嗯!那就好!”凌晟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也很同情吴姨娘,只是我们的银子就剩这么点,实在无力帮助她。”   “我当然知道,我们肯定要存点银子留着备用的。”柳姨娘点点头道。   次日,凌晟睿取出一百两银票,准备赶往集市准备进点丝线。刚一出门就碰上了麴千柔。   “咦?千柔,你怎么来了?”凌晟睿好奇地问道。   麴千柔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道:“姐姐,我是来找菊香姐姐玩的。”   凌晟睿看着丫头像是有点不对劲,可他急着出门,便说道:“菊香去烧水了,你去屋里等她吧。”说完,凌晟睿便匆匆离开了麴府。   卖丝线的商铺在承天城的西南处的市坊,在经过之前当牙牌的当铺。凌晟睿停下脚步,摸摸袖中的银票,他心里在犹豫是该用这钱赎回牙牌还是要先去进货。   踌躇了片刻,凌晟睿暗自咬了咬嘴唇,正欲踏进当铺。   “沛凝姑娘!”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凌晟睿不禁拧紧了眉,回头一看,果然是韦邢丘。   凌晟睿暗自心想:这家伙怎么跟块膏药似的缠住我不放?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是面对恩公,凌晟睿还是客气地问道:“韦先生找我有何事?”   “是这个。”韦邢丘从袖中取出一块牙牌,“我那日看见姑娘在当铺当掉了这个,在下问过掌柜,沛凝姑娘当掉的正是这个牙牌。在下猜想这块牙牌对姑娘一定很重要,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为姑娘赎回这块牙牌。”   “你。。。”凌晟睿心里又气又急,这个韦邢丘也太多管闲事了。凌晟睿接过韦邢丘手中的牙牌,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偏偏韦邢丘没看到凌晟睿心中的不悦,仍然不识趣地问道:“我看到这块牙牌像是宫廷之物,不知姑娘从何处得来?”   凌晟睿低下头收好牙牌,然后微微一欠身,道:“韦先生的恩情小女子记住了,他日必报!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哎。。。沛凝姑娘,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望着凌晟睿远去的背影,韦邢丘心里头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由于所需的丝线较为珍稀,凌晟睿所带的银两不够,他只得又重返麴府取回剩下的银两,但等他打开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放在箱子的那张银票。   凌晟睿当即找菊香和柳姨娘问过,可是她们都说没有见过银票。三个人连忙把屋子翻个底朝天,可还是什么也找不到。凌晟睿突然想起今早麴千柔那异样的神情,他决定去找找麴千柔。   到了东厢房吴姨娘的院子里,她正在品茶吃糕点。凌晟睿上前微微福身,道:“见过吴姨娘!”   “咦?凝儿来了?真是稀客!来尝尝厨子新做的糕点。”吴姨娘见到凌晟睿,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凌晟睿站定没有动,表情淡淡地道:“吴姨娘,我就不坐了。我来是想找一下千柔。”   “千柔她刚出去了,你找她有何事?”   凌晟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今早丢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只想问一下,千柔可曾见过?”   吴姨娘“啪”地摔碎一只白玉瓷杯,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千柔跑到你那里偷东西?指不定是你自己弄丢的,还赶来我这里要银票?你可别诬陷我们柔儿。”   看着吴姨娘盛气凌人的眼神,凌晟睿皱紧眉头,冷冷道:“想必吴姨娘平日里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以为没人知道吧!三日之内不把银票交出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吴姨娘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手颤抖着指着凌晟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料不到平日里看似好欺负的麴沛凝今日跟变了个人似的。   凌晟睿不再理会她,拂袖而去。唆使自己女儿去偷窃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对她无需谈尊重。   凌晟睿刚出门便被一双小手拉倒一处花丛处,凌晟睿转头一看,竟是麴千柔。   麴千柔泪眼汪汪,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说道:“凝姐姐,对不起,银票确实是千柔。。。偷的。”   “唉~”凌晟睿心里虽厌恶吴姨娘,但对这个小妹妹还是非常怜惜的。他用手轻轻擦干麴千柔脸上的泪水,轻声道:“罢了,银两当借给你们,姐姐再另外想办法吧。那银两可是你娘用来帮舅舅还赌债?”   “嗯!”麴千柔点点头。   这对母女也不容易,摊上这么个赌鬼!凌晟睿决定不再追究银票的事情,但在账目上他必须要想办法向迟姨娘交代。   告别麴千柔,凌晟睿又思量了许久,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迟姨娘应该也能体谅的。   ? ☆、第五十章 步步为营(二) ?  凌晟睿正微微出神,突然脸上兀的被人“啪”地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凌晟睿定睛一看,打他的人竟然是麴晗蕾。   “这个女人敢打我!!!”凌晟睿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从小在凌府养尊处优,连父亲凌章也只是训斥他而已,从未亲手打过他。   如今国公府的贵公子竟然让一个市井小女子给打了,让他如何不怒!   麴晗蕾似乎没打过瘾,接着又一巴掌打过来。被凌晟睿紧紧抓住不放。麴晗蕾使劲挣脱不得,心想,“她什么时候力气这般大了?”   凌晟睿松开了手,道:“你凭什么打我?”   麴晗蕾揉揉被抓痛的手,瞪着凌晟睿,道:“凭什么打你?你可知道韦先生为了你那块破玉把祖宅都当掉了。哼,也不知道你个臭丫头有什么好,值得韦先生对你这么好!”   麴晗蕾甩下这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脸颊红肿,呆若木鸡的凌晟睿站在原地。   凌晟睿摸摸还火辣辣疼的脸颊,心想:“这回又莫名其妙欠下韦秀才一个人情了!怎么每次都要和他纠缠不清!不过刚刚麴晗蕾这般激动,莫非她。。。。”   三月初,绵绵春雨络绎不绝。临江客舍里,麴沛凝从梦中醒转过来,眼前只有一盏孤灯相伴,心中甚为幽寂。   麴沛凝起身闲庭信步,江天暮雨,遥望客帆,斜日西沉,惟见漫天云雾缭绕。   麴沛凝遥望承天,心中轻叹一口气,这一年在安州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对此应接不暇。她给凌晟睿写过好几封信,可是最终都没有回音,思念日夜焦灼着她的心。   在孤舟摇曳中,麴沛凝挑亮油灯,摊开一张牛皮纸,在上面又写下了一封信。   三月初的大晋西北边陲仍然千帐雪飞,牙旗夜肃,长河冻合,怒马朝腾。   此时正值风高日暮,云昏大漠之时,一位身穿黄金甲胄,满脸络腮胡的将军端坐营帐之中,只见他黑黝黝的脸上,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目光炯炯,锐利有神,正威风凛凛地盯着大漠深处,他便是让西域大漠各国夷狄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史轶。   营帐外竖起一面半卷的红色旗子,上面写着一个“晋”字。在严风猎猎中,忽然一队羽骑从大漠西边直往这边奔来,史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羽骑进入辕门,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史埾铭飞身下马,径直走入营帐,单膝跪在史轶面前,拱手说道:“启禀大将军,昨夜番河一战,前锋大捷,已取北戎王首级。”   “好!”史轶一拍案几,站起来扶起史埾铭,道:“好!将士们辛苦了,今夜就备下好酒好肉好好犒劳大家!”   “是,”营帐里的将领面露喜色,齐声应道。   “老夫戍守边关多年,皇上也是时候该让老夫回承天歇歇了吧!”史轶看着营帐外的冰天雪地暗自叹道,“承天这个时候也该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吧!”   承天城,广阳宫内,殿宇巍峨,山明水秀,鸟语花香。   文帝头戴十二旒冕,身着龙袍,威风凛凛坐于龙椅之上。此时文帝心情看上去似乎很好,只见他气宇轩昂地挥手示意众卿平身,道:“众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大理寺卿娄成耀上前启奏道:“启奏陛下,安州知州李琸一案经大理寺再三按察,三十万军资乃是敖仕昭等安州众官员所贪,并合谋诬告李琸。”   “嗯,”文帝点点头,道:“李琸驻守安州几年,颇有政绩,治戎安边,绰有心术。现已得实情,乃知确是诬告无辜,遭受冤屈。着中书省拟一道旨意,赦免其罪,并赐其金马,而其他涉案官员心术不正,陷人于死,阴谋险恶,此等奸臣,须绳之于法,以示我朝恩威并著,邢赏得中,以慰公议。”   正说话间,一位宦官高举一张牛皮纸急匆匆走进大殿内,边走边高呼:“报~”   林德全上前接过牛皮纸,递给文帝。文帝展开一看,面露喜色,道:“前方传来捷报,番河一战,已取得北戎王耶律泓首级,大将军史轶不日将班师回朝,今日听到这个好消息,实在可喜可贺!”   “恭喜陛下,愿我大晋永远繁荣昌盛,万国来朝!”众臣齐声应道。   文帝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三月的承天城,陌头柳色青青。城郊漫庭山杏,挹晨露而争开。城内垂杨驰道中,一对千余骑的锦衣玄武卫簇拥着一位头戴紫金冠的姬申嘉懿直奔城门处。   此时正值风和云清之际,承天城内的贵人们都趁此时节携伴出城郊游。城中不时夹道笙歌,酣歌恒舞。   在这一片嬉闹声中,韦邢丘独自走在城中的街道中,玄武卫骑着高头大马忽地冲过他身边,扬起一片粉尘。韦邢丘不由得拿衣袖轻轻掩鼻。   旁边路人议论纷纷,大意是凌大人已经从塞外边陲归来,此番媾和立了大功,太子亲自出城迎接。   “凌大人回来了?”韦邢丘有一些错愕,“凌大人不就是晗蕾所说的经常在麴府等沛凝姑娘的那位公子?他居然能够重回承天,此番立了大功,从此怕是平步青云了。”   想到这里,韦邢丘心里五味杂陈,无语望天。承天贵人的尊荣,自身此生怕是望尘莫及了,这样的自己,自问是配不上沛凝姑娘了。   他正在神出间,不知何时麴晗蕾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娇嗔道:“韦先生,怎么现在才回来?害我等了好久!”   “哦,”韦邢丘见到麴晗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今日摊子生意还不错,所以晚回来了些。”   麴晗蕾笑盈盈道:“既然回来就赶紧进屋吧!”话音刚落,她不由分说拉着韦邢丘进了屋。   韦邢丘看着木桌上已经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摸摸已经饿瘪的肚子,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   麴晗蕾盛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柔声道:“肚子饿了吧,赶紧吃!”   “嗯,”韦邢丘微笑着点点头,坐下来,端起饭碗吃了起来。麴晗蕾托着玉腮定定地看着韦邢丘吃饭,眼里满满的全是幸福。   两个人互相对视,屋里春意盈盈。   承天城郊,洮河处,桃杏争妍,灿烂如霞绮。此时正值春水初融,杨枝一碧之际,枝上黄莺,数声啼彻,如唱骊歌。   麴沛凝一行人走走歇歇地终于到达了承天城,尽管身心疲惫,但大家看到近在咫尺的承天城,心里还是为之振奋,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   ? ☆、第五十一章 步步为营(三) ?  洮河大堤上落花盈满了石路,忽然前面香尘骤起,一队飞骑跨着白马金鞍正朝这边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太子姬申嘉懿。   须臾,姬申嘉懿的爱驹青骢便奔到麴沛凝面前,麴沛凝连忙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姬申嘉懿连忙下马扶起她,丰朗俊逸的脸上满是笑意,“凌大人不必多礼,凌大人此番立了大功,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自当好好庆贺一番。走,去景阳楼。”说完又转身骑上青骢。   看到姬申嘉懿兴致勃勃,麴沛凝只得嘱咐青固把奚九等人带回凌府安顿下来,自己骑上马追随姬申嘉懿。   一队飞骑绝尘而去,渐行渐远。   在洮河边的另一处大堤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地目送麴沛凝等人离开,目光冷峻地极端无情。   喻鸿渐半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凌阜,半响才道:“属下该死,属下实在不知二公子这般命大,服下了属下特制的□□,又落入夷狄人手里,竟然。。。竟然还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你的确该死!”凌阜神色慵懒,那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这回他交了好运!贬去安州不但没把命丢了,反而立了大功,在陛下和父亲心中落下个好名声!唉,连我也不得不嗟叹,这就是命啊!”   “那~”喻鸿渐轻声问道:“主上,我们还要不要伺机动手?”   “不行,”凌阜斩钉截铁道:“若我此时再动他,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是,”接着喻鸿渐犹豫一下,问道:“只是属下不解,主上甘心将世子拱手相让?”   凌阜没有再说话,眼波流转,黑如深潭,不知其想。   夜色如泼墨,已是华灯璀璨的时刻。景阳楼内银蜡摇辉,传杯达晓,红裙劝醉,合座生春。   姬申嘉懿似乎是景阳楼的常客,刚一入楼,便有伙计上来招呼,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景阳楼为承天城冠盖荟萃之地,若非勋贵士族不得随意入内。   麴沛凝刚落座,眼睛便四处打量,却始终不见那个人,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   姬申嘉懿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出来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麴沛凝定睛一看,心中狂喜,竟然是凌晟睿,眼角顿时湿润了。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久,仿佛要把对方的样子深深映入自己的脑海里,默然片刻,麴沛凝哽咽道:“我这一年来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可曾收到过?”   凌晟睿一怔,眸中掠过一抹讶异之色,道:“这一年来从未有人写过信给我。”   “什么?”这回轮到麴沛凝发愣了,难怪这一年无论她写多少封信都石沉大海!难怪这一年凌晟睿一直都杳无音讯。   她正想说些什么,姬申嘉懿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今夜清风明月,佳酿满瓶,如此大好美景却被你们白白浪费掉岂不惜哉?赶紧坐下,喝杯景阳楼自酿的美酒吧!”   麴沛凝和凌晟睿相视一笑,分别在案几旁坐下。   美酒当前,凌晟睿与姬申嘉懿一杯接一杯畅饮甚欢,麴沛凝却无半点兴致,心绪摇落,望着镂雕花窗外冉冉升起的明月微微出神,看着看着她竟靠着窗边睡着了。   此时雕花窗外,群山入夜,楼阁隐人微茫,迨灯火齐张,在林霭中见明星点点。   凌晟睿看见麴沛凝早已熟睡,心中估量她是旅途劳累,便起身向姬申嘉懿躬身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臣想沛凝姑娘旅途劳累,也该回去歇息了,请恕微臣先行告退!”   姬申嘉懿这才注意到一旁熟睡的麴沛凝,笑道:“想不到你还挺关心她的。也罢,散了吧!早点回去歇息!”   “谢殿下!”凌晟睿向姬申嘉懿告辞,便扶着麴沛凝上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车马辚辚,沿着高耸的城墙一路行驶至麴府。   凌晟睿缓缓起身,回头看看靠在座椅的青纹仙鹤锦垫上还在酣睡的麴沛凝,此刻她睡得正香,居然还打起了呼噜。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心想:“我真是什么形象都被你给毁了!”   他掀起车帘正欲下车,忽然身后熟睡的麴沛凝翻了下身,抱着锦垫,嘴里喃喃说道:“凌大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凌晟睿心中一动,眼里满是柔情,看见麴沛凝衣衫单薄,他解下斗篷,轻轻披在麴沛凝身上。   麴沛凝被青固推醒已近子时,只听见青固焦急的声音,“公子,快醒醒!再不进府,老爷知道又要大发雷霆了。”   “唔~~”麴沛凝睁开惺忪睡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公子。”   麴沛凝忽然想起什么,猛得坐起,只见马车内空荡荡的,心里倍感失落。她起身欲下车,身上斗篷滑落在地。麴沛凝一怔,捡起斗篷,凝望远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这一夜麴沛凝是含着笑意入睡的,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刚起床便被火急火燎的青固拉起径直往外走。   “怎么了?”   “公子,老爷和夫人已在大厅摆下宴席等你,再不去又要挨骂了。”   “唉~~”麴沛凝长叹一口气,扶额望天,都怪她平日里太过纵容青固了,弄得他现在都这般没大没小的。现在看来,这青固性子倒和菊香有几分相似。   麴沛凝来到前厅时,凌章和贵欣夫人正端坐席首,凌阜也坐在一旁。见到她来了,凌阜微微含笑,向她颔首。贵欣夫人更是喜形于色,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关爱。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凌章,也是手拂五柳长髯,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麴沛凝舒了一口气,看这情形,父亲应该不会再为昨晚夜归之事责罚她了吧。   想到这里,麴沛凝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父亲母亲!”   凌章一扬手,道:“睿儿,快起来吧!今日全家人在此为你接风洗尘。快过来就座吧。”   “是,”麴沛凝恭谨地应道,转身在左列一张剔犀彭牙云纹案几上坐下,她刚一落座,便有侍女为她倒上一杯酪酒。   “睿儿,从今日起你便是凌国公世子了,你代表宗室的荣耀,要效仿古代忠臣沧溟益润,日月增华,切记要戒骄戒躁,尊师重道,,效忠尽节。”   “是,谨记父亲教诲!”麴沛凝听完,心中大喜,低垂眉目,恭谨地答道。   “嗯,好!”凌章满意地笑道:“你能这样想也不枉为父多年苦心栽培。”   这时一旁的贵欣夫人忍不住开口了,“老爷,睿儿在安州呆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回府,就别再议政事了。一家人好好吃饭吧。”   “好,好!”凌章脸上露出笑容,道:“为父平日里忙于政事,甚少与家人一起吃饭。今日就听夫人的,不议政事!”他话音刚落,仆人连忙端上饭菜。   美味佳肴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案几,看得麴沛凝目不暇接。塞外边陲物资匮乏,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清苦了,今日见到这么多饭菜,又勾起了她的食欲。   就在麴沛凝大快朵颐的时候,凌晟睿却在霓裳坊为蒲素容的事情发愁。最近蒲素容越来越放肆,不仅消极怠工,而且还悄悄私藏丝绢,导致霓裳坊受到不少损失,还失去了不少熟客,凌晟睿一怒之下辞退了蒲素容。   只是蒲素容是承天城最好的织娘,只有她才能织出最好的锦衣。面对蒲素容的离去,迟姨娘没有责怪凌晟睿,但他心里却愧疚不已。   正在发愁间,贺满祥告诉他奚九找他,此时正在后院等着。凌晟睿紧锁眉头,奚九这个时候过来捣什么乱?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奚九身边还站着两个女人。见到他,奚九指着身边的单姝锦和靳氏道:“六小姐,这位是织娘靳氏和她的女儿单姝锦,凌大人说希望六小姐能收留这二位。”   靳氏也连忙应道:“小姐,妾身可以绣花,织布,也可以在府上做活,求小姐行行好,收留我们母女二人吧!”   “既然凌大人开了口,我岂有不收留之理?只是不知靳大娘会些什么技艺?”   “不知六小姐需要妾身做些什么?”   凌晟睿把靳氏和单姝锦带到制衣间,他四处看看,随手拿起一件蒲素容还没完工的蹙金绣暗纹锦服,道:“你可会蹙金绣?”   靳氏点点头,接过凌晟睿手中的锦服,取过一根细如发丝的金丝盘成几一根丝线。只见她用金丝穿过针尖,巧手灵活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几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跃然出现在锦服上,尽态尽妍。   凌晟睿接过锦服细细观摩,只觉做工精细,绣工炉火纯青,栩栩如生,犹胜蒲素容一筹。   凌晟睿满意地点点头,道:“蒲氏,以后你们就在制衣间干活吧!我让贺掌柜每月给你们二人结月钱。只是。。。。”顿了顿,凌晟睿皱皱眉头,道:“霓裳坊不管食宿,不知二位在承天可有住处?”   靳氏和单姝锦互相看了看,连连摇头。靳氏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上前一步向凌晟睿欠了欠身,道:“我们母女二人初到京城,在此地无亲无故,求六小姐发善心收留我们母女!”   凌晟睿不由得皱皱眉头,但看看靳氏和单姝锦,背着个包袱,一副凄凄楚楚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道:“既然如此,你们便随我回麴府住吧。只是在麴府闲暇时需要做些下人的活,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终于有个去处了,靳氏乐不可支,连连点头。   ? ☆、第五十二章 步步为营(四) ?  解决了燃眉之急,凌晟睿总算松了口气,在市坊关闭后,他用马车将靳氏母女接回了麴府。   到了麴府,麴府的气派和豪富让靳氏目不暇接,惊叹不已。只是让靳氏母女奇怪的是,作为土豪麴府的大小姐,凌晟睿却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而她和单姝锦则被安排进厨房隔壁一个小房子里。   不过靳氏已经非常满足,满脸欣喜地收拾着房间。京城繁华昌盛,老百姓生活富足,比安州好上不止百倍,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唯独单姝锦一脸不高兴,嘟囔着:“为何要让我们住麴府?还住这种下人的屋子。不是说好了做凌公子的婢女么?我们应该住国公府才对。”   “我们母女能从安州那种塞外边陲来到承天,已经是托了凌大人的照顾了,哪敢奢望真的住进国公府呢?”   单姝锦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恨恨道:“这个麴家六小姐与凌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凌公子要拜托她关照我们?他们二人不会是相好吧?”   “我看他们倒是对璧人,真的很相配的。”靳氏温温然笑道。   “哼~”靳氏的话让单姝锦心中醋意顿生,别过头,唇角扬起,冷哼一声道:“不过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怎配得起高贵的国公府世子,癞□□倒想吃天鹅肉了。”   “嘘,”靳氏吓了一跳,单姝锦竟然敢在别人家里说人家的坏话,她扫一下四周,皱着眉头道:“锦儿,你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说这话,传到麴小姐耳里,我们就别想再呆这里了。”   单姝锦轻蔑地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靳氏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被褥。   凌晟睿此时只觉浑身轻松,安顿好靳氏母女,他就准备回屋。奚九拦住他,沉声道:“先别走,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凌晟睿容色皎然,眼神波澜不惊,淡淡道:“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他了。”   “真的?”奚九眼中流露出喜色,连忙道:“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恐怕现在还不行!”   “什么不行?你该不会是骗我吧?”奚九咬牙道,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如匕首般。   凌晟睿不以为然,只是轻轻摇摇头,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   奚九突见这把长命锁,眼睛一下子直了,一把抢过长命锁,只见上面刻了一个“虚”字。奚九眼底湿润了,哽咽道:“这确实是凡儿的长命锁,告诉我,他在哪里?”   凌晟睿摇摇头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还需要你留在凌大人身边,但你放心,虚凡至今还是好好的。”   奚九心中一凛,声音沙哑低沉,道:“你拿凡儿来要挟我?你一小女子怎会有这般心计?”   凌晟睿心骤然收紧,默默无言。奚九愤怒地拂袖而去。凌晟睿紧紧地闭上眼睛,唇角边溢出一缕几不可见的晦暗苦笑,喃喃道:“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   风清月白之夜,“上府天”内暗香浮动,筝弦相鸣。訾莽季捏着酒杯侧身伏在黑漆水楼阁床榻的角枕上,金石之音,隔着重叠花影,飘荡在空气中。   听到凄婉欲绝处,訾莽季浅啜一口杯中酒,轻轻闭上眼睛,就着琴声,细细品味美酒醇香。   忽然一声惊呼,筝声戛然而止。訾莽季睁开眼,只见他面前站着一黑衣清瘦中年男子。男子低声道:“可否劳烦訾管家为在下找一个人?”   “哦?”訾莽季不慌不忙地做起来,挥手屏退歌姬,眉头一挑。道:“阁下应该知道我“上府天”的规矩!”   “知道,”黑衣男子在案几上扔下一张银票,道:“这是一万两银票,找到人之后,我另付一万两。”   訾莽季扫了一眼案几上的银票,浅笑一声道:“不知阁下要寻的是何人?”   “我儿子虚凡。”奚九从怀中取出长命锁,伸到訾莽季面前。   訾莽季一怔,随即摇摇头,道:“实不相瞒,已有另一位客人托我找过这个人,至于这个人的行踪,在下已经答应替她保密。”   奚九眉头微蹙,耐着性子道:“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上府天”的信誉。”訾莽季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果用命来交换他的消息呢?”奚九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意,声音不再缓和,变得凶狞冷戾,一只手缓缓抽出腰间软剑。   訾莽季悚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右足往地上一点,一枚耀着盈盈蓝光的暗器夹着呜呜声向奚九飞去。奚九不慌不忙甩一下软剑,“当”一声暗器被软剑一挡,竟掉头朝着訾莽季飞去。訾莽季大骇,连忙一个后空翻,这才躲过飞来的暗器。   訾莽季刚躲过暗器,奚九身形一顿,一跃而起,还没看清他的人影,手中的软剑便划出道银亮的剑光,直指訾莽季咽喉。   訾莽季猝不防及,僵滞的喉头不由自主动了一下,浑身肌肉一点点绷紧,他平静一下心绪,拱手说道:“虚。。虚大侠,在下自问武艺不如你,但“上府天”有“上府天”的规矩,还请虚大侠多多包涵。”   奚九举起的剑尖慢慢放下,转身走出大厅,轻身一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訾莽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舒了一口气,虚怀古久负盛名,万一与他交手,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他看着远处的夜空,叹了口气,道:“麴大小姐,我可是又帮了你一次。”   也是这天午夜时分,一轮惨白的圆月挂在天边,彼时长风渐起,承天城荒郊一处乱葬岗处,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静静地站在乱坟中,斗篷很低,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些不知名的怪鸟不时发出“咕咕”叫声。   这时不远处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司空舆踏着细碎的脚步来到黑衣人背后。   站定片刻,司空舆对着黑衣人的背影躬身拱手道:“见过羊公。”   羊公轻轻咳嗽一声,启唇,声音透着嘶哑,道:“司空大人,别来无恙!”   司空舆略一低头,轻声道:“司空舆之前有负羊公所托,只因司空舆答应恩师不再过问朝堂之事,恩师对司空舆有再生父母之恩,恩师之命,司空舆不敢违背。”   “哼,”羊公冷笑一声,道:“恩师之恩能大于国仇家恨?说到底不过是司空大人贪生怕死罢了。”   司空舆心中一凛,正色道:“司空舆若怕死,便不会深夜来此地看羊公。”   羊公看着目光炯炯的司空舆陷入沉吟,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道:“所有的事老夫都为你安排妥当,有需要你可以找名单上面的人,他们都是可信之人。”   “喏。”司空舆低头俯身恭谨答道。   羊公轻轻捋捋下巴的长髯,点点头。   密云掩过惨白的月光,羊公和司空舆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次日,广阳宫,正元殿内,文帝端坐龙椅之上,群臣分列两旁。   文帝微微一颔首,林德全立即取出圣旨,大声道:“凌晟睿上前听旨。”   麴沛凝英姿飒爽出列,撩袍跪倒。   林德全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凌国公世子凌晟睿志坚虑精,神勇识澈,存心公正,处事清明,赫赫功劳,皆以在目。朕念其蔼,大义可嘉,着恢复其中书舍人之职,兼加弘文馆学士,协助太子少师张释参修国史。钦矣。”   麴沛凝双手接过圣旨,高呼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麴沛凝退到列中。   林德全上前高声道:“陛下口谕,宣梁国公大将军史轶觐见。”   号角声响起,史轶带领史埾铭等一众将领踏着豪迈矫健的步伐进入大殿,撩袍齐齐跪下。   史轶拱手高声道:“老臣史轶特献北戎王首级于陛下。”   文帝脸上堆满笑容,扬手道:“史爱卿快平身,梁国公史轶番门百战,克敌制胜,为我大晋立下赫赫战功,今又得北戎王首级,实在可喜可贺。朕将按律对大将军及众将士论功行赏。”   “谢陛下。”史轶及众将军连忙跪拜谢恩。   群臣齐声高呼:“恭贺史将军得胜回朝。”   散朝时,百官从正元殿鱼贯而出。工部主事聂天明匆匆迎上娄成耀,轻声道:“伯父,伯父,等等,天明有一事想请教。”   娄成耀神色一重,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外面不要叫我伯父,叫娄大人。”   “是,是,娄大人。”聂天明低头应道。“天明想问一下让伯父举荐员外郎一事,不知进展如何?”   娄成耀左右四顾一番,压低声音道:“此事回娄府再议!”   娄府后院,堂榭楼台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娄成耀坐于水榭旁的石亭中,聂天明恭立一旁。   “伯父,没想到凌晟睿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有本事把当年李琸那件事挖出来。还揭了我爹的老底,罢黜下狱,丢了身家性命。我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聂天明咬牙切齿道,眼绽寒芒,锐利如刀。   “就凭你这小子想动他?”娄成耀冷哼一声,啐道:“凌晟睿敢孤身面见夷狄首领,兵不血刃就让大晋与额罗停战,其胆色皆令满朝文武叹服。就凭这本事,亦非平常人等能对付的。”   聂天明低垂下头,轻叹一声,“侄儿身虽未显,在诸生中亦夙负才,只可叹帘远堂高,君门万里。”踌躇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伯父可曾为侄儿举荐员外郎一事?”   娄成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最近政务繁忙,等过段日子再提此事吧。”   “可是。。。”聂天明欲言又止。   娄成耀拍拍聂天明肩膀道:“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多历练方能在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切记,切莫一时冲动去惹凌晟睿。”   ? ☆、第五十三章 步步为营(五) ?  聂天明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母亲聂氏见到他这个样子,心疼道:“你伯父又没答应举荐你?唉~我当初就说了,你爹不该筹二十万两给你伯父为你谋前程,你爹偏不信。如今你爹没了,我们母子又隐姓埋名寄住娄府檐下。你说你爹这是何苦呢?白白搭上自家性命!”   说完,聂氏垂下头捂脸嘤嘤哭泣。   “娘~”看着伤心的母亲,聂天明心如刀绞,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道:“爹苦心为孩儿谋划这么多,孩儿定不负爹的期望,早日飞黄腾达,京华冠盖!”   聂氏没有再说话,她仿佛又从聂天明眼里看到夫君敖仕昭的影子。   初三之晨,正值薄暝之时,露气正浓。马行街霓裳坊门口,凌晟睿踏上了一辆双辕华盖马车。马车载着他不一会便出了城门,来到洮河畔的一处大堤上。   此时雾消日出,江上停桡,莺燕嬉醋。麴沛凝站在大堤上,怅望长堤,远处流水栖鸦,垂柳青青。   不知何时,凌晟睿静静站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出神。多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   麴沛凝察觉到他的出现,转过身,柔声道:“凌大哥,你来啦!”   “嗯,”凌晟睿轻轻点点头,道:“这一年苦了你了!”   麴沛凝紧紧抿住下唇,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凌晟睿,顿时红了眼眶。   凌晟睿心中一动,仰天叹了一口气,双手也紧紧抱住了麴沛凝。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拥了许久,才在大堤上的草地上坐下来。   刚一坐下,麴沛凝迫不及待开口问道:“这一年府上可还好?”   “不好,”凌晟睿摇摇头,道:“这一年麴府发生了许多事。”接着他便把麴府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一一道来,唯独隐瞒了柳姨娘和奚九的事。   听了他的话,麴沛凝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她抓起凌晟睿的手,低声道:“没想到雨露姐姐这般命运多舛,那段日子你们必定受了不少苦。如果我也在承天就好了,起码我可以保护你们,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   凌晟睿一怔,随即心底某处似被针扎一样。唇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今非但保护不了家人,还要一女子来保护。”   他轻轻放开麴沛凝的手,转移话题道:“你在塞外想必也是备尝艰辛吧,如今能够平安回来甚好!我也放心了。”   “嗯!”麴沛凝点点头,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笑意盈盈道:“这次侥幸回来,陛下让我兼任宏文馆学士,与少师张释一起参修国史,如果凌大哥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参修国史?”凌晟睿心中一震,怔住了。能够参修国史对文人来说是件非常荣耀的事,多少人梦寐以求不可得的机会,如今竟让麴沛凝轻而易举得到了。   凌晟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垂下头,淡淡地道:“如今全承天都在议论你只身赴险与夷狄媾和之事,百姓皆称赞你是将才之雄,壮容伟绩,凛然英风,再加上李琸一案更让你名声大震。麴小姐如此英勇才俊,辉映简册,实在让在下自愧不如!”   此话一出,麴沛凝僵住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晟睿,凌晟睿抬眸望向远方,眸中波澜不惊。   麴沛凝心中却翻江倒海,她紧抿下唇,盯着面无表情的凌晟睿,她犹豫了一下,突然一把拥住凌晟睿,柔声道:“凌大哥,在塞外日子那么苦,九死一生我都从未退怯过,只因。。。我想着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你,为了见你我什么都不怕!”   凌晟睿动了动嘴唇,似乎有所动容,犹豫片刻,他狠心一把推开麴沛凝,冷冷地道:“我现在只是一女儿身,空有满腹经纶,却终日只能与女红,绢布为伴,以一介商贾的身份只怕不配入弘文馆参修国史。”   麴沛凝被他推得踉跄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凌晟睿眼神飘忽不定,他缓缓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告辞!”话音刚落,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麴沛凝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江堤中,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散乌黑顺柔的发丝,不语低下头。   这一幕全被不远处坐在马车上的贵欣夫人看在眼里。   “走吧,”贵欣夫人放下帘子,沉声道。车轮缓缓滚动,马车又继续朝前行驶。   侍女夏璟坐在贵欣夫人身边,看贵欣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小心翼翼道:“夫人,这姑娘性子好大啊,看公子似乎对她还十分痴情的样子。”   贵欣夫人眉头紧蹙,心中忧虑重重,思忖一瞬,低声道:“夏璟,回去给我好好探探这姑娘的底细。”   “是,夫人。”夏璟恭谨应道。   凌晟睿浑浑噩噩地回到霓裳坊,看着遍地绫罗心烦意乱,索性独自一人来到景阳楼喝酒。   此时的景阳楼已是高楼月满,弦管风飘的琼枝壁月之场,酒客传笺,纤儿按拍,歌姬珠喉清唱。   凌晟睿刚踏进景阳楼,便被小二拦住,道:“姑娘请留步!此乃勋贵士族消遣之地,恕不接待寻常百姓!”   凌晟睿心情惆怅,无心与他纠缠,随手从袖中取出牙牌。小二不愧见惯达官贵人,一看这牙牌,便立马换了副脸色,满脸堆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姑娘,里面请!”   凌晟睿刚落座,小二便连忙上了壶水酒,一脸谄媚道:“姑娘请慢用!”凌晟睿厌恶地挥手让他离开,便一杯接一杯豪饮起来,不一会便醉意醺醺,只可惜酒入愁肠愁更愁。   旁边的酒客纷纷侧目,这个喝得面色桃红的醉酒女子好生奇怪,哪家的大小姐居然敢抛头露面独自混迹在这种酒楼里,真是世风日下!   这时旁边一桌武士打扮的人也朝这边看来,其中一位佩剑的年轻男子突然站了起来,只见他缓步走到凌晟睿面前。突然一把夺下凌晟睿手中的杯子,道:“凝儿,别喝了,我送你回府吧!”   凌晟睿微眯着眼,看了一眼来人,迷迷糊糊道:“史兄,你不是戍守边关么?怎么回来了?”   史埾铭看着醉醺醺的凌晟睿,拧紧眉头,心疼道:“你怎么醉成这样?是不是在麴府受了什么委屈?”   凌晟睿唇角露出一丝晦涩的苦笑,道:“史兄,有很多事你不懂!”丢下这句话,他醉得无力地趴在案几上。   见到凌晟睿一动不动,史埾铭以为他睡着了,深深叹了口气,在凌晟睿身边坐了下来,道:“凝儿,你不认得你的铭哥哥了么?”   史埾铭抬眸,看着跳跃的灯花,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十五岁那年,作为史国公独子的他总是一个人呆在府中,每日看着寂寥的庭院发呆。终于在中秋节那晚,他趁着家中仆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在马行街的石桥上,一堆孩子围在一个工匠身边,每人都拿着一只竹蜻蜓灯笼,唯独他什么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手中精致的灯笼。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发现了他的落寂,把自己手中的竹蜻蜓灯笼让给了他,还给他桔糖吃,叫他铭哥哥。从此他总是从府中偷偷溜出来找她玩,然后再送她回麴府。直到他父亲从边疆回来,把他带走,两个人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史埾铭看看一旁的凌晟睿,见他紧闭双眼,唇角掠过一丝苦笑,语调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怅然,喃喃道:“你是在怨我一去就杳无音信吗?你可知万代恒苦边患,圣普而西北迄无宁岁。黄沙百战,千百年来征战者几人能还?若非遇见麴辰逸,我以为今生无缘再见你了!”   听了史埾铭互诉衷肠,凌晟睿心头砰地一跳,不知如何应对,他伏在案几上,低头埋在臂弯中,继续装睡。   ? ☆、第五十四章步步为营(五) ?  默然片刻,凌晟睿瞥见史埾铭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已从他身边移开,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凝儿,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深夜,麴府侧门,万籁俱静,菊香依靠在半掩的侧门旁,睡眼惺忪,连连打着呵欠。   忽然前面树影朦胧间,两个人共骑着一匹白马直奔这边而来,渐行渐近,却见一青衫翩翩公子环抱着自家小姐坐在马鞍上。   史埾铭喝停白马,把醉意熏熏的凌晟睿扶下马,对还在傻乎乎站着的菊香道:“还不赶紧把你家小姐扶回屋歇息?”   史埾铭征战沙场多年,身上有股凛然杀气,神情不怒自威。菊香悚然一惊,连声应道:“是,是。”连忙从史埾铭手中接过凌晟睿。   史埾铭飞身上马飞驰而去,身影渐渐消逝在影影倬倬的树丛中。   菊香还在盯着史埾铭的身影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扶着的凌晟睿一惊自己站起来了,戳戳她的肩膀,道“别看了,回去给我备杯醒酒茶!”   “哦,是。”菊香醒过神来,急急追上步履匆匆的凌晟睿。边追嘴里便叫道:“小姐,等等我。”   静夜花香四发,明月东升,月影中,两个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大晋天佑二十六年四月初七,鸟慵花懒,枝上黄莺,数声啼彻,如唱骊歌。   晋文帝率文武百官,扈从仪仗,皇后率内外命妇于承天城附近的乾封县景山封禅。十五架副车紧紧护卫着天子的封禅车庄严前行,天子銮驾之后,近千辆车乘绵延百里,旌旗十万,翊卫森严。   麴沛凝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神不守舍,还差点跌下马鞍,幸好被一旁的史轶及时扶住。   麴沛凝在马上坐稳了,抬眸,只见史轶黑黝黝的脸上,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目光熠熠发亮,锐利有神,大概是多年征战沙场的缘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然的杀气。   麴沛凝肃然敬畏,连忙低垂眉目,躬身拱手道:“多谢史将军。”   史轶轻抚美髯道:“凌大人,无须多礼,只是山道崎岖,还需要多加小心。”   “史将军所言极是。”麴沛凝低下头应道。   看着麴沛凝小心翼翼的样子,史轶轻声笑笑,道:“我听闻凌大人曾于安州被困,夷狄大军围城之际,竟能临危不惧,败退夷狄,实在是后生可畏啊。随陆能武,绛灌能文,而凌大人兼擅之,他日必成栋梁之才。”   “史将军谬赞了,”麴沛凝连忙低头,谦逊道:“史将军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哈哈。”史轶仰天长笑,不再言语,心中却对这个弱冠登朝的世家子弟又高看几分。   这时封禅车队已经来到了蘅芜宫前,举着黄顶华盖的礼仪队随着文帝的辇车先行进入蘅芜宫。   整整齐齐四排玄武卫紧紧围绕在辇车旁,统一身穿黄金甲胄,长剑在腰,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辇车后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百官,众命妇乘坐的豪华凤雕马车紧随其后。   司空舆身着锦服,骑着金鞍白马,英姿飒爽地走在车乘前面,偶尔回头看看身后的朱雀金顶华盖马车,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婉瑶坐在马车里,紧抿下唇,紧紧捏住层叠的袖口,脸颊一片煞白,连唇瓣都褪去了血色,眼里交织着恐惧和厌恶。   时间又回到了三天前,姬申嘉懿在东宫设宴,为了讨太子欢心,她亲自提出弹琵琶助兴。却不想遇上了司空舆,凌晟睿把他从边塞带回承天,并极力推荐他做了太子洗马。   两人初遇一怔,随即别过脸装作不认识,彼此掩饰内心的紧张与慌乱。她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没想到司空舆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尽管婉瑶可以回避,但仍然不时与司空舆“巧遇”。那天她独自在花园闲坐抚琴,司空舆竟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吓得她心惊肉跳,连忙起身抱琴欲离开。   司空舆站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道:“娘娘就这么着急走么?也不与故友叙叙旧?”   婉瑶停下脚步,低垂着睫毛,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调,道:“本宫与洗马素味平生,何来故友之说?而且,司空洗马私闯东宫后殿,该当何罪?”   司空舆眯缝着眼睛,笑意渐深,“娘娘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想当年还是我把娘娘护送至承天城的,娘娘好生健忘啊!”   “你。。。”司空舆的话又让婉瑶想起了在添香阁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手指着司空舆的鼻子,气得身子颤抖,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司空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的怒气无动于衷。   婉瑶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下无人,示意司空舆走到一偏僻处,冷冷地说道:“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司空舆眼神冰冷,黑如深潭,不起一丝波澜,淡淡道:“易婉瑶,陈朝丞相易崇之的孙女,才刚刚国破家亡,那边便成了仇人之妃,易婉瑶,敢问你怎么对得起易家满门忠烈?”   司空舆的语气很平淡,却犹如一声炸雷震得婉瑶踉跄几步。她捂着胸口,压低声音恨恨道:“你胡说什么!陈朝早已灰飞烟灭,现在是大晋皇帝的天下,我与太子真心相爱,做他妃子何罪之有?”   司空舆冷哼一声,嗤笑道:“可叹易崇之雄武之才,居然养出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孙女,想必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够了,”婉瑶脸色狰狞,红唇扭曲,眼里快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司空舆,你究竟想怎样?”   “啧啧~”司空舆摇摇头,叹道:“娘娘,当年可是在下把你从晋军的铁骑下救出来的,你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呸~”婉瑶啐了一口,“你救我是为了送我进添香阁。”她不由得又想起在添香阁那段屈辱的日子,一双大眼睛里面渐渐氤氲起了水雾。   司空舆淡淡地晲了婉瑶一眼,心里不以为然,道:“添香阁乃一流高门士族饮宴作乐之地,让你进去是为了伺机而动。不过,”顿了顿,他又笑道:“没想到娘娘本事还挺大的,居然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   “无耻!”看着司空舆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婉瑶恨不得撕了他虚伪的嘴脸。   说话间,前面似乎有人朝这边走来,司空舆连忙回身道:“今日先与娘娘叙叙旧,他日再共话桑麻!告辞!”话音刚落,纵身一跃,便消失在高高的宫墙之上。   婉瑶仰头望着司空舆消失的地方,眼中阴霾重重。   婉瑶坐在颠晃的凤车中失神,突然,车子顿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   “婉瑶,你怎么了?”耳畔突然传来姬申嘉懿的声音,婉瑶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姬申嘉懿掀开车帘凝视着她,连忙摇摇头,俏声一笑道:“殿下!我们到了么?”   “嗯,”姬申嘉懿点点头,伸手扶起婉瑶下了车。   婉瑶缓缓下了车,含情脉脉地看着姬申嘉懿,忽然感觉斜后方有一道视线,虽然身处四月,仍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冷气息。   “坐了这么久的车子,妹妹还这么精神,看来妹妹最近身子养得不错么!”身后玉珠般圆润的声音响起,婉瑶回头却见太子妃夏越溪站在身后。   婉瑶敛了敛层叠的锦袖,略略欠了欠身子,道:“见过太子妃。”   夏越溪身穿盘金彩绣上裳,岚媛淡蓝水雾裙,站在一众宫娥中显得娴静恬美,仪态高贵万分。   只见她斜晲了婉瑶一眼,水眸流转处流露出厌恶鄙夷的神色,并不理会正在行礼的婉瑶,转身黏在了姬申嘉懿身边。   婉瑶心中有气,也上前站在姬申嘉懿身边,两人一左一右随着姬申嘉懿进入后殿稍作歇息。   封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蘅芜宫,一起井然有序,没有人注意到蘅芜宫附近树林里,几道黑影隐匿了气息,悄然伫立在树荫里。   骑了一天马,麴沛凝已是累极,很想趴在软榻上睡去。偏偏这天晚上,文帝将在翔坤殿设宴百官,她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百官身后,朝着翔坤殿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麴沛凝渐渐落在众人背后,她眼皮禁不住在打架,转过一个转角,前面早已经没有了百官的身影。麴沛凝拖着沉重的脚步追赶,恍惚间,不远处隐隐传来打斗声。   麴沛凝一个机灵,瞌睡虫也被赶跑了。她急急忙忙循声追去,慌乱中竟然忘了叫侍卫。   打斗声来自一处偏殿,这处偏殿处于蘅芜宫西南角的一个偏僻角落,离翔坤宫较远,所以一时间竟无人察觉这里竟然有打斗。   麴沛凝赶到偏殿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麴沛凝猛地推开偏殿的门,眼前的情景让她呆住了,浑身止不住轻颤起来。   几个宦官打扮的人手持长剑围着文帝,人多势众,凌厉的剑气逼得文帝步步后退,文帝的手臂受了伤,汨汨鲜血从袖中滴落在石砖上,寂静的偏殿弥漫着阵阵杀意。文帝手里拿着一支短剑,气喘吁吁,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情急之下,麴沛凝随手拾起旁边的一只秘瓷大花瓶,举着大花瓶径直朝刺客砸去。   空中突兀地出现一只大花瓶,几个刺客都愣了神,其中一个人一脚把砸过来的花瓶踢飞。   就这一瞬给麴沛凝赢得了不少时间,趁着这个机会她冲上前拉着文帝就跑。谁知刺客身影一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麴沛凝连忙把文帝护在身后,举起身边另一只大花瓶向刺客砸去。   这一只花瓶又被刺客一脚踢飞,几个刺客失去了耐性,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便一致手举长剑,剑尖冒着寒光,向着被逼到墙角的文帝和麴沛凝刺过来。   麴沛凝的心骤然收紧,脑子嗡得一声懵了,狂跳的心脏刹那冻结,绝望地闭上眼睛。   ? ☆、第五十五章 步步为营(六) ?  望着刺过来那明晃晃的剑尖,文帝面无惧色,气息没有一丝紊乱,眸中森然涌动。只听“嗤嗤”数声,几道白光划破窗户,最前面的几名刺客悉数倒下,剩下的几名刺客面面相觑。   麴沛凝猛地睁开眼,一个人影“啪”地冲破窗户,飞身落在麴沛凝面前。   “缪舜,你怎么会在这里?”麴沛凝忍不住惊叫起来。   缪舜向她微微一颔首,然后转头一声怒吼,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出,长剑如虹,剑光所到之处,刺客无不血溅当场。一眨眼工夫,最后一个刺客被他渐渐逼近墙角。   “缪舜,留活口!”文帝紧紧按住受伤的手臂,高声喝道。   麴沛凝见状,连忙撕下布条紧紧绑住文帝的伤口。   听到文帝的话,刺客欲吞下口中的□□。缪舜凌空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刺客脸上,刺客吃痛倒地,缪舜再跃身一脚踩在刺客胸上,刺客肋骨断了几根,当场昏死过去。   解决掉刺客后,缪舜转身跪伏在文帝面前,高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文帝交首负背,看着昏死过去的刺客,冷冷道:“把刺客带上,随朕去翔坤殿。”   “喏!”麴沛凝和缪舜齐声应道。   众人出了偏殿,林德全带着一众侍卫急匆匆赶过来,见到文帝手提短剑,脸色阴沉地走出偏殿,吓得身如斗筛,齐齐跪在地上,一时竟不敢抬起头来。林德全一脸忧色,道:“老奴该死,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正说着,林德全抬眼发现文帝受伤的手臂,慌道:“陛下,你的手臂。。。。”   文帝手一扬,把短剑收入剑鞘,淡淡道:“没事,回大殿!”   快到大殿时,麴沛凝回身想问问缪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   缪舜飘忽不定的行踪,来历不明的身份,在麴沛凝心中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翔坤殿中,群臣久等多时不见文帝,心中忐忑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在望眼欲穿之际,殿门一宦官高声喊道:“陛下驾到!”群臣停止说话,连忙挺直脊梁。   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翔坤殿,身后跟着一众玄武卫,玄武卫还扶着一位宦官打扮的人。   群臣看这阵仗,肃然恭立,内心更是紧张,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突然眼尖的卞于夏看见文帝包扎德紧紧地手臂,不由得高声道:“陛下,您受伤了?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其余人也注意到了,面面相觑。      文帝脸色铁青,转身端坐在宝座之上,眉间仍带怒气道:“朕刚才散步到偏殿,没想到居然有刺客扮成宦官行刺。”   恭顺王姬申于昊眉头紧蹙,道:“蘅芜宫乃历代皇家祭天之场所,有三千精兵在此把守,兼日夜不停巡视,这群刺客究竟是如何进入这戒备森严的蘅芜宫!”   卞于夏挑了挑眉,手抚长髯接口道:“除非这蘅芜宫中有人与他们接应,而且此人官职还不小。”   这时玄武卫统领鲁拙成双手持一把精致的匕首,上呈给文帝道:“陛下,这匕首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文帝接过匕首仔细端详,只见匕首上刻了一个纂体小字“陈”,文帝眼底掠过一抹浮沉的乌云,沉声道:“是陈朝的余孽,把他弄醒。”   一瓢冷水浇下,刺客幽幽醒转过来,发现大殿里几百双眼睛看着他,心中悚然一惊,使劲挣扎,却发现身上早已被绳索绑个严实,动弹不得。   一把利刃伸向他的咽喉,轻轻一下划出一个小口,马上有鲜血溢出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畔,“说出幕后主谋,免受酷刑之苦。”   刺客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一个真正的死士,早已尝遍酷刑,复有何惧?他目无表情道:“没有主谋,此乃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见刺客不为所动,文帝唤娄成耀上前,沉声道:“娄卿,此人交由你大理寺来处置,务必让他吐出幕后主使。”   “喏!”娄成耀躬身拱手应道,挥手示意侍卫上前押解刺客回大理寺刑狱。   突然麴沛凝旁边的楼雕花窗闪过一道诡异的黑影,黑影射出一支□□,正中刺客心窝,刺客圆睁双目,仰面而亡。   鲁拙成大喊:“追!”跃身飞出窗台,率一众玄武卫追出大殿。   众玄武卫奋力直追,无奈天色昏睐,黑影身形灵巧,擅长飞檐走壁,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翻身跃过高耸的宫墙,隐入茫茫山林中。   鲁拙成悻悻地回到大殿,单膝下跪,对文帝道:“微臣无能,未能抓住刺客,请陛下恕罪。”   “可有看清刺客真面目?”   鲁拙成摇摇头,道:“天色昏暗,刺客身手敏捷,臣等未能看清刺客真面目。”   这时,麴沛凝径直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臣刚刚看过一眼,似乎是一只猴子。”   “猴子?”此言一出,举座皆哗然,众臣议论纷纷,反应迥异。   “一只猴子居然会杀人,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非也,市坊处有不少耍猴艺人,那里的猴子不少能耍刀弄剑呢。”   文帝轻轻咳嗽一声,众人都安静下来。文帝无奈地摇摇头,道:“罢了,朕疲了,大理寺负责彻查此事,今日便到这里,移驾寝宫。”   恭敬地目送文帝走后,麴沛凝才随着群臣慢慢走回后殿的客房处。   在路过御花园的一处树林的时候,麴沛凝忽觉腹中微疼,她皱紧眉头,四顾一下,并没有可以如厕的地方。看到不远处的林丛,麴沛凝犹豫一下,趁四下无人悄悄隐了进去。   此时树林中很寂静,借着月色,麴沛凝刚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模模糊糊看得出是两个人的身影。   夜深人静,这两个人来这隐蔽的林子作甚?她心中疑窦从生,为了不惊动这两个人,她屏声息气,悄悄伏在阴暗的树丛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快要靠近麴沛凝所在的树丛时,麴沛凝慌忙后退,突然不小心“啪”地一声踩断一根树枝,她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忙蹲下来,动也不敢动。   来人却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清脆的女声轻轻喊道,“谁?”麴沛凝听出是婉瑶的声音,另一个身影像是个男的,但天色太暗,看不清面目。心头有些隐隐的不安,她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   半天没有人回应,那个男人急急忙忙拉着婉瑶往林中深处走去。看着他们走远,麴沛凝也不敢追去,转身蹑手蹑脚走出树林,早已经忘记了腹中疼痛。   “你在这里作甚?”耳后突然传来姬申嘉懿的声音,麴沛凝惊讶地回头,殿下在这里,那林子里那个男人是谁?她不由得朝阴暗处看去。   “你在看什么?”姬申嘉懿也好奇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树林里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   麴沛凝心思转了几转,决定暂时不告诉姬申嘉懿这件事,摇摇头,道:“微臣看今夜月色清幽,本想去林中漫步,又惧怕野兽出没,只得打消念头。”   “哦?”姬申嘉懿嘴角变成微笑的弧度,转而道:“你今日做得不错,父皇如今对你更是信任有加!”   “殿下过奖了!微臣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已。”   姬申嘉懿拍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道:“过几日把晟睿接过来,我们又去景阳楼畅饮一杯!”   “他。。。”想到凌晟睿,麴沛凝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拼命压抑住快要滚出的泪水,低头道:“他正在生我的气,可能不会来了。”   “生气?”姬申嘉懿狐疑地看了麴沛凝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道:“你的意思是晟睿在生你的气?所为何事?”   麴沛凝紧抿下唇,头压得更低了,轻声道:“可能是因为我要进宏文馆参修国史的事吧。”   姬申嘉懿“嗤”地笑出了声,拍怕麴沛凝的肩膀,道:“本宫与晟睿从小一起长大,本宫了解他的性子,过段时日,他就没事了。”   麴沛凝眼前一亮,面生喜色,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而在林中深处,婉瑶眉头微微一挑,指着司空舆鼻子骂道:“你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行刺当朝皇帝!”   司空舆不以为然,冷笑道:“娘娘叫得这么大声,就不怕引来侍卫?”   “你~”婉瑶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拉上我作甚?”   司空舆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划过脸上,道:“娘娘是易崇之后裔,匡复大陈也是你的使命,难道娘娘就不该助我一臂之力么?”   “无耻!少拿大陈来要挟我!”婉瑶气得双手颤抖,拂袖而去,她好不容易离开添香阁,过上了好日子,却不想又遇上这个鬼魅般的男人。   看着婉瑶远去的背影,司空舆的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划过面上。夜色中,他的眼睛如猛禽的眼睛般炯炯发亮。   ? ☆、第五十六章 天子封禅 ?  在不远处的一处草丛中,一个黑影目送司空舆走远了,才悄悄钻出来。   黑影踏着碎步来到太子妃夏越溪的寝殿前,轻轻推门而入。   寝殿里灯火通明,夏越溪正独自一人伏在红罗软床上,见到脚步声,翻身而起,一把掀开绛底白花的幔帐,紧张地问道:“紫檀,是你么?怎么样?”   紫檀上前微微福身,面带笑容道:“回娘娘,确实如太子妃所料,宝林和司空洗马在树林里私会。”   夏越溪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婉瑶这个教坊出来的贱婢,霸占着殿下的宠爱不说,竟敢私会野男人。紫檀,给我盯紧点。找个机会给我除掉这个贱人!”   “是,娘娘。”紫檀微笑着点头应道。   次日,祭天大典如期举行,戒备却较往年更为森严,身披黄金盔甲的玄武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祭坛围个严实。   天子在景山祭天封禅,承天城的老百姓也没闲着,这天是“乾封”菩萨的诞辰,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宰羊,拜祭菩萨,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除了一些游手好闲之人。   承天城的“鸿丰”赌场此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许多赌徒也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想着旺一把,赌得眼红的赌徒们拼命吆喝,唾沫乱飞。   在赌场,永远都是庄家得利,大部分赌徒都是输得血本无归。在赌场门口,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正在围殴一个小鸡般精瘦的中年男人,男人双手抱头,拼命在地上打滚,嘴里不停地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膀大腰圆的赌场老板拿着一个簿子走了出来,在簿上用毛笔记了几笔,慢条斯理地道:“吴三,你共计欠赌场一百两银子,加上利息一共三百两,今日先打断你一条腿,再不还就要了你的狗命!”话音刚落,给打手们使了个眼色,打手们会意,按住吴三,几根大棒朝着他的左腿砸去。   “不要啊!饶命啊!”吴三连连磕头求饶,但粗壮凶戾的打手们根本不理会他的哀嚎,抡起大棒雨点般砸向他的左腿。片刻功夫,吴三的左腿已经血肉模糊。   “啊~”吴三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三日后,吴姨娘眼含泪水,急匆匆来到吴三的破茅屋。   “妹妹,你来看为兄啦!”吴三瘫在床上,奄奄一息道。   吴姨娘心里对这个哥哥是又气又恨,无奈就这么一个亲人,不能见死不救,只得恨恨地说道:“都怪你,明知赌场就是骗钱的,还要往里面钻。”   “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兄妹俩能早日过上好日子!”   “可你看看,好日子没过上,你条腿还被债主打断了,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哥哥啊!”说着说着,吴姨娘就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   吴三羞愧得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吴三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使劲挤出几滴眼泪,抓着吴姨娘的手道:“妹妹,这次你再不救救我,我可就死定了,你可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啊!”   看着吴三可怜巴巴的样子,吴姨娘不由得心软了,道:“你到底还欠赌场多少银子?”   吴三嗫嚅了一会,小声道:“一百两,加上利息三百两。”   “三百两~”吴三的话把吴姨娘震得差点从床榻上跌下去。对她而言,三百两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看着吴姨娘踌躇的样子,吴三心中着急,连忙道:“妹妹。麴府不是承天数一数二的富户吗?拿出这点银子也是小意思啊!”   “你~”吴姨娘气得站了起来,眼中溢满泪水,指着吴三的鼻子痛心疾首道:“我在麴府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姨娘,每个月就那么点脂粉钱,全都省下来给你还赌债了。”   “妹妹~~”吴三使劲眨巴眼睛,挤出几滴眼泪,拉长着哭腔道:“你就再帮哥哥这一次吧!不然哥真的会给债主打死的!”他边说边捶打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道:“哥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是我这次真心悔过,你不相信,我就捶死自己算了!”   吴姨娘坐在床榻边,斜眼看着吴三一拳一拳地砸自己脑袋,心中不忍,没好气道:“好了,别打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吴三立刻停下手,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妹妹不会舍弃我这个唯一的哥哥!”   吴姨娘没再理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取出绣帕擦擦眼角的泪痕,收拾好食盒便走了。   回到麴府,吴姨娘顺着回廊往东厢房走去,一路上神不守舍,脑子里把府里能借钱的人都过了一遍。麴府掌管财政的是老爷,老爷又把青衣坊和霓裳坊分别交给施姨娘和迟姨娘掌管,所以府中最有钱就是这三个人。   老爷吴姨娘是断断不敢问,施氏阴险狡诈,也是她不敢惹的,迟氏仗着读过一些书,平日里在她面前高傲得很,对她是鄙夷加不屑。这几个人都行不通。   吴姨娘边走边想,还是拿不出主意,抬头看见隔壁柳姨娘的院子,她忽然眼前一亮,微微一笑,心中有了主意。   凌晟睿此时也觉得心烦意乱,无心再待在霓裳坊,索性早早回了府。   谁知他刚进屋便看见吴姨娘和柳姨娘在亲亲热热地饮着热茶。   凌晟睿眉头微蹙,他不由得又上次那件事,至今那一百两还没着落,好在他与迟姨娘坦白,迟姨娘并没有怪他。这次吴姨娘又过来,多半不安好心。   见到凌晟睿进屋,吴姨娘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连忙起身向柳姨娘告辞。   目送吴姨娘走远,凌晟睿从袖中取出一小瓶软膏,道:“娘,上次你说冬天手容易裂开,我从姝香斋买来这个,这个软膏是姝香斋特制的,听说挺好使的。”   柳姨娘接过软膏,打开上面精致的白玉绿瓷盖,一股淡淡的茶香飘入鼻尖,她抬起头微笑道:“凝儿有心了!”   凌晟睿摇摇头,柔声道:“孝敬母亲是应该的。”接着他话题一转,道:“吴姨娘来这作甚?”   “哦,她是过来闲坐坐,顺便帮我做些针线活。”   “娘,吴姨娘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还是少与她来往。”   柳姨娘见凌晟睿一脸凝重,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所谓何事?”   凌晟睿摇摇头,道:“娘,你就听凝儿一句话,切莫再与她往来。”   柳姨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夜幕降临,云疏星稀的天空中还挂着一轮半玄月,柳姨娘和菊香用过晚膳,早早吹灭了灯,上床歇息了。   凌晟睿侧身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辗转难眠。看着窗外风清月白微微出神,银色的月光如银霜洒在他的被褥上。   躺在床榻上,夜阑寂静,凌晟睿不由得又想起今日在霓裳坊发生的一切。   今日一早,他正在督促织娘赶织添香阁所定制的舞衣。   忽然,贺满祥急匆匆赶过来,道:“六小姐,有位贵客在厢房等你。”   “贵客?”凌晟睿没有在意,霓裳坊是承天城最顶级的制衣庄,几乎包揽了承天城所有大户人家的织布制衣,只是这些贵人从来都派遣奴仆过来取衣,除非试衣,否则甚少贵人会亲自过来取衣。   他跟随贺满祥赶到一处僻静的专为贵人设置的厢房,见到来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来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贵欣夫人,凌晟睿愣怔当场,只顾盯着贵欣夫人,竟忘了言语,脑子里千回百转,莫非母亲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贵欣夫人身边的夏璟站出来一步,厉声道:“好没规矩的丫头,见到贵人就不知道问安么?还敢直视夫人?商贾之女就是不懂礼数!”   贵欣夫人面色有些搵怒,取出一块绣帕,掩嘴轻轻咳嗽一下以示提醒。   凌晟睿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福了福身,道:“民女见过贵欣夫人!”   “哦?你认识我?”贵欣夫人眉睫一动,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凌晟一愣,连忙应声道:“贵欣夫人温婉贤惠,蕙质兰心,早已美名远播!承天城又有何人不晓?”   “巧言令色!”贵欣夫人微微一笑,面色缓和些许。   “来人!给贵欣夫人奉上上号的云景茶尖!”在霓裳坊这段时间,凌晟睿对于如何讨好贵人早已娴熟于心。   少顷,一位侍女用金盘端着一杯清茶上来,双膝跪地,凌晟睿亲手接过,双手恭谨地呈给贵欣夫人。   贵欣夫人慢悠悠地接过茶,浅啜了一口,放下杯子,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找你?”   凌晟睿摇摇头,“民女不知!”   贵欣夫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凌晟睿心中忐忑,不敢与她对视,随即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口地肃然而立。   贵欣夫人以为自己震慑住他了,眼里带出一抹得意之色,沉声道:“我们凌国公府是大晋数一数二的门阀士族,身份尊贵,非寻常平民女子可以攀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凌晟睿紧锁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贵欣夫人静静地看着他,一刹那间竟有些恍惚,她尤记得睿儿小时候在受她责骂的时候也是这样低着头,不发一言,眼中满是倔强。两个人的身影竟然在一瞬间重叠起来。   ? ☆、第五十七章 阴谋阳谋(一) ?  贵欣夫人摇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一旁的夏璟连忙跟着附和道:“你家族不过是一介商贾,你还是庶出,地位卑贱,你不过就想攀上国公府这棵高枝罢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凌晟睿一直紧锁眉头,依然保持沉默,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看着凌晟睿一直犟着不开口,贵欣夫人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性子真的太像了!”她伸手扶着朱漆扶几慢慢站了起来,对着夏璟说道:“走吧!”   夏璟看着一旁低头不语的凌晟睿,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贵欣夫人,顿了顿,还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目送贵欣夫人的身影走远,一直站在门口恭候的贺满祥才进屋,道:“六小姐,方才那位贵人。。。”   凌晟睿轻轻摇摇头,不想再说什么,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麴府了。”   凌晟睿阖目躺在床上,望着透雕木床外清辉明月,眸中难掩凄凉。“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到头!”   一夜无眠,直至辰时,凌晟睿才起来梳洗一番,准备又回霓裳坊,添香阁舞姬们的舞衣还要抓紧赶制出来。   菊香端着早膳进屋,见到凌晟睿一惊起来,便说道:“小姐,你怎么现在才起来啊,凌公子的马车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凌晟睿讶异道,“她怎么来了?”   菊香撅起嘴,奇怪地问道:“小姐不是希望凌公子回来么?听说凌公子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是承天城多少豪门闺女眼中的佳婿,要是让他们知道凌公子钟情于我们小姐,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嫉妒呢!”   顾不得菊香的唠叨,凌晟睿匆匆出了门。   麴沛凝此时正坐在马车上,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远远看见凌晟睿走了过来,连忙放下车帘,心中隐隐有些许忐忑,不由得低下了头,眼见马车帘子被轻轻掀开,一双穿着绯色团花绣布鞋的脚缓缓踏上铺着绿锦地衣的车厢内。   麴沛凝紧拧着衣襟,手心沁出一层薄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么?不敢抬头见我么?”   语音入耳,麴沛凝缓缓抬起头,见到凌晟睿端坐对面笑意盈盈,心中暗喜,知道他心中芥蒂已消,稳定一下心绪,道:“凌大哥,殿下同邀我们一同去景阳楼小饮一杯。”   “好!”凌晟睿看着对面满脸欣喜的麴沛凝,微微一笑,两人之间曾经隔着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两人相顾一笑,一扫阴霾,心情异常放松。   景阳楼楼上的厢房内,姬申嘉懿一脸凝重,闷头喝酒,一旁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片刻,姬申嘉懿举起手中玉瓷酒杯,对着麴沛凝道:“祭天大典上刺客行刺父皇,幸得沛凝姑娘舍身相救,其忠心可鉴。本宫敬沛凝姑娘一杯。”   麴沛凝连忙举起酒杯,“殿下谬赞了,微臣只不过是尽了臣子的本份罢了。”   “皇上遇刺?”凌晟睿心中一凛,转身向着麴沛凝道:“蘅芜宫遍布玄武卫,戒备森严,刺客居然能够进入蘅芜宫,除非在宫中有内应。”   麴沛凝摇摇头,道:“这个至今还在查。。。”   “你还好吧?”凌晟睿突然砰出这一句,麴沛凝愣住了,面上不由得露出喜色,顿了顿,她忙不迭地说:“我没事!”   “那就好!”凌晟睿点点头,接着他低下头,开始思考到底谁是幕后主谋,把心中所能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却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千头万绪间,看着身边面色仍旧凝重,一杯接一杯豪饮的姬申嘉懿,似乎想到什么,道:“不知殿下对此事可有头绪?”   “据说是陈朝余孽,哼,抓住一个刺客,正欲查出幕后主谋之时,一只猴子出现杀死了留下来的活口。看来这幕后主谋必定隐藏在宫中,甚至可能就在当晚蘅芜殿的群臣中。”言毕,——姬申嘉懿狠狠地饮了一口酒,道:“本宫担心的是陈朝余孽不过是幌子,只怕有人以陈朝余孽之名借机逼宫才是真的,若果真如此,那么下一个目标便是本宫!”   麴沛凝正在心中默默回想那晚的情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听闻姬申嘉懿的话,心中震惊。   她又想起那晚曾见到缪舜,若非缪舜及时出现,她与文帝必定命丧敌手,缪舜的身份太神秘了,从他的表现来看,莫非真如奚九所说他是文帝的暗骑?但是为何文帝的暗骑会出现在安州,似乎是为了保护她而刻意出现在那里,但此举又不像是文帝所为!太多的疑问交杂在麴沛凝的脑海。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对饮至午时,凌晟睿起身告辞。   在回霓裳坊的马车上,凌晟睿和麴沛凝相对而坐,一路上不发一言。   车马辘辘,穿过几条巷道,停在霓裳坊侧门前,凌晟睿掀开帘子正欲下车,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麴沛凝柔声道:“幸好你没事!”   麴沛凝看着他,似是没料到,愣了一下,脸一红,连忙低头轻轻应了声:“嗯!”手中紧拧衣襟,心中顿感甜丝丝的。   “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充满构陷和斗争,一不小心便会性命不保,你须多加小心!”顿了一下,凌晟睿接着隐晦地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又不会武功,就不必不顾危险什么都抢着上。”   “嗯,”麴沛凝点点头,满脸娇羞。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麴沛凝望着前面凌晟睿的背影,忽然有种冲动想去抓他垂下的手,在内心争斗了许久,看着凌晟睿即将走远,她连忙追上前,悄悄靠近了,鼓起勇气伸出了一只手,两只手越来越近,麴沛凝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眼看着她的手快要抓到目标了,单姝锦捧着一堆布料走了过来,见到麴沛凝,她眼前一亮,一把扔掉手中的布料,突然扑到麴沛凝怀里,抽泣道:“凌公子,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凌晟睿也闻声回过头,麴沛凝触电般缩回了手,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此时,单姝锦紧紧地抱着她,她动弹不得,胸口被挤得有些透不过气,她只得把身子往后仰,努力挤出一点空隙,苦着个脸道:“最近政务繁忙,所以。。。所以都没空闲过来看你。”   她边说边悄悄掰开单姝锦的手,单姝锦被她推开,脸上有些不悦,但她颇有心计,抬头又含情脉脉地看着麴沛凝,柔声道:“凌公子,姝锦不想呆在霓裳坊了,我可以住进国公府吗?”   “不行!”一旁默不作声的凌晟睿开口了,“国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姝锦姑娘还是留在霓裳坊为好。”   “多管闲事!”单姝锦狠狠地瞪了凌晟睿一眼,转头看向麴沛凝,晶莹的双眸充满期待。   麴沛凝轻轻咳嗽一声,可以与她保持一点距离,道:“姝锦姑娘,沛凝说的也不无道理,国公府活儿重,怕姝锦姑娘不适应,还是留在霓裳坊为好。”   “可是。。。”   “凌某还有要事,先告辞!”还没等单姝锦说完,麴沛凝扔下这句话,转身跳上马车,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单姝锦皱着眉头看马车走远,回头狠狠瞪了凌晟睿一眼,捡起地上的衣裳,转身尽了霓裳坊。   天色渐暗的时候,麴沛凝的马车才从人潮拥挤的马行街回到城东边的国公府。   麴沛凝一下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玉珠般圆润的声音,“凌大人,请留步!”   麴沛凝一惊,心中在想,不会又是单姝锦吧!   她犹豫着回过头,却见三步外一棵柳树下,古清若立在一辆青蓬马车旁,微风拂过,轻轻掀起她额前的一缕秀发,古清若一手提起曳地的裙摆,一手轻拂额前乱发,笑盈盈地上前一拜,道:“清若见过凌大人!”   麴沛凝微笑着回礼,抬头看见古清若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心酸,“清若姑娘,许久不见,可是清减了不少!”   古清若微微一笑,福身道:“凌大人,请恕清若冒昧,司空舆有段时间没有回家了,我想来问问他的近况。”   麴沛凝微微蹙眉,不由得想起那晚司空舆和婉瑶一起进入树林里的情景。古清若眼中的焦急,她看在眼里,却又无法吐出实情。思来想去,为了古清若,她决定还是保守这个秘密。   见麴沛凝沉吟不语,古清若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手里的香巾被她攥得紧紧地,“他怎么了?”   “他很好,只是每日在文儒堂参修国史,任务繁重,可能短期内还要在文儒堂住上一段日子。”   ? ☆、第五十八章 阴谋阳谋(二) ?  古清若何其冰雪聪明,看见麴沛凝眼神闪烁,便知道她有事隐瞒着,又不便揭穿,怅然一笑,行礼道:“既然凌大人这样说了,清若便可放心了,天色不早,清若不打扰大人了,这便告辞!”   麴沛凝怔怔地看着古清若快要踏上了马车,踌躇片刻,她朝着古清若的背影喊道:“清若姑娘,或许等过几天司空先生不忙了,他就会回家的。”   古清若刚掀起车帘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半响,她回过头对着麴沛凝粲然一笑,眼里满是感激,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麴沛凝在心中轻叹一声,“如此美好的姑娘,司空舆却不懂珍惜!”   正五月之时,夜色清幽,天上无云,一胧明月高挂天空,照在地上犹如挂了一层银霜。   冬烟踏着碎步走在石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走在后面的吴姨娘,催促道:“吴姨娘,你倒是快点啊,!我们姨娘可等得急了!”   “是,是。”吴姨娘点头,心里在打鼓,施姨娘对自己一直都不冷不热,这会夜里这么着急叫自己去,她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二人进了西厢房,施姨娘正斜依在竹窗边的凭几上,一下一下地摇着手中蒲扇。   冬烟上前弯下腰,靠近施姨娘耳边,轻声道:“姨娘,吴姨娘到了。”   施姨娘转过身,放下手中蒲扇,唇边浮起了然的笑意,道:“妹妹,你过来了。”   吴姨娘斟酌着道:“不知姐姐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施姨娘捊了捊云鬓,慢条斯理道:“我听说你兄长欠了鸿丰赌场三百两,还被打断了一条腿,鸿丰赌场那些人可都是狠角色,换不上银子,你兄长可就小命不保矣。”   吴姨娘露出一丝愕然,双手紧紧攥住层叠的袖口,嗫嚅道:“不知姐姐从何得知………”   话音未落,施姨娘笑吟吟道:“妹妹就别管我如何得知,如果你愿意为我做些事,我可为你兄长还清赌债,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这………不知姐姐要我作甚?”   “想办法把柳氏和她女儿赶出麴府!”   “这………”吴姨娘面色一动,忽想到凌晟睿攀附于迟姨娘那边,如果不成事,只怕自己会得罪迟姨娘,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施姨娘见她犹豫不决,面露一丝不悦,在心里踱了踱,把身子朝前侧了侧,慢悠悠地说道:“你与柳氏一向相交要好,想找出她的把柄一点都不难。如果把柳氏母女赶出麴府,迟氏势单力薄,我对付起来便得心应手,到时候麴府不还是你我的天下!”   吴姨娘在心里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你赶走柳氏的一枚棋子,到时候还不是你一个人独大!只怕到时候就是你过河拆桥的时候了。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那…容我再想想吧!”   费了半天口水,吴姨娘还是无动于衷,冬烟扬扬眉,唇角往上勾了几分,正欲上前说些什么,施姨娘伸手拦住了她,冷哼一声道:“那你就回去想想吧,不过我能等,鸿丰赌场的人可等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从施姨娘厢房出来后,吴姨娘心事重重,步履沉重地走在石砖小道上。   施氏阴鸷狠辣,自己虽平日里竭力讨好她,但一想到之前被施氏利用过的人的下场,吴姨娘不寒而栗。   吴姨娘心烦意乱地坐在庭院一处石块上发呆。   出神间她抬起头,发现前面一个人影悄悄走进一间仆人住的小屋,这身影她似曾熟悉,像是柳姨娘的。   柳姨娘尽了屋子久久不出来,吴姨娘好奇心顿起。她悄悄走到木窗前,趴在上面透过窗桕朝里望去。   月光如水,挥洒在屋子里,照得屋子亮如白昼。   柳姨娘低垂眉睫,静静坐在床榻上,窗外,吴姨娘看着屋内柳姨娘半天不动,心中焦急。一炷香后,柳姨娘终于动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叠得整齐的被褥里,双手合十,轻声道:“希望菩萨保佑你早日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站了起来,眼中泪光闪烁,片刻后,柳姨娘走出了屋子。   终于等到柳姨娘走远了,吴姨娘揉揉站酸了的腿,四顾一下,认出这是奚九住的屋子。   趁着四下无人,她悄悄摸进屋子,手伸进被褥一番寻找,居然让她摸出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香囊。   这只香囊精致小巧,吴姨娘放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香,似乎里面放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草。   吴姨娘看着这只小小的香囊,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凌晟睿早早便起来了,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自从上次贵欣夫人找过他之后,他就开始心神不宁,他早已察觉自己对麴沛凝动了情,这份一直隐忍着的感情,锥骨的相思一直折磨着他。   贵欣夫人找到他,再次提醒他,他和麴沛凝的悬殊身份,以及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都不为世俗所容。   凌晟睿坐在床榻上呆坐片刻,脑中一片浆糊,他站在雕花木窗边,看着天边露出鱼肚白,他整理一下账本,准备出门,不想却被早早守在门口的吴姨娘堵住了。   凌晟睿有些不悦,看着笑眯眯的吴姨娘目无表情,“不知吴姨娘找我所为何事?”   吴姨娘丝毫不介意凌晟睿的冷漠,依旧笑着说道:“姨娘有些事情想与你相商,可否随我找个僻静的地方?”   吴姨娘眼中满是笑意,但语气却不容拒绝。甩下一个你明白的眼神,兀自走了。   凌晟睿心思转了转,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尽了惠园地竹林里,吴姨娘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凌晟睿说道:“昨晚施氏找到我,要我与她联手铲除你们母女与迟氏。”   “哦?”凌晟睿一点都不觉惊讶,“吴姨娘跟我说这个是何用意?”   想到施氏那个丑恶嘴脸,吴姨娘就气不打一处,恨恨道:“施氏是什么人,整个麴府无人不知,我岂会相信她的话?所以我选择了你!”   “吴姨娘找我来不会是专门为了问这个吧?”   吴姨娘掩口轻声一笑,眼神变幻莫测,拿出一只精致的仙鹤彩蝶小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古” 字。   “昨晚你娘柳氏进了奚九的屋子,在奚九的被褥里藏了这个,不巧被我发现了。”   凌晟睿仔细观察,这只香囊绣工精致,确实是柳氏亲手所绣,凌晟睿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紧紧攥着香囊,想收入怀中。   想到吴姨娘动作更快,把香囊藏在身后,“如果你想要回香囊,可以,准备三百两银票来交换。如若不然,我告知老爷,你们母女必定是死路一条。”   凌晟睿怒道,“就算你告知父亲,他也不能认定香囊就是娘所绣。”   吴姨娘不为所动,依然微笑,“傻丫头,你忘了么?全麴府都秀不出你娘这般好手艺。”说完,她还把身后的香囊示威似的在凌晟睿晃了晃。   凌晟睿攥紧拳头,心里在进行激烈的斗争。片刻后,他松开拳头,他松开拳头,沉声道,“三日后,在市坊的乌衣巷等我。”   话音刚落,凌晟睿转身便走。   吴姨娘在他身后很是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寒光。   三日后,天色阴沉,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市坊里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行人。   吴姨娘打着油纸伞,踏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穿过坊市林立的街道,前面便是石墙高耸的乌衣巷了。   吴姨娘不由得又摸了摸袖中的香囊,脸上露出了微笑,心想:“这次绝不能轻易把香囊交给她,有了这个香囊,日后还不由得我随心所欲!”   想到这里,她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她走得太起劲,却不曾留意到身后有一个人影在悄悄跟随。   远远望着吴姨娘消瘦的身形,麴千柔心里有一丝担忧,自己那个赌鬼舅舅,三天两头让娘给他送钱还赌债,如果娘这次又是来找舅舅的,一定要劝她不要再理会他了。   吴姨娘转了个弯便到了乌衣巷,前面出现的确是凌晟睿,麴千柔吃了一惊,悄悄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凌晟睿背对着吴姨娘,冷冷道:“带过来了吗?”   吴姨娘狡黠地一笑,道:“那你可有带银票?”   凌晟睿从袖中取出一张票据,递给吴姨娘,“这里是三百两银票。”   吴姨娘正欲伸手去接,背后骤然伸过一块白帕捂住了她的嘴,怪异的香味冲斥着她的鼻腔。   就在吴姨娘快要倒下的那一刻,耳畔传过凌晟睿冷冷的声音,“要怪就怪你太贪得无厌!”听完这句话,她眼前一片昏黑,慢慢地合上了双目。   訾莽季看着倒在地上的吴姨娘,犹豫着问道:“你确定要给她下药?”   凌晟睿点点头,眼神决绝。   ? ☆、第五十九章 阴谋阳谋(三) ?  訾莽季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晃了晃瓶身,从中倒出一颗小红丸,捏着吴姨娘鼻尖把药塞进她口中。   吴姨娘昏昏沉沉中不知不觉地把药吞进肚子里,片刻,她忽然睁大眼睛,全身抽搐,大汗淋漓。挣扎了许久,她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凌晟睿蹲下身,从吴姨娘身上摸出一只香囊,在手中摩挲一会,藏在袖中,最后示意訾莽季把吴姨娘抱进一旁的马车上。   麴千柔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吴姨娘倒地又被灌药的全过程,她一只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的指甲紧紧抠住一旁石墙的缝隙,指甲渗出了鲜血也不自知,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悄悄滑落。   凌晟睿和訾莽季匆匆忙忙上了马车,车马辚辚,缓缓前行。目送马车远去,麴千柔擦干眼泪,悄悄地尾随着马车。   绵绵不绝的小雨中,麴千柔浑身湿透却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睛紧紧胶在前面那辆马车上,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马车到了麴府侧门,凌晟睿让訾莽季把吴姨娘放在门口,然后再和訾莽季扬长而去。   麴千柔静候马车走远,才冲上前抱住吴姨娘,摸摸她还尚存一丝鼻息,她一咬牙用力扶起吴姨娘,用脚尖顶开虚掩着的侧门,踉踉跄跄地走进侧门。   两日后,好事的菊香兴冲冲地走进屋里,告诉柳姨娘和凌晟睿一个惊人的消息,“不好啦,吴姨娘疯了!”   柳姨娘放下手中正在赶制的绣品,眉头微蹙,“前日听闻湘琴受了风寒卧床不起,本欲去看看她,千柔还说多有不便,今日怎么突然又说她疯了?”   菊香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是真的!我听吴姨娘的侍女秋夕说的,她们那屋现在都忙疯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柳姨娘站起来,转头望向在一旁看书的凌晟睿,道:“凝儿,你随我一块去吧。”   凌晟睿很不情愿地放下书,好不容易抽出一点闲空,待会还要赶去霓裳坊,但柳姨娘的话她又不得不听。   凌晟睿跟随柳姨娘来到吴姨娘屋里,屋内凌乱不堪,被褥和帷帐都被撕成碎片,地上还扔了许多瓷片和碎碗。   吴姨娘目光呆滞地坐在床榻上,时哭时笑,麴千柔坐在一旁慢慢喂她喝粥。   柳姨娘看着这对母女凄凄惨惨的样子,心中不忍,关切地问道:“千柔,你娘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麴千柔闻声抬起头,正巧看到吴姨娘身后的凌晟睿,心中骇然,脸颊一片煞白,慌忙垂下头,隐忍住眼中的恐惧,身子却止不住轻颤起来。   “千柔,你怎么了?”柳姨娘注意到她的反常,惊异道。   “没事,只是有些不适。”麴千柔摇摇头,把手中的粥轻轻放在案几前的铜盘中。   凌晟睿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顿了顿,他沉声道:“千柔,吴姨娘何故突然失心疯?”   麴千柔眼睫动了动,微微侧了侧身子,垂下眼帘,一滴泪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我娘………她前日淋了雨,染上了风寒,好了后便是这样了。”   “哦?是么?”凌晟睿不以为然。   柳姨娘倒起了怜悯之心,拉起吴姨娘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妹妹,我们一同嫁入这麴府,也算是情同姐妹,今日见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吴姨娘闻言抬起头,对着柳姨娘嘿嘿傻笑几声,眼角撇到一旁的凌晟睿,顿时一脸惊恐地往床榻最里面靠,两只手挥舞着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柳姨娘心中一颤,狐疑地看向凌晟睿,麴千柔一边制止住不停求饶的吴姨娘,“娘,别这样!”一边歉意地向柳姨娘道:“我娘病了后就这样,请姨娘切莫放在心上。”   吴姨娘的竭嘶底里让凌晟睿心中有些不自然,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柳姨娘,“娘,我们还是回去吧,就不要打扰吴姨娘和千柔休息了。”   “嗯,嗯,也好。”柳姨娘似乎也有点吓到了,连连点头。   凌晟睿和柳姨娘出了屋子,他知道麴千柔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他不敢回头,害怕面对麴千柔那冷冷的目光。   “莫非她知道些什么?不可能!”凌晟睿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   施姨娘和冬烟站在一处拐角默默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目送凌晟睿和吴姨娘走远,施姨娘开口道:“这个吴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反倒把自己给赔进去了,真是蠢到家了!”   冬烟附和道:“姨娘,看来这迟氏不简单,她终于下狠手了。”   “我让荆山去查迟氏这个贱婢的来历查的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眉目,不过荆管家说迟氏所说那些出身全是假的。”   “我早就知道了,让荆山派人继续追查下去。”   说话间,施姨娘瞥见麴晗蕾满面春风地走过对面回廊,蹙眉摇了摇头,“四小姐是不是又去见那穷小子了?”   冬烟顺着施姨娘视线望过去,正巧看见麴晗蕾哼着歌,快要穿过回廊,犹犹豫豫地说:“好……好想小姐最近都和韦秀才在一起。”   “这个臭丫头,”施姨娘怒道,“就是不肯听话,非要跟那穷小子来往,看来是时候该为她寻一门亲事了。”   闰六月,正值纤云四卷,素月当空之际,东宫后花园百花齐放,娇艳欲滴。   群花簇拥的渚幽亭下,太子妃夏越溪半倚在靳丝彩蝶软榻上,品尝着当季最新鲜采摘下来的樱桃。   侍女紫檀悄悄地来到夏越溪旁边,低下头,默不作声。   夏越溪挥手屏退身边侍女,“事情办好了?”   紫檀点点头,“回太子妃,女婢已派人送信给司空洗马,让他今夜子时晨曦殿密会婉良娣。”   “他信了?”夏越溪听闻眼睛一亮。   “奴婢收买了婉良娣身边的一命侍女,让她送信给司空洗马,她自是深信不疑。”   说罢,紫檀悄悄伏在夏越溪耳畔,道:“奴婢还让人丢了张纸条进婉良娣屋内,就说司空洗马今夜有约。”   夏越溪轻轻捋了捋云鬓,冷笑道:“那今晚我们便等着看好戏吧。”   静夜,明月高照,月影中,一个身影悄悄走进晨曦殿。   婉瑶站在远处拐角,看着黑影闪进晨曦殿,偷偷掩上了门。   一旁的淑平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娘,要进去么?”   婉瑶紧紧盯着晨曦殿,眼里闪过一股怒火,恨得牙根直发麻。   那个鬼魅般的男人害得她日夜不得安寝,食不知味。   上次他刚找过她,让她在太子多多提起他,最好能够再官升一级,此番想必又是为此事而来。   对于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婉瑶是恨之入骨,根本不想去见他。   晨曦殿此时夜阑人静,四处一片黑暗,只有月光照到的地方才有些光亮,清冷的月光透过镂雕的窗棂射入殿中,在清灰色的地砖上洒下一片银辉。   夏夜里树丛中蚊虫众多,淑平不停地为婉瑶驱赶蚊虫,累得手都发酸了,身上也起了好几个大包。可婉瑶却丝毫没有半点要进去的意思,淑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等了好久,婉瑶终于撩动裙摆准备过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婉瑶连忙缩回伸出去的脚,躲回树丛中,几个宦官和宫女提着宫灯急匆匆                往晨曦殿走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姬申嘉懿和夏越溪。   “中计了。”婉瑶惊讶地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良娣,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看着姬申嘉懿和夏越溪进了晨曦殿,淑平拉起婉瑶急急忙忙地走了。   晨曦殿,月光下,一个清瘦男子独自站在殿中,看着窗外的月色微微出神。   许久,他身后的雕花木门才“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司空舆眉头微蹙,回转身,却见身后站着铁青着脸的姬申嘉懿和一脸幸灾乐祸的夏越溪。   姬申嘉懿沉声道:“司空舆,你深夜私闯东宫后殿,究竟意欲何为?”   望着面前的一群人,司空舆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一道。他苦笑着摇摇头,沉默不语。   姬申嘉懿见司空舆不作声,心中甚是恼怒,“你来这里可是为了婉良娣?”   “如果我说我是来这里看风景,殿下你信吗?司空舆无话可说,恳请殿下治罪!”   “带下去问话。”   姬申嘉懿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一挥手,几位佩剑侍卫上前押着司空舆走了。   夏越溪上前柔声道:“殿下,就算不用问也知道他要约的是婉良娣。”   姬申嘉懿紧锁眉头,心有不悦,冷冷道:“你说他要见的是婉瑶,有何凭证?”   “这……”夏越溪一时语塞,婉瑶这个贱婢如此狡猾,居然不来赴约。她看着姬申嘉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说:“殿下可把婉瑶叫来与司空舆对质,就知道……”   “不用说了!”姬申嘉懿粗暴地打断她,“孰是孰非,等过几日把司空舆押往刑部,由刑部来核查。”   顿了顿,姬申嘉懿盯着夏越溪看了好一会,眼神冰冷无情,夏越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片刻,姬申嘉懿声音嘶哑低沉,“这件事未查清楚之前,你若在东宫散步谣言,休怪本宫不顾夫妻情分。”   姬申嘉懿甩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 ☆、第六十章 阴谋阳谋(四) ?  夏越溪看着姬申嘉懿远去的背影,一股凉气直透心底,她捂着胸口跌坐在地,无比凄凉地说道:“殿下就这么维护婉瑶那个贱婢,一点夫妻情份也不顾么?”   一阵寒风从秦澜殿大门吹进来,宫女手中纱笼的烛火摇曳不定,渐渐地微弱暗淡直到完全熄灭。   黑暗中,夏越溪一脸煞白,泪水如珠串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滑落。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斜阳西照,天际已经隐隐露出清冷的月芽。   一辆双辕华盖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麴沛凝捧着一堆需要修缮的书籍坐在马车上。   马车一路颠簸,麴沛凝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欲睡。最近她都在文儒堂与众同僚协助修史,忙得天昏地暗。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高声喊道:“公子,到了。”   麴沛凝清醒过来,捧着书籍下了车。四顾一下,青固竟然不在。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不过来帮忙,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麴沛凝只能吃力捧起一堆书走回去,一旁的车夫欲帮她拿,麴   沛凝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凌公子,我可等到你了。”   这声音甚是熟悉,麴沛凝回头一看,果然是古清若。   一见之下,麴沛凝不由得一惊,只见古清若身形消瘦,面容憔悴,一个多月所见的她判若两人。   麴沛凝讶异道:“清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古清若抬起头,泪水早已盈满眼眶,她“噗通”一声双膝跪下来,“求凌大人救司空舆一命。”   麴沛凝一愣,连忙把古清若扶起来,“清若姑娘快快请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清若紧抿下唇,潸然泪下,哽咽道:“司空舆派人来找到我,只说他被太子殿下抓起来,过几日便要送去大理寺,他让我找大人,只有你才能救他。”   麴沛凝急忙问道:“他因何事惹怒太子?”   古清若脸上忽然染过一抹晕红,支支吾吾地道:“据说……是……私会宫中女眷。”   听她说完,麴沛凝不禁又想起那晚司空舆和婉瑶一前一后走进树林的身影,叹道:“清若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古清若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她,片刻,使劲摇摇头道:“凌大人,你有所不知,司空舆他……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麴沛凝略一沉吟,满怀歉意道:“太子既然不告诉我,必然是不想我插手此事,若然我……”   “凌大人,”古清若激动地打断她道:“司空舆与大人志气相投,互为知交,受大人之邀才会来承天城,大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把他押去刑部,不日论斩么?”   古清若的一席话把麴沛凝彻底怔住了,是她把司空舆举荐给太子的,这件事她确实脱不开关系。   麴沛凝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清若姑娘,你放心,在下明日便替司空先生向太子求情,如果这其中真有误会,在下定会为司空先生洗清冤屈。”   麴沛凝的承诺让古清若放下心头大石,她终于破涕为笑,向着麴沛凝福身一拜便告辞。   看着古清若孤独清瘦的背影,麴沛凝一时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冷伏初站在黄沙中飘逸的身影。   这两位美丽女子都有几分相似,一个技艺超群,一个知书达理,如此温婉识大体的女子,却都命运多舛。是否这样的女子会更惹人怜惜,让女人也忍不住去呵护她?   对比自己,麴沛凝感觉换身以来自己越来越不似女人,说话刻意粗声粗气,装深沉,这样的自己凌晟睿会喜欢吗?   “公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青固的声音把麴沛凝拉回现实中。   青固伸手接过麴沛凝手中的书籍,狐疑地看一眼麴沛凝,心想:“最近公子怪怪的,老爱发呆,可不像以前的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捧着书籍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快到缘璟斋的时候,远远传来一股饭香味,麴沛凝摸摸瘪瘪的肚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膳。   这时从缘璟斋走出来一位紫衣少女,一见麴沛凝,她盈然一笑,上前挽住麴沛凝手臂,道:“表哥,盼芙正想找你过来用膳呢,没想到你倒自己来了。”   麴沛凝糊里糊涂地被她拉进缘璟斋,贵欣夫人正端坐席首,见到麴沛凝脸上露出微笑。   麴沛凝看见朱雀彩绘案几上已经摆满美酒佳肴,心中一喜,果然知子莫如母!正想举箸夹块肉吃。   那边耿盼芙已经举着酒杯递过来,娇嗔道:“表哥先别急着吃,芙儿先敬你一杯,表哥回来这么久还没有陪芙妹喝一杯呢。”   麴沛凝盛情难却,只得放下手中夹起的一块肉,伸手接过耿盼芙手中的浆酒,一饮而尽。   贵欣夫人和耿盼芙看着她喝完,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满意的笑容。贵欣夫人朝耿盼芙使了个眼色,耿盼芙连忙又把麴沛凝的酒杯斟满。   麴沛凝连连摇头道:“别,盼芙妹妹,我真的喝不下去了。”   耿盼芙高兴地嘟起嘴,撒娇道:“不嘛,表哥不喝完,妹妹会不高兴的。”   贵欣夫人开口道:“睿儿,芙儿难得来府上做客一回,何必拂人家兴致呢?”   麴沛凝看着杯中的水酒,心中叫苦不迭,真不知道凌晟睿以前是如何遭受这缠人的堂妹废人的虐待的。   犹豫片刻,麴沛凝只得硬着头皮把酒喝下去。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耿盼芙又一杯接一杯地斟酒,碍着贵欣夫人在场,麴沛凝不得不闭着眼睛喝,不一会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贵欣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侍女把麴沛凝扶入客房。   青铜侍女燃着的西域檀香袅袅升起,房中充斥着一股甜香,让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看着在帷帐下酣睡,面色潮红的麴沛凝,耿盼芙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少女的羞涩。   踌躇须臾,她看向一旁站着的贵欣夫人,道:“姑姑,真的要这么做吗?”   贵欣夫人冷瞥了她一眼,道:“不这么做,难道你要让他娶那个商贾之女么?”   顿了顿,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人已经在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贵欣夫人和侍女都走了,只剩下耿盼芙一人留在房中。   耿盼芙长长地舒了口气,玉手轻轻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一头乌黑顺柔的长发飘落至腰间。   她慢慢褪去藕粉色罗纱,露出光滑玉背,裸足轻轻爬上床榻。   麴沛凝正在熟睡间,突然一双软糯香甜的唇吻上了她的脸,胸口似乎被一团柔软的东西压迫着。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耿盼芙裹着胸衣亲吻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麴沛凝猛地推开身上的耿盼芙,耿盼芙被她推得太用力,惊叫着,身不由己地滚下床榻。   麴沛凝顾不得被她推下床的耿盼芙,如惊弓之鸟从床榻上弹起。   麴沛凝只觉得头疼欲裂,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一不小心踩着地上躺着的耿盼芙的手,疼得耿盼芙“哎呦”一声叫出来。   耿盼芙吃痛地抓着被踩红地手,看着麴沛凝逃也似的背影,气得抓起身边的青瓷花瓶砸个稀巴烂。   麴沛凝使劲拍打脑袋,冲进自己屋中,把呆坐一边的青固吓了一跳。   青固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麴沛凝道榻上坐下,满脸忧色地问道:“公子,你怎么浑身酒气?”   “别问了,快给我倒杯醒酒茶来。”   青固连忙倒了杯清茶过来,麴沛凝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茶下去,头疼的感觉缓解了不少。麴沛凝又一脸喝了好几杯清茶,脑子才渐渐清醒。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舒了一口气,“今晚好险,没想到贵欣夫人为了逼她娶耿盼芙,居然要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   想着想着,麴沛凝又困又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麴沛凝就被青固推醒了。   顾不得头还有些痛,麴沛凝用过膳便匆匆坐上马车直往东宫赶。   东宫望遥殿,姬申嘉懿坐在鎏金龙纹金丝楠木床榻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婉瑶,道:“那晚你为何要与司空舆私自相会?说。”   婉瑶紧咬下唇,镇定心绪,抬起头,眼里含着无辜的泪水,哽咽道:“妾身冤枉,妾身根本不认识司空舆这个人,何来私会之说?婉瑶一直呆在望遥殿,哪也不去。”   姬申嘉懿听了,眼神稍稍柔和一些,面无表情道:“有人看见你与司空舆曾在林中密会,可有此事?”   婉瑶摇摇头,泪水如珠串般一滴接一滴从脸颊上滚落,凄然道:“婉瑶为了殿下连命都可以舍弃,殿下居然相信宫中嚼舌长妇之言,既然殿下不相信婉瑶,婉瑶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话音刚落,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用力朝自己的喉咙刺去。   ? ☆、第六十一章 费劲心机(一) ?  “住手!”姬申嘉懿及时出手阻止了她,柔声道:“婉瑶,是本宫错怪你了。”   婉瑶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姬申嘉懿心中不忍,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   婉瑶再也忍不住扑进姬申嘉懿怀里,耳厮鬓磨间,婉瑶轻声道:“婉瑶不怪殿下,殿下也是受宫中小人蒙骗。婉瑶身轻言微,在宫中就只有电子一个依靠,殿下切莫抛弃婉瑶。”   姬申嘉懿轻轻抚摸着婉瑶光滑顺柔的秀发,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温柔地说道:“等本宫登基,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到那时,你想要什么本宫都给你。”   婉瑶静静地倚在姬申嘉懿的胸膛,默不作声,眼睛炯炯发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当皇后!   麴沛凝赶到东宫,众人已在文儒堂忙碌多时。唯独姬申嘉懿和张释不在,听说张释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   麴沛凝松了一口气,总算不会因迟到被骂了,只是太子不在,不知是否在想着如何处置司空舆?   麴沛凝想着心事,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书籍。   正在出神间,姬申嘉懿终于回来了,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似乎心情很好。   麴沛凝便趁机上前躬身行礼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姬申嘉懿收起笑容,皱皱眉头,勉强跟着麴沛凝来到殿外一处角落。   刚站定,麴沛凝便迫不及待说道:“微臣听闻几日前司空舆私闯后殿一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姬申嘉懿冷哼一声,道:“可本宫听人说,他私闯后殿已不是一次两次,按律当诛,你还想为他求情么?”   麴沛凝叹了口气,她也恨其不争,但想到古清若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   她广袖前拢,俯身跪拜在地,道:“据臣所看,司空舆并非此等无耻之徒。更何况,当晚只有他一个人,并无证据证明他是私会宫中女眷。”   姬申嘉懿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麴沛凝,脸色一下黯淡下来,良久才叹息一声道:“你从来都是无欲无求,今日却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司空舆来向本宫求情,这究竟是为何?”   麴沛凝低垂眉睫,淡淡地道:“臣与司空舆相识日子虽不长,但早已视为知己,惜其满腹才学,不忍看其被诛,恳请殿下恕免其罪。”   “罢了,”姬申嘉懿摇摇头,思忖一番,居然点头答应了,“看在你求情的份上,本宫便赦免了他的死罪。把司空舆赶出东宫,从此不得踏入东宫一步。”   太子这么轻易就应允了?麴沛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姬申嘉懿见她一脸狐疑的样子,笑道:“你,不,晟睿,对于我而言,比一个女人重要多了。”   他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麴沛凝舒了一口气,连忙向着姬申嘉懿的背影高声道:“臣谢过太子殿下!”   几日后,城南处一小宅院,古清若早早就起来做好早膳,便高高兴兴地端进屋里。   司空舆终于平安回来了,虽然是被赶出东宫,但股清若仍然很开心。自从她爹死后,她便与司空舆相依为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司空舆此时正在屋里看书,见到古清若进来,他放下书,理理衣襟,道:“若儿,我现在准备出去了,你自己吃吧。”   “啊?”古清若瞪大眼睛,眼里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   司空舆此时心浮气躁,根本没有留意到古清若的不悦,他收拾了一些东西,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出了宅子,穿过几条小巷,司空舆来到人声鼎沸的市坊。此时正值墟日,市坊比往日更为热闹,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司空舆趁着人多悄悄来到一处小想,看见墙上有个方棱形的图案,他四顾一下,见没人注意,伸手从墙缝扣出一张小布条。   司空舆展开纸条,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悄悄收好纸条。出了小巷,雇了一辆牛车,坐上牛车缓缓朝城东驶去。   牛车穿街走巷,不一会便来到城东临川公主府。   临川府座落在皇城和护城河交界处,正处在“龙尾”之上,临川府是公主十五及笄之年敇造的,只因临川公主是文帝最喜爱的小女儿,为她所造的临川府也占据了承天绝佳的位置。一道红砖墙将它与皇宫隔开来。   临川公主婚后便与驸马搬来府中居住,两人夫妻情重,恩爱如初。   只可惜婚后不久驸马生了重病,驾鹤西去,并无留下一儿一女。   如今只剩公主独自生活在临川府中,文帝曾欲为她再选夫婿,被她婉言拒绝。   司空舆付了银钱,下了牛车,却没在正门前停留,而是转身走向左侧门。   侧门前已经有一身穿水绿烟罗衫裙,头束双髻的侍女在等候。   她见到司空舆便上前行礼道:“见过司空先生。”   司空舆点点头,四顾一下,轻声道:“缟颜,事情办妥了?”   缟颜笑了笑,“公主今日夜夜失眠,精神不振,我就告知她司空先生懂医理,会巫术,能治好她的病。四孔先生请随我来。”   缟颜领着司空舆穿过一条长长的雕梁画栋的回廊。   二人来到一处水榭旁,此时凉风骤起,堕粉飘红,暗香浮动,心旷神怡。临川公主慵懒地斜靠在一张金丝软榻上,神情疲惫,听伶人弹唱   缟颜缓步上前,在临川公主耳边轻声道:“公主,您请的巫医到了。”   临川公主眼皮都没有抬,挥挥手道:“让他过来。”   “喏!”缟颜点头应道。回头示意司空舆上前。   司空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小民司空舆见过公主殿下.”   “嗯,”临川公主的眼神终于从伶人身上收回来,瞥了一眼司空舆,道:“本公主最近夜里老觉窗边有人走动,爷爷难以安眠,每日都提不起精神,你可有法子治好?”   司空舆沉思一会,恭谨地应道:“依小民所看,此乃鬼祟作怪,只要把鬼祟除掉,小民再为公主配几副汤药调整身子,公主不日便可痊愈。”   临川公主用狐疑地眼光上下打量司空舆一番,开口道:“我前前后后请了十几个巫医都不能出去鬼祟,看你一副书生模样,你可有把握?”   司空舆自信地答道:“有无把握一试便知。”   “好,”临川公主一挥手屏退伶人,让侍女扶她站起来,道:“你随我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公主寝室。   司空舆仔细打量一下寝室,掐指一算,便转身向临川公主道:“此物确有鬼祟,待小民为公主除此孽障!”   说完,他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把拂尘和一个朱漆绘小木盒,他用拂尘沾点清水在空中一扬,寝室中一面沙罗屏风便出现两个黑影。   见到这两个黑影,在场所有人都惊悚万分,临川公主作势欲走,司空舆拦住她,道:“公主莫急,有小民在,公主殿下很安全。”   听了司空舆这番话,临川公主总算安心一点,她颤声道:“请仙人把这两孽障赶走。”   司空舆不慌不忙地把拂尘在空中一样,食指和中指并拢,嘴里喃喃念起了咒语,须臾,他两指一指,高喊:“收!”   只见两道黑影开始摇摇晃晃,忽然一阵阴风吹起,两道黑影忽然化作两道流光,在屋内互相追逐,像萤火虫一样在屋中到处乱窜,众人吓得抱成一团,索索发抖。   不一会,两道流光汇成一股飞入司空舆手中的小木盒中。   司空舆轻轻打开小木盒,小木盒里赫然躺着两张小纸人。司空舆打开火折子,把纸人烧成灰,灰烬装在小木盒里。   司空舆把小木盒递给临川公主身边侍女,拱手说道:“孽障已除,只要公主把这灰烬和小民配的汤药一并服下,不日便可痊愈。”   看了刚才精彩的一幕,临川公主早已信服司空舆的本事,露出会心的微笑,恭谨地说道:“多谢上仙相助。”   接着,她示意侍女奉上一盘马蹄金,道:“这些都是给上仙的酬劳,上仙从此便是我府上的贵客,任何人不得怠慢!”   司空舆微笑着向临川公主躬身道谢。   随后,缟颜便领着司空舆到临川府侧院的一处厢房,轻声道:“司空先生,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司空舆连忙躬身行礼道:“有劳女官大人了。”   缟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司空舆一眼,对身后两位侍女道:“你们两位守在这里伺候司空先生,没有司空先生的吩咐不得入内打扰。”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司空舆席地而坐,随手挑亮烛火微弱的油灯,镂雕花窗外夜色迷蒙,层云掩过司空舆凝重的心情。   大晋天佑二十六年五月,正值十五,斋戒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清净寺开放佛骨舍利让众信徒参拜。香客络绎不绝从各地赶来,清净寺的香火从早到晚长盛不衰。   门槛都快被蜂拥而来的香客踏破,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凌晟睿便雇了一辆牛车,和柳姨娘、菊香一起驱车径直向清净寺驶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扶老携幼,或步行,或乘车,脸上怀着无比虔诚的笑容,眼中全是对来年风调雨顺的企盼。   菊香兴奋地趴在车窗上,打量着车上的行人,一年间都很少见着这么热闹的场面,她眉飞色舞,拉着柳姨娘的袖子叫道:“姨娘,今天真热闹,不出来玩还真不知道承天城有这么多人。”   “是哦,”柳姨娘也高兴地应道:“每年十五都是迎佛骨的日子,可我们都闷在府里干活,今年才得闲出来礼佛,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可真热闹啊。”   凌晟睿此时紧拧着手中的一只青麻布小包,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牛车在一片枝繁叶茂,亭台楼阁之间穿梭,不多时,便出了城,牛车便随着人群缓行在蜿蜒的山道上。   半个时辰后,牛车停在清净寺大殿外的草地上,清净寺到处人山人海,香雾弥漫。   凌晟睿下了牛车,和柳姨娘一起随着众香客一起涌进了大殿。   大殿内焚香袅袅,僧仁低头敲打木鱼,嘴里喃喃吟着佛经。凌晟睿双膝跪在蒲团上,双庄合十,嘴里念着佛经。   忽然身边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凌晟睿抬起头,殿内香雾缭绕,隐隐约约见到那人月白色锦服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凌晟睿侧身在柳姨娘耳边耳语几句,便站起来,追着那人身影而去。   清净寺大殿的香樟树下,麴沛凝正在轻抚一匹白马的鬃毛,她回头,却见凌晟睿微笑着站在身边,先是诧异,后又忍不住流露出喜色,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今天回来。”   凌晟睿低下头,没有言语。片刻,他拿出手中一个小布包,递给麴沛凝,道:“这个给你。”   麴沛凝接过小布包,小布包鼓鼓的,她好奇地打开,却发现是一只小巧的竹蜻蜓,麴沛凝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凌晟睿笑意盈盈的眼睛,她脸上顿时染上一片绯红。   “喜欢么?”凌晟睿看她脸上像是被火烧,轻声道:“本想织一只灯笼,却怎么也织不会,只织了一支竹蜻蜓,上面装了灯芯,也可作照明用。”   麴沛凝把竹蜻蜓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心中悠然升起一股暖意。   风开柳眼,鸟鸣花绽,柳絮飘飘中,两个人深情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六十二章 卷土重来 ?  在清净寺另一处幽深的别苑,此处是皇家私家别苑,专为皇亲贵胄来清净寺礼佛歇息专用。   一位侍女领着司空舆急匆匆地来到别苑,别苑大殿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大佛,檀香袅袅,一位头戴金冠,身穿紫云纹织锦华服的公子正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临川公主也跪在公子旁边闭目祈祷,缟颜上前行礼道:“秦王殿下,公主,司空先生来了。”   司空舆也连忙跟随缟颜躬身行礼,恭谨地道:“司空舆见过秦王殿下、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回过头,看见是司空舆,连忙悄悄对着身边的秦王姬申越泽耳畔道:“四哥,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上仙司空先生。”   姬申越泽眯缝着双眼,起身瞥了司空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原来是司空先生,久仰!司空先生既然来了,便与本王一起品茗一杯,如何?”   司空舆心中一喜,连忙长长一辑,道:“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   姬申越泽走进大殿旁的一个厢房,;撩【袍席地而坐,示意司空舆在对面坐下。   司空舆向姬申越泽躬身行礼,便也席地而坐,刚一落座,便有侍女奉上一壶清茶,侍女为两边各倒了一杯茶。   侍女刚倒了查,整个厢房顿时茶香四溢,闻之心气神怡!司空舆低头嗅了嗅茶香,茶香里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香啊!云液的香味最是醉人,本宫也有许久不曾喝了。”临川公主轻轻抬手打了帘子,晃动的珠帘在她的衣角绘出随风绰约的枝条。   只见她撩动裙摆,也随两人席地而坐,笑着对姬申越泽说:“看来四哥对司空先生真是厚爱啊!本宫可不曾记得有此待遇,四哥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司空先生乃本王的贵客,贵客当然要待以殊礼。七妹若喜爱这云液,本王便让人送些进临川府。”   临川公主听闻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姬申越泽微微浅笑,又转向对面的司空舆,道:“本王早日听闻司空先生博闻强识,并且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是道家泰斗古冉先生的得意弟子。此等人才,太子却不懂赏识,实在惜哉!”   司空舆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听闻姬申嘉懿提起太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广拢前袖,神色平静道:“王爷谬赞了,若能王爷效犬马之劳,草民愿躬身尽瘁,死而后已!”   姬申嘉懿抬眸看了看司空舆,示意一旁的侍女再给他上满茶,热茶一下,一律恬淡而幽远的茶香又渐渐溢满了厢房。   嗅着满室茶香,姬申越泽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面带微笑开口道:“本王今日在撰写《丙子元历》,本王希望先生能到王府助本王早日完成,以慰圣心!”   司空舆一听,面露喜色,连忙站起来,撩袍伏地向姬申越泽作了长长的一辑,高声道:“王爷实乃司空舆伯乐,司空舆定不负王爷所望,全力助王爷早日完成《丙子元历》。”   “嗯,”姬申越泽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六月六,姑姑节。”“姑姑节”这天所有出嫁的姑娘都将回娘家省亲。   麴府这日也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大设宴席,因为今日二小姐麴忆灵要回娘家省亲。   说起这麴家二小姐也是命运多舛,她本事正室夔氏所生的嫡女,可惜母亲早死,施氏迅速上位。父亲麴员外对施氏也是百般迁就,在施氏操持下,她早早嫁给了施氏江南的一位远亲。   这位远亲本是一位家道中落的穷书生,却不想一朝得志,今年殿试得了个第五名,到附近陵阳县做了个县官。陵阳县流寇众多,这书生组织了一帮衙吏带着百姓居然收拾了这群流寇,在陵阳县一时传为佳话,文官做成了武将,终于在一个月前调回了京城,麴忆灵也跟着成了官太太衣锦还乡。   商贾本来地位卑贱,能够攀上权贵自然求之不得,麴员外久病虚弱的身体似乎也因为女儿的回家而好了不少。   麴府也是承天大户,富甲一方,席间自然少不得山珍海味,罗列八珍,各种美味佳肴让人目不暇接。麴府出了这么个红人,自然少不得炫耀一番,许多远方亲戚也从四处赶来赴宴,让今年的“姑姑节”比往年热闹不少。   年纪尚小又没见过世面的菊香更是按捺不住一颗八卦的心,趁着在厨房帮忙的功夫跟一群婆子丫鬟叽叽喳喳聊上了。   凌晟睿也与柳姨娘一起坐在列席上,席上多了许多不知名的亲戚,好在他们的注意力只放在成为官太太的麴忆灵身上,也省去他谁也不认识的尴尬。   这时一位身穿罗衫裙膀大腰圆的妇人问身边的迟姨娘道:“今日怎不见施姨娘出席?”   迟姨娘瞟了一眼坐在首席谈笑风生的麴员外,麴员外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眼中仍带一丝忧色。   迟姨娘叹了口气,道:“今日是姑姑节,灵儿回来了,雨露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姐姐怕触景伤情,今日就不出席了,雨露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今日却阴阳相隔,我这心里也很是难过。”   说着说着,迟姨娘眼角流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打湿了衣襟。   “唉,雨露这孩子,甚是可惜!”夫人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拿起手中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麴员外远远看见迟姨娘和夫人在各自拭擦泪水,估料着她们也是想到雨露这孩子,心下有几分感动,红了眼眶。   突然,吴姨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闯进大厅,瞧见案几上的美味佳肴,顿时眼睛一亮,嬉笑着上去抢来便往嘴里塞。   吴姨娘吃得甚是狼狈,旁人看着一脸鄙夷,纷纷避让,就连仆人也不掩轻蔑。   麴员外看客厅中一片狼藉,心中恼怒,一拍案几,吼道:“愣着作甚?还不拦着她?”   仆人们怔了一下,纷纷上前抱住吴姨娘,吴姨娘嘴里还塞满食物,一边“呜呜”地乱叫一边挣扎。   就在仆人们抱住吴姨娘准备往外拖曳的时候,“住手!”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喝止了仆人的粗暴,只见麴千柔穿着一身玫红的襦裙,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众人一时有些发怔。   ? ☆、第六十三章 阴差阳错 ?  凌晟睿眼神扫过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麴千柔,心里隐隐有些异样。   麴千柔缓缓来到麴员外面前,微微福身,柔声道:“爹爹,是柔儿不好,没有好好照看娘,柔儿这就扶娘回去,免得拂了大家的雅兴。”   麴员外端详着面前低眉垂眼的麴千柔,有些讶异她的变化,想想她们母女二人的不易,竟有些湿了眼眶,轻声道:“好柔儿,你们就不必回去了,就留下吧。”   “可是……”麴千柔微微蹙眉,看了席下众人,轻声道:“柔儿怕大家会不高兴,”   “谁敢不高兴?”麴员外一扬眉,高声道:“爹为柔儿作主。”   说罢,麴员外示意仆人给吴姨娘和麴千柔安排了一个位子。   麴千柔扶着吴姨娘在凌晟睿身边坐下,对着凌晟睿灿然一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姐姐,柔儿坐在这里可扰着姐姐了?”   凌晟睿微微一笑,摇摇头,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他总感觉麴千柔灿烂的笑容里别有深意。   宴席罢了,是游玩时间。麴忆灵被一堆夫人小姐簇拥着往惠园走去。   此时惠园鲜花盛开,风开柳眼,鸟鸣花香,一片迤逦之景。一众夫人讪笑着坐在麴忆灵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家事,言外之意无非是让麴忆灵在夫君面前捶捶枕边风,为家人谋个前程。   麴忆灵玉手托腮,脸上挂着谦和的笑意,嘴上不咸不淡地敷衍着,眼神却无聊地扫向对面的竹林。   竹林里两个晃动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纤手一扬,歉意地对身边的妇人们道:“我还有些事,失陪一下。”   顾不得众人眼中的失望,她撩起裙摆往自己的房间走,故意兜了一圈后,趁人不注意,麴忆灵又偷偷溜进竹林。   果然不出她所料,竹林里是麴辰逸和胡姨娘,两人此时正手牵手,两眼深情相望,宛然一对相爱至深的璧人。   麴忆灵站着狠狠跺一跺脚,二人听到脚步声这才回过神。见到麴忆灵,二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惊慌失措。   怔了片刻,胡姨娘伸手拢了拢发髻,轻声道:“我走了。”说完,也顾不得一脸怒气的麴忆灵,慌慌张张地走了。   看着走远的胡姨娘,麴忆灵怒气未消,旋转目光,看向还在怔怔站着的麴辰逸,道:“哥哥,你怎么跟她勾搭上了?”   麴辰逸还在呆呆地看着胡姨娘远去的方向。听闻,马上眉头紧蹙,沉声道:“翠夏是个好人,我不许你这样说她。”说完便欲拂袖而去。   麴忆灵急忙抓住他的手臂,“你们私自在竹林幽会,让旁人知晓,我们麴家颜面何在?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   “够了!”听到麴忆灵提起娘,麴辰逸顿时变得有些竭嘶底里,不由得朝麴忆灵吼道:“不准再提娘!”吼完这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竹林。   麴忆灵十指绞着层叠的袖口,心里莫名感到酸楚。泪珠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打湿了衣襟。   突然一块绣帕递到她面前,麴忆灵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竟然是麴辰逸。   他开口轻声安慰道:“灵儿,是为兄不好,方才不该如此鲁莽!哥哥向你赔个不是。”   麴忆灵抬起泪眼,哽咽道:“你为何不让我提起娘?”   麴衬衣幽幽叹了口气,四顾一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你可知娘是怎么死的?”   麴忆灵心中一颤,道:“娘她不是病死的吗?”   麴辰逸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真相信娘使暴病而亡?”   “怎么回事?”麴忆灵说出这句话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麴辰逸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一直认为娘就是病死的,但是上官管家不信,他辗转找到以前服侍娘的侍女和给娘诊治的大夫。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娘暴病而亡时,曾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这很明显是身中剧毒。”   麴辰逸话还没说完,麴忆灵已经“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惊惧、愤怒、疑惑、不解,各种表情不停在她脸上变幻。她深吸一口气,道:“难怪爹那个时候把我们只开,不让我们见娘最后一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哼!”麴辰逸冷笑一声,“施氏还让家中仆人严守口风,遣散了娘生前的侍女和婆子,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麴忆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一双清澈的眸子只见淡出一抹微凉,半响,才幽幽道:“哥,你的意思是施氏下毒害死了娘?”      “还有爹。”麴辰逸一字一顿道。   “不可能!”麴忆灵使劲摇头,反驳道:“爹为什么要还是娘?”   麴辰逸盯着坐在地上表情扭曲的麴忆灵,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大概是觊觎夔家的家业,想据为己有吧。”   麴忆灵身子一颤,捂着脸垂下头,泪水悄悄从指尖滑落。   麴辰逸无力地靠坐在旁边一根粗大的竹子旁,垂下的眼角处光芒幽深。   入夜。   天边悬着惨白得一轮冷月,竹林四周寂静处偶尔传来一声声女子小声的啜泣。   转眼间,麴沛凝回到承天城已数月有余,每日伴着五更的鼓点,从崇德门进入,到正阳殿上朝,风雨无阻,在一众同僚中还算得上勤勉。   参修国史之事基本完成,皇帝对她的努力也多加赞赏。   这天下了早朝,麴沛凝在官署处处理完手头公务,一干同僚兴致勃勃地邀她去景阳楼喝酒,她推辞不过,只得点头应允。   就在一干人穿过回廊时,麴沛凝竟意外遇上了司空舆。司空舆与众人一一行礼,在看到麴沛凝时,他面露谦和微笑,略略躬身道:“凌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麴沛凝略显尴尬地笑笑,自从司空舆被太子革职赶出东宫之后,她一直心存愧疚,毕竟是她刻意把司空舆带回承天。如今司空舆落得如此下场,她也难辞其咎。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事,司空舆后来竟又与秦王交好,协助秦王修改《丙子元历》,在承天城一举成名,后又被秦王推荐授予将仕郎,入太史局任职。   得知司空舆如今平步青云,成为自己的同僚,麴沛凝也打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稍微一怔,她连忙躬身回礼道:“还好,多谢将仕郎关心!”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道:“知道司空先生一扫困境,重回庙堂,凌某也为司空先生高兴。”   司空舆广袖前挑,淡然一笑,拱手道:“司空舆多谢中书大人的知遇之恩,他日得空再与大人一叙,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麴沛凝默然点头,目送司空舆离开,在一干同僚催促下匆匆离开广阳宫。   夜色如泼墨,华灯初上,景阳楼乐声袅袅传出,丝竹管弦悦耳。来客络绎不绝,时有淡淡的酒香从门里飘出。   麴沛凝一言不发,静坐一旁,听着身边同僚谈笑风生,叙述着宫中的趣闻。   就在大家聊得尽兴之际,旁边一桌忽然有人“啪”地一声摔碎一只白瓷玉杯,抬腿一脚踏在案几上,大喊大叫,“你们看不起我聂天明是不是?公子我一时囊中羞涩而已,宽限我几日酒钱有何不可?”   麴沛凝好奇地转过头,却见一布衣男子正在与店小二争执,小二卷起衣袖,看似准备招呼楼下的打手上楼。   ? ☆、第六十四章 暗潮涌动 ?  “聂天明?”麴沛凝仔细在脑海中回味这一名字,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这时旁边一同僚接口道:“聂天明官职小,大人可能不认识,但切莫小看他官职卑微,他天资过人,通晓多种才艺,写得一手好文章,词藻刚健飘逸,曾作《落德赋》,受到京师之人传颂,文章之名远扬。”   听罢,麴沛凝眼中一亮,道:“可是为清净寺撰写碑文的聂主事?此类碑文用词端严,要叙往咏今宏法教众,撰写极其不易,满朝文武无一敢应,他竟能迅即书就,颇得陛下赞颂。”   “是啊,可惜……”同僚叹了一口气,道:“如此年少有为却不得重用,只缘出自寒门。”   “寒门子弟?”麴沛凝好奇道:“听说聂主事是大理寺卿娄成耀的远房亲戚,竟是寒门子弟?”   “大人有所不知,”同僚连连点头道:“娄大人也是出自寒门,那年殿试得了第一名,被魏国公看中,招为女婿,匆匆仕途亨通。”   “原来如此!”麴沛凝恍然大悟。   此时聂天明还在与小儿争执不休,看着四周似有几个气势汹汹貌似打手的人围了上去,麴沛凝连忙上前拉开了两人,对余怒未消的小二道:“店家,不知聂大人还欠多少钱?”   小二发现来人是国公府世子,连忙驱散欲迎上来的打手,躬身笑道:“原来是凌大人,聂大人酒菜钱一共是二十两银子。”   “什么?”聂天明“呼”地站起来,借着酒意高声道:“我什么时候欠你这么多钱?你们莫不是看我好欺负?”   小二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麴沛凝从怀中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小二,“这个够了么?”   小二细看了一下手中的银钱,连连点头笑道:“够了,够了。”说完一挥手带着一众人走了。   麴沛凝见小二走了,回身向聂天明恭谨道:“聂大人请恕凌某唐突,凌某拜读过聂大人所撰之碑文,行文流畅,词藻端丽,凌某深表佩服!”   聂天明醉意惺忪地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敢当,站在凌大人旁,聂某只觉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我等寒门子弟还是莫污了凌大人的眼。”   话音一落,聂天明拂袖而去,丝毫不理会麴沛凝的尴尬。   同僚们看不惯聂天明的狂妄,纷纷站起来欲拦住他。   麴沛凝连忙阻止他们,道:“算了,算了。”   同僚们纷纷打抱不平,“凌大人,这聂天明不识尊卑,对身为上司的你太无礼了。”   麴沛凝看着聂天明远去的背影,无奈道:“也许才高之人都比较狂妄吧。”   天佑二十六年七月初六是个大日子,大晋聚过欢庆文帝的寿辰。   每年皇帝寿辰都会特赦天下,晚上也取消宵禁的限制,放夜一天。在这难得的一夜里,承天城里张灯结彩,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是夜,文帝在广阳宫紫极大殿内宴请群臣和各国使臣。   紫极殿内歌舞升平,舞女翩跹婆娑,玉衣霓裳,歌姬轻敲檀板,慢起朱唇,唱起《清平调》,极笳鼓旌麾之盛。   玉阶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恭立静候。麴沛凝今夜身穿对襟阔袖朝服,规规矩矩地站在凌章和凌阜之间。   不多时,林德全收纳拂尘踏步进紫极殿内,高呼:“陛下到!”   音乐歌舞戛然而止,众歌姬慌乱退避两厢。须臾,文帝头戴十二旒冕,身着金地缂丝龙袍,大步流星踏进殿内,一撩袍端坐于龙椅之上。   群臣俯身叩拜,齐呼:“恭贺吾皇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帝扬手,“众卿平身!”   林德全接着高呼道:“西域诸国使臣进殿!”   话音刚落,威严的鼓声响起,几十个奇装异服的使者依次款步而来,跪地高喊:“圣上万寿节,来使参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帝气宇轩昂,一抬手,面带微笑道:“免礼平身!”   终于能坐了,麴沛凝连忙撩起袍摆席地而坐。   “谢恩!”众使臣谢毕,又一一向文帝介绍各国进献的寿礼。   看着使臣进献的各国的奇珍异宝,不仅麴沛凝看得目不暇接,惊得合不拢嘴,一旁见惯世面的众大臣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文帝手抚美髯,满意地点点头。   寿礼进献完毕,各国使臣纷纷入席就坐。刚与大晋和亲的额罗也派了使臣过来,麴沛凝探头观望了一会,额罗进献的正是额罗特产的汗血宝马,使臣是个络腮汉子,见到不是呼雷托勒,麴沛凝心中忽然有些失望。   月上梢头,紫极殿内乐声袅袅而起,君臣同乐,列鼎而食,觥筹交错,金石雅乐响在耳畔。   麴沛凝抬手在金盘中拿起一块牡丹花紫玉糕,紫玉糕做成六瓣牡丹花行装,上面洒了些松子晶莹剔透,香甜软糯,麴沛凝忍不住吃了好几个。   她吃完抬眸,却发现姬申嘉懿不知何时捧着酒杯坐到自己身边。“殿下?”   姬申嘉懿向麴沛凝笑着指了指嘴角,麴沛凝摸了下,原来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颗松子,她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忙抬起广袖掩住,偷偷擦了擦脸。   身旁的姬申嘉懿猛地灌了一口酒,忽然戳了戳忙着擦脸的麴沛凝,朝玉阶那边努了努嘴。   麴沛凝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堆使臣围在刚晋升为兵部尚书的史轶身边,似乎在尽力讨好史轶。   麴沛凝轻声道:“这些使臣似乎十分敬畏史轶将军。”   “何止是敬畏,简直有功高盖主之嫌!”一旁的姬申嘉懿接口道。   麴沛凝不由得看了看宝座上的文帝,隐藏在旒冕后的脸愈发阴沉。   麴沛凝饮了一杯酒,只觉在这奢靡绮丽的宫廷之中,暗潮涌动,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夜色越来越浓,承天城大街上喧嚣的人群渐渐散去。三更时分街上除了飘弥着的夜雾,看不到一个人影,只用那些挑出的灯笼,在玉阶下投下一小团一小团橘红的光晕。   麴晗蕾身穿牙色长裙,裹着一件浅色半衣独自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夜半时分的承天还是有些许寒意,麴晗蕾紧了紧衣襟,抬起头看了看远方,交错的房屋轮廓冷清,铺着石砖的小路,在夜色下隐隐发蓝,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狗吠,麴晗蕾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得加快脚步。   大概一炷香功夫后,麴晗蕾来到韦邢丘院子前,抬头望去,院子笼罩在稀薄的夜雾中,静悄悄没半分动静。   麴晗蕾站在院门前,伸手想敲院门,心里却犹豫不决。独自在院门口   独自在院门口徘徊了许久,她依靠着院门敛目垂头,脑海里又浮现出今晚她娘和爹躲在房里的一段对话。   “老爷,这蒋掌柜也真是的,前段日子还嫌我们麴府晦气,这会又厚着脸皮上门提亲,还不是仰仗麴府的财力助他恒祥银庄起死回生!”施氏倚在一张紫檀攒牙条翘头案面前堆了几张大红洋金的帖子。   麴员外坐在施氏旁边,端起案几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了一口,道:“恒祥银庄在承天经营了数十年,蒋掌柜在承天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蕾儿嫁过去也不算亏,虽现在恒祥银庄没落了,但在这承天城的人脉还在,对我们麴家绸缎庄有百利而无一害。”   “嗯,也是蒋公子一表人才,和蕾儿倒是天生一对!”   麴员外摇摇头,无奈道:“坊间视麴府如洪水猛兽,若不是现在有难处,蒋维也断然不会娶我们蕾儿。”   说着说着,麴员外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如若露儿当初肯听我的,嫁与蒋维,也许便不会与我们阴阳相隔这般田地了。”   施氏忽然想起麴雨露当初惨死的模样,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用绣巾角拭泪,骤然想起麴晗蕾时常跑去私会韦秀才的事,心中一慌,道:“就这样定了,明日便应了蒋家这门亲事。”   屋内施姨娘和麴员外还在商议着什么,麴晗蕾却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她默默退出了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麴府。   麴晗蕾一想起蒋家那两位公子那副油头粉面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恶心。六神无主的她突然想起爹和娘同意了她的婚事,她决定孤注一掷,于是便深夜离家来找韦邢丘。   想到这里,麴晗蕾不再犹豫,她上前用力拍响院门。不一会,院子里亮起一丝微弱的灯光,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韦邢丘披着一件青白单衣,提着盏油灯,开门见到是麴晗蕾,他不由得一怔。   麴晗蕾看着心上人,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不禁从眼角滚出。韦邢丘看着默默流泪却不发一言的麴晗蕾,心中有种莫名的疼痛,关切地问道:“晗蕾,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 ☆、第六十五章 颠鸾倒凤 ?  麴晗蕾抬起清澈如水的双眸,两人静静凝视一会,麴晗蕾再也忍不住扑进韦邢丘怀里。韦邢丘身子一僵,双手却禁不住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麴晗蕾紧紧抱住韦邢丘,久久不愿放手,边抽泣边告诉他今晚发生的事。   看着麴晗蕾伤心欲绝的样子,韦邢丘心如刀绞,他启唇想安慰她几句,忽闻远处传来打更人敲梆的声音。   他连忙在麴晗蕾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进去再说。”   麴晗蕾随韦邢丘进了里屋,她四顾一下,见没有地方可坐,便含羞带怯地坐在床榻上,昏黄的油灯下,麴晗蕾面若桃花,淡紫华缎的衣裙紧紧地裹在身上,显得身材更为苗条。   韦邢丘的脸颊红到脖子根,手忙脚乱地收拾床上凌乱的被褥。麴晗蕾则羞答答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低头无语,气氛有些暧昧。   夜,愈发深沉,院墙外传来“梆梆”打更人的声音,韦邢丘不敢再看麴晗蕾,轻声道:“我去外屋打个铺睡了。”提起油灯正要离开,忽然衣角被麴晗蕾紧紧攥住。   韦邢丘惊异地抬起头,麴晗蕾忽然闭着眼睛吻上了他的唇,她的双唇湿润而柔软,舌尖温暖而灵活,让他沉醉,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彻底沉沦在这片温柔乡。   夜至深沉处,灯花接连跳跃几下,终于熄灭了,窗外明月依旧皎洁。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转眼到了盛夏七月,艳阳高照,天边浮云漫卷,东宫后园的水榭池中开满荷花。微风习习,荷塘也泛起了微波,荷叶上的露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   水榭旁阁台的四角飞翘,各垂一枚小巧的垂铃,清风徐来,叮铃作响。   阁台上挂起三条绛色条带高高束起得黄色竹帘,竹帘后是绛底白花的幔帐,幔帐之内有一张红罗软床。   婉瑶斜靠在软床上的角枕上,双眸含笑,看着荷池中摇曳的荷花,手中不停摩挲着一只精致的香囊。   太子几日前偶感风寒,头疼不适,难以入眠,她特地制作了这只金丝织就的彩凤香囊,里面放上芍药、苍术、菊花、杜鹃等中药,可安眠去头风。   婉瑶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让淑平去请姬申嘉懿来荷花塘用膳,再为他戴上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想到这里,婉瑶唇角溢出一丝娇羞的笑意。   少顷,淑平匆匆回来,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婉瑶坐了起来,蹙眉看着淑平身后,讶异道:“怎么你一个人来?殿下呢?”   淑平低着头,不敢看婉瑶,磕磕巴巴道:“回娘娘,殿下,殿下他……”   “殿下怎么了?怎么吞吞吐吐的?你倒是快说啊!”看着她这样,婉瑶心里特紧张,催促道。   “太子妃有了身孕,殿下去秦澜殿看她了,今日就不过来不了。”淑平一口气说完,舒了一口气,刚抬起头,发现婉瑶脸色阴沉,连忙又低下头。   “太子妃有身孕?”这个消息犹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开,婉瑶身子晃了晃,有些不稳。   转头看见那只金绣香囊,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忽地站起来,伸手抓起那只香囊狠狠地扔进荷塘。   香囊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啪”地掉在荷叶中,引起荷叶一阵摇晃。   婉瑶心中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想起夏越溪曾数次设计陷害她们,她手指骨奇痒,十指绞着层叠的袖口,垂下的眼角处光芒幽深。   这时淑平抬手瞧见婉瑶眼绽寒芒,锐利如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低下头,犹豫一下,又硬着头皮双手呈上一只手指粗细的小竹筒,轻声道:“娘娘,这个是方才奴婢过来时,一个小太监塞给奴婢的,说是要娘娘亲启。”   婉瑶疑惑地接过小竹筒,从竹筒中抽出一张牛皮纸,展开一看,上书几个纂体小字,“今夜子时于水榭处相见。”   婉瑶触电般把牛皮纸扔到一边,像见了鬼似的,敢这样给她传信,除了司空舆还有谁?想到这个鬼魅般阴魂不散的男人,她忍不住浑身起了一身寒栗,止不住轻颤起来。   身边众侍女看着婉瑶乖张的态度,全吓得跪伏在地,瑟缩地垂下眼帘,不敢作声。   须臾,婉瑶恢复了平静,竭力定了定神,拾起扔到一边的牛皮纸,唤淑平取烛台过来,把牛皮纸烧掉。   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侍女,婉瑶轻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了,不过是殿下与本宫的恶作剧罢了,你们都起来吧。”   众侍女抬头看看婉瑶眉目稍稍舒缓,这才敢齐声应道:“是,娘娘。”   待众侍女起身,婉瑶清了清嗓子,秀致的眉目间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今日之事决不许透露半句,否则休怪我无情!”   众侍女骇然,双目中充满着恐惧,齐齐低头称是。   是夜,天幕上悬着惨白的一轮圆月,连绵起伏的宫墙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婉瑶独自提着宫灯沿着宫墙在枯草和卵石之间悄悄前行。   在穿过又一个回廊后,婉瑶站在了水榭旁的荷塘前。夜幕下的荷塘水雾迷蒙,像笼着一层密不透风帘幕。   此时宫灯一闪一闪有写灭的趋势,婉瑶拧着衣襟,盯着荷塘四处看了许久,四下无人,心里正在嘀咕着。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娘娘,许久不见,本来无恙啊.”夜阑人静突兀响起的声音让婉瑶吓了一大跳。   她回过头,却见司空舆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婉瑶只觉心中一阵厌恶,一甩衣袖,不耐烦地道:“你不是被赶出东宫了么?还来找我作甚?”   司空舆看出婉瑶眼中的厌恶,不恼不怒,温温然笑道:“托秦王殿下的福,司空舆现在在太史局任将仕郎一职。”   “哦?司空大人好本事,转身又勾搭上了秦王了。怎么?有了荣华富贵就把家仇国恨给忘了?”   司空舆闻言笑了笑,婉瑶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让他生气,他一副好脾气地看着婉瑶,“司空舆此次来并非有意为难娘娘,而是要助娘娘一臂之力。”   婉瑶略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转头看着司空舆,“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司空舆双眼微眯,唇角边盛满笑意,从贴身衣襟取出一副符咒,旋压低声音道:“臣听闻太子妃有了身孕,想必娘娘日夜寝食难安,只要把这个符咒放太子妃的床塌下,不出三日必定滑胎。”   此话一出,婉瑶愣怔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司空舆,司空舆面带微笑,波澜不惊。婉瑶思忖一番,道:“你为何要帮我?”   “臣与娘娘乃故友,同仇敌忾,娘娘之忧亦是臣下之忧。”   “哼,虚伪!”婉瑶嗤之以鼻,但心里很受用,伸手接过司空舆手中符咒,打开仔细看了几眼,见没有任何问题,才放心收入怀中。   一个月后,淑平打探到夏越溪不慎滑胎,便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婉瑶。   婉瑶惊异地挑了挑眉头,原本还紧绷的心头顿时舒坦了许多,轻轻冷笑了几声,喃喃自语,“夏越溪,你也有今天!”   淑平趁机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娘只要除掉太子妃,他日殿下登基,皇后之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婉瑶不语,双眸会盼流转,似在沉思,过了半响,她似乎下定决心,对淑平说道:“你去找司空舆,再给本宫要道符咒来。”   淑平面露喜色,连声应允。   深秋的拂晓,白霜拂地,寒气砭骨,干冷干冷的。   凌晟睿站在惠园花木丛中树下,看着满树飞舞的落叶,心绪摇落。   前厅中摆满各式聘礼,麴员外和施姨娘正在与送聘礼的媒婆商议婚嫁大事,似乎是急着把麴家的两个女儿早早嫁出去。   蒋家二公子将要迎娶麴晗蕾,而他,将会嫁给一个税亭的芝麻小文官,别看是小官,对于商户人家,官是一个高大上的词。   想到两个月后自己即将与另一个男人成亲,凌晟睿就止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就在他脑子飞速旋转,思考对策的时候,旁边传来女子轻轻地啜泣声。   凌晟睿回过身,却见麴晗蕾坐在惠园石阶上,低着头,露水打湿了衣襟。   ? ☆、第六十六章 厌胜之术 ?  凌晟睿看着她,又想起她上次扇了自己一巴掌,至今脸还火辣辣的,本不想理她,但见她哭得伤心,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入耳,麴晗蕾抬起头,伸手擦了一把眼泪,眼眶红红的,嘟着嘴道:“你问我哭什么?你还不知道,下个月我们两个便要嫁人了,难道你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根本不知他长什么样的人吗?”说完,她又伏下头轻声哭泣。   凌晟睿一怔,想起自己相同的命运,忽然感觉同病相怜,深深叹了一口气,在麴晗蕾身边坐下。   两人默默难过片刻,凌晟睿开口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韦秀才?”   麴晗蕾闻言一愣,止住了哭声,又想起那晚,脸色绯红,娇羞得压低了头,不作声。   这多半是了。凌晟睿叹了口气,可是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婚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这时麴晗蕾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像在对着凌晟睿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韦秀才论才学并不输诸生,只因出身寒门而与仕途无缘,若他能一朝功成名就,我又何须嫁与那蒋家公子?”   看着麴晗蕾憔悴的脸,再想想自己位置的命运,凌晟睿有意帮她一把,思绪一番,道:“也许我可以助韦先生一臂之力。”   麴晗蕾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末了,又失望地摇摇头,“且不说你都自身难保,你一弱女子又能有何作为?”   凌晟睿不语,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是夜,广阳宫上,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沁凉入体,至夜深,夜色更加迷离。   今夜文帝宿在刘淑妃处,太监宫女们都静静后在琉璃殿外,月光透过雕花凤纹窗棂照在红罗幔帐内,隐隐可见一堆人影。   忽然,文帝自梦中惊醒,翻身而起,额间冷汗漓漓。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身上的明黄金丝棉被,坐在床榻边上。   一旁的刘淑妃也被惊醒,随之起身为文帝披上一件帛衣,文帝伸手轻抚搭在肩上的纤纤玉手,柔声道:“爱妃睡吧,朕出去走走。”   “陛下,”刘淑妃抬起头,看着披衣站起的文帝,一脸忧色。   文帝回首看了一眼刘淑妃,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示意她不要担心,便转身踏出了琉璃殿。   林德全正在殿外恭候,忽见殿门开了,文帝只披了一件单衣,连忙上前为文帝整理好衣襟,再为他披上一件鸦青色披风,才轻声道:“殿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嗯,”文帝点点头,道:“摆驾御书房。”   片刻后,文帝端坐在夔龙黄地填漆床榻,林德全端上一杯清茶,文帝轻轻呷了一口,热气下肚,顿觉心旷神怡,一扫刚才梦魇的阴影。   文帝思忖一瞬,对着恭立一旁的林德全道:“即刻唤将仕郎觐见。”   “喏。”林德全应声便躬身走出殿外。   一炷香后,司空舆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伏在文帝面前,“微臣叩见陛下。”   文帝微微一抬眉,道:“司空舆,朕这几日夜里噩梦连连,你给朕说说这究竟是何缘故?”   司空舆眯眼想了想,拱手道:“启奏陛下,近日天生异象,白虹贯日,臣心中起疑,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黯淡,此乃不祥之兆,臣恐……”   “说!”文帝眉头一皱,沉声道。   “臣恐有人施厌胜之术。”   “厌胜之术?”文帝拍案而起,交首负背在书房踱来踱去,片刻,他冷静下来,背对司空舆,挥手道:“司空舆,退下吧。”   司空舆微微抬起头,望着文帝的背影,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躬身退出殿外。   文帝站在透雕木窗前,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林德全领着两位端着金盘的侍女走进御书房。   林德全上前,恭立在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天亮了,该用早膳了。”   文帝微眯双眸,阳光从窗桕进来,被镂雕细花的木窗筛成斑驳的淡黄和灰黑的混合,落在文帝的前额。他缓缓启唇,沉声道:“宣娄成耀觐见。”   须臾,娄成耀躬身跪伏在文帝面前,“微臣叩见陛下。”   文帝挥退身边近侍,与娄成耀单独在御书房待了足足三个时辰之久。   之后娄成耀匆匆离开御书房,赶往大理寺官署。   文帝只给他三天查明施厌胜之术的人,三天时间太短,但依文帝的脾性,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娄成耀只能集合官署所有的力量,把承天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三天期限到了,娄成耀把一个道姑秘密带到文帝面前,“陛下,此道姑名为尹季真,据查她一个月前曾为承天一位贵人施过厌胜之术。”   文帝冷冷地看着面前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尹季真,眉头一挑,沉声道:“让她施厌胜之术的究竟是何人?”   娄成耀上前凑近了,躬身道:“陛下,是东宫侍女淑平所为。”   咋闻“东宫”二字,文帝身子陡然一震,片刻又恢复平静。娄成耀请示后,挥手示意玄武卫拖着像个死人般的淑平进殿。   两位玄武卫把淑平扔在红锦地衣,便躬身退了出去。   淑平整个人伏在地衣上,脸如死灰,浑身止不住轻颤起来。待她看清同样跪在旁边抖得如筛糠的尹季真,募地回过神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此事全是婉宝林的主意!那写有皇上生辰八字的木偶就藏在婉妃床榻之下。”   一旁的娄成耀沉声道:“此事除了婉妃还有谁参与?谁是主谋?”   淑平乍听这话,忽然沉默了,眼神飘忽,全是恐惧和不安,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娄成耀看她这样,知道不给剂猛药她是不会招供,他冷哼一声,声音变得凶狞冷戾,“看来你是想尝尝大理与邢狱的滋味,来人那~”   “不要,大人饶命!我招,我招。”   娄成耀一扬手,淑平悚然一惊,心里透凉,用膝盖一点点跪爬道娄成耀面前,用力磕头道:“是太子殿下,主谋是太子殿下!”   娄成耀微微睨了文帝一眼,却见文帝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冒,形似气急。娄成耀喉头滚了滚,沉声道:“你所言都是真的。”   淑平瞪大眼睛,使劲点点头,“千真万确!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娄成耀见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挥手让玄武卫拖着淑平下去,便转身恭立一旁,屏息凝神等待文帝指示。   能从一寒门子弟做到今日这个位子,除了他攀附上魏国公这棵大树的原因,还与他善于察言观色,处治邢狱公正,颇得圣心。   文帝低头垂眸,看不到脸上表情,右手紧紧抓住案前凭几一角,身子在微微颤动,殿前飘起一缕青烟,轻盈缥缈,袅袅青烟中,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仿佛两具雕塑,一动不动。   末了,文帝缓缓抬头,声音苍老嘶哑,沉声道:“宣朕口谕,立即搜查东宫,绝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喏!”娄成耀躬身迅速退出内殿。   天佑二十六年天生异象,白虹贯日,大晋宫廷注定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玄武卫在东宫婉妃的寝殿搜出写有文帝生辰八字的木偶。婉瑶以谋逆之罪押入天牢,太子姬申嘉懿被囚禁在东宫。   朝中大臣对此反应迥异,以鸿胪寺少卿张瑾为首的大臣认为太子专擅威权,肆恶虚众,还放纵嫔妃对圣上施厌胜之术,其居心叵测。更有甚者上奏称蘅芜宫行刺一案必定是太子所为,不过以前朝逆贼之名为幌子罢了。   ? ☆、第六十七章 陈年往事 ?  而以戚垺程为首的寒门士子则竭力力保太子,此事必有人暗中陷害,上奏要求大理寺彻查此事,还太子一个清白,但在铁证如山面前,群臣一边倒,太子党的辩护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局势晦暗难明,变幻莫测。文帝对此不动声色,他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他对这个自己百年之后的未来之君竟然暗地诅咒自己感到气愤,文帝的心情开始在社稷与儿女亲情中挣扎,他不禁又想起那些他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   十年前,文帝宠爱盛贵妃,心中也曾动过心思欲传位于盛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姬申洛。朝中群臣对此颇有异议,但盛贵妃那时圣眷正浓,文帝在盛贵妃枕边风的蛊惑下,心中开始动起易储的念头   大皇子姬申云湛得知此事,一时糊涂竟然联同玄武卫统领冷喣成冲进广阳宫,将文帝囚禁应都院数日,并在那次谋逆中杀害了盛贵妃和姬申洛。   眼看着姬申云湛篡位成功,欲逼着文帝退位,恭顺王和史轶领着三千北军杀入承天城,手刃冷喣成,姬申云湛被迫自杀。在那不久,姬申云湛生母麟德皇后泣血而亡。   那年是天佑十六年,史称“天佑之乱”,在这一年里,文帝一下子死了两个儿子和两位妻子,原本英姿勃勃的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变得爱猜忌多疑。   由于他专宠盛贵妃,对麟德皇后多有怠慢,才有了后来诸多事端。文帝心中对里的皇后深感歉疚,便让麟德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姬申嘉懿做了太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十年后这个儿子竟然又想要他的命!   文帝阖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眯的眼角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忽然间,“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镂雕祥云木门募地被人轻轻推开一面,冷风夹杂着雨点灌进盛满热气的御书房,林德全躬着腰轻轻走了进来,看了看脸色苍白,眼角犹有泪痕的文帝,不禁皱紧眉头,忧心忡忡,“陛下,你已经一天没用膳了,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还是吃点吧。”   文帝摇摇头,扶着身侧凭几想要站起身来,布料手指抖颤,头晕目眩,一个不稳,栽倒在床榻上。   一旁的林德全吓得冷汗淋淋,幸得他眼疾手快扶住文帝,文帝才算稳住身子,林德全连忙高呼:“快传太医!”   须臾,太医撩袍急匆匆赶来,为文帝把过脉后,道:“陛下只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致龙体虚弱,多加休养,便没事了。”   林德全放下心来,便让侍女给文帝喂了一碗米粥。   文帝稍微休息片刻,感觉恢复了许多,林德全舒了口气,把金碗放入侍女手中的金盘中,回转身却发现文帝老泪纵横,仰天长叹,晕黄的烛光照着他一脸憔悴。   林德全慌得手一哆嗦,手中的拂尘差点抓不住掉落地上,他竭力定了定神,“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文帝取了林德全递上的黄帕,轻轻揩了揩眼角,“宣二品以上官员至崇文殿觐见。”   林德全喉咙滚了一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喏!”   大晋朝廷风云际会,暗潮汹涌,愁云惨淡,但这宫廷斗争并没有对百姓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就算改朝换代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不会在意龙椅上坐的究竟是谁。   麴府最近喜事接二连三,麴四小姐和麴五小姐都接连定了亲事,而麴家大少爷麴辰逸将今月三十迎娶江南豪族阴大小姐。   麴府大门准备婚礼的人进进出出,络绎如浮云,麴府不愧是承天城首屈一指的富户,为嫡子的婚礼也办得特别的隆重。   十辆从头到脚装饰着红绸的马车停在麴府大门,最前头的是一辆马车装饰着遍体鎏金的车厢,玉石作轮,拉车的高头大马上架着金镂鞍。   麴府前厅院子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口朱绘红漆柏木箱子,五口箱子放满用青丝穿就的赍钱三百万,另外五口箱子则放满青衣坊织就三百匹上号彩料。   宽敞的庭院中由青布帷幕搭成的帐篷,帐篷顶部作人字坡形,帐篷内设一长桌,麴府内人和宾客分坐两侧。   凌晟睿坐在账内,拾起一块玉带糕,眼睛却不时瞥向帐中正向父母行叩首礼的新人。   与一旁肤白如雪、红润如花、发黑如黛、略显羞涩却一脸喜色的新娘不同,麴辰逸脸上却愁云惨淡,目无表情,麻木地听旁人指挥。   凌晟睿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玉带糕突然间没了食欲。   坐在他旁边的麴忆灵此时却兴高采烈,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玉带糕,这玉带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太对她胃口了。   帷帐前,麴辰逸叩完头,麻木地跪在案几前,任人摆布,脸色却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麴忆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末了,她又陷入了沉默。   这个唯一的哥哥可让她煞费了不少苦心!为此她不惜向麴员外告发他与胡翠夏的□□,麴员外雷霆大怒,把胡翠夏扔到邻郊乾县一处别院等死。   为了让麴辰逸对胡翠夏彻底死心,麴忆灵把不知底细的阴素素从江南阴家骗过来,没想到阴素素竟然真看上英俊潇洒的麴辰逸。   一切顺利地如她所愿发展!麴忆灵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又往口中塞了块玉带糕。   麴府一派喜庆热闹,宾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一切都与麴千柔无关。   因为害怕吴姨娘突然出来捣乱,施姨娘勒令麴千柔和吴姨娘这几天必须呆在房内,保险起见,还让吴姨娘吃了点蒙汗药,保管能睡上一天。   为沉沉入睡的吴姨娘改好棉被,麴千柔紧了紧身上的灰布棉袄,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镂雕木门,顿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麴千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金石之音,隔着重叠树影,袅袅传来,麴千柔低垂的眼角闪过一丝光芒,一滴滚烫得泪珠划过她的脸颊。   身处歌台暖响繁华地,却犹如遗世独立寂寞人。   麴千柔用衣袖揩了揩眼角,转身去后院厨房处取点酪粥,想留待吴姨娘醒了好喝。   转过拐角,前面回廊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未来姑爷,什么风把您给招来了?   哦,今日是特地过来送聘书的。   麴千柔循声望去,回廊前香樟树下站着一白衣布衫男子,男子背对着她,身形俊逸挺拔,微微染上了香樟的绿色树影,与仆人对完话,他的头慢慢转过来一点,眉目冲进麴千柔的眼睛里。   麴千柔一愣,慌忙别过脸,心却在砰砰直跳,眼角忽地掠过那人的衣角,两人在回廊里擦肩而过。   麴千柔知道这是官署的衙吏,名叫马尹,在霓裳坊收税时遇上了麴沛凝,便看中了这位麴家六小姐,一上门提亲,麴员外便立马允了这门亲事。   税吏掌握着商户生杀予夺大权,马尹虽是个小官,但在商户眼中便是大老爷,能与官老爷结亲,对地位低下的商贾之家是高攀了。   麴千柔脑海又浮现起舅舅吴三对她说过的话,要想为你娘报仇,就要努力把仇人的东西抢过来。   她抬起头,凝视着马尹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地抿了抿下唇,似是下定决心提起裙摆,朝前追了上去。   天佑二十六年凛冬,承天城广阳宫,连绵起伏的铅色宫墙笼在一片阴霾之中,浓重的潮气令冬季更加清冷。   麴沛凝站在广阳宫内的官署前,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此时天降白雪,纷乱飘荡,劲风如刀直袭人面,麴沛凝嘴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挥袖拂去头顶落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踏阶而上。   自太子被废后,姬申嘉懿被拘执在紫极宫,麴沛凝数次上奏为太子,文帝均置之不理。不过好在文帝仁善,废太子巫蛊之祸并没有牵连到他们这些东宫旧臣。   尽管如此,麴沛凝让感觉昔日同僚的目光让她如锋芒在背,她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只有凌晟睿一个。   麴沛凝打起厚厚的帘子,屋子中央一盆炭火烧得哗剥有声,她走过去,脱掉织锦手套,把手放炭盆上烤了一会,才感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这时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凌大人!”   麴沛凝抬起头,是凌晟睿拜托她推荐的一个书生,名叫韦邢丘,此人颇有文采,可惜家境贫穷,无缘参加殿试,经她推荐入了中书省做了一名小书吏。   此人面善,麴沛凝感觉众同僚中与他最为投缘,便邀其一起同坐饮茶。   韦邢丘略显拘谨,在麴沛凝身旁坐下,伸手用铁棍拔一拔炭火,火势更旺,映红了她的脸。   麴沛凝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听他们说,韦大人几日前刚成了亲,可喜可贺啊!”   话音刚落,韦邢丘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羞涩一笑,“多亏了大人的提点!下官得以入朝为官,迎娶麴家五小姐进门,日后大人若有什么用得上韦某的地方,韦某万死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麴沛凝轻轻一笑,心中对韦邢丘又多了几分好感。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雪下得大了,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般绵绵不绝,□□金碧辉煌的飞檐斗拱上也积满厚厚的积雪。   凌阜踏进□□时天已擦黑,□□灯火通明,乐声袅袅传出,姬申越泽和万成化、司空舆觥筹交错,对饮成欢。   见到凌阜进来,姬申越泽朝旁边努努嘴,“来了,坐吧。”   凌阜躬身行礼后,在一张金足内卷香几前席地而坐。   万成化金杯酒下肚,脸色醺得微红,眯缝着眼笑道:“这眨个眼,皇位又要重新易主了,看来这回非秦王殿下莫属。”   司空舆也在一旁恭谨地笑道:“殿下是众望所归,名副其实,背后有张家的势力撑腰,太子之位想必指日可待。”   姬申越泽手指轻敲桌面,唇角微勾,得意道:“如今那个废太子早已失势,剩下的皇子尚年幼,没什么可惧的。”   司空舆身子往前抻了抻,凑近姬申越泽道:“废太子虽已失势,但他身边还有一些东宫旧臣,王爷不得不防。”   姬申越泽转过身道:“你是说凌晟睿么?黄毛竖子,我日后便可慢慢收拾他了。”   “非也,”司空舆瞥了一眼对面的凌阜,“臣指的是凌晟睿背后那个大靠山。”   “你是指凌国公?”姬申越泽扬扬眉,若有所思,“司空大人所言极是,凌章一除,凌晟睿也翻不了天,这件事便交给你,你回去替本王好好想想。”   司空舆连忙低头垂手道:“能为王爷办事,司空舆万死不辞!”他慢慢抬起头,斜后方一道冷冷地视线,他知道此人是谁,心中冷笑一声。   而以戚垺程为首的寒门士子则竭力力保太子,此事必有人暗中陷害,上奏要求大理寺彻查此事,还太子一个清白,但在铁证如山面前,群臣一边倒,太子党的辩护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局势晦暗难明,变幻莫测。文帝对此不动声色,他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他对这个自己百年之后的未来之君竟然暗地诅咒自己感到气愤,文帝的心情开始在社稷与儿女亲情中挣扎,他不禁又想起那些他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   十年前,文帝宠爱盛贵妃,心中也曾动过心思欲传位于盛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姬申洛。朝中群臣对此颇有异议,但盛贵妃那时圣眷正浓,文帝在盛贵妃枕边风的蛊惑下,心中开始动起易储的念头   大皇子姬申云湛得知此事,一时糊涂竟然联同玄武卫统领冷喣成冲进广阳宫,将文帝囚禁应都院数日,并在那次谋逆中杀害了盛贵妃和姬申洛。   眼看着姬申云湛篡位成功,欲逼着文帝退位,恭顺王和史轶领着三千北军杀入承天城,手刃冷喣成,姬申云湛被迫自杀。在那不久,姬申云湛生母麟德皇后泣血而亡。   那年是天佑十六年,史称“天佑之乱”,在这一年里,文帝一下子死了两个儿子和两位妻子,原本英姿勃勃的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变得爱猜忌多疑。   由于他专宠盛贵妃,对麟德皇后多有怠慢,才有了后来诸多事端。文帝心中对里的皇后深感歉疚,便让麟德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姬申嘉懿做了太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十年后这个儿子竟然又想要他的命!   文帝阖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眯的眼角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忽然间,“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镂雕祥云木门募地被人轻轻推开一面,冷风夹杂着雨点灌进盛满热气的御书房,林德全躬着腰轻轻走了进来,看了看脸色苍白,眼角犹有泪痕的文帝,不禁皱紧眉头,忧心忡忡,“陛下,你已经一天没用膳了,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还是吃点吧。”   文帝摇摇头,扶着身侧凭几想要站起身来,布料手指抖颤,头晕目眩,一个不稳,栽倒在床榻上。   一旁的林德全吓得冷汗淋淋,幸得他眼疾手快扶住文帝,文帝才算稳住身子,林德全连忙高呼:“快传太医!”   须臾,太医撩袍急匆匆赶来,为文帝把过脉后,道:“陛下只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致龙体虚弱,多加休养,便没事了。”   林德全放下心来,便让侍女给文帝喂了一碗米粥。   文帝稍微休息片刻,感觉恢复了许多,林德全舒了口气,把金碗放入侍女手中的金盘中,回转身却发现文帝老泪纵横,仰天长叹,晕黄的烛光照着他一脸憔悴。   林德全慌得手一哆嗦,手中的拂尘差点抓不住掉落地上,他竭力定了定神,“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文帝取了林德全递上的黄帕,轻轻揩了揩眼角,“宣二品以上官员至崇文殿觐见。”   林德全喉咙滚了一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喏!”   大晋朝廷风云际会,暗潮汹涌,愁云惨淡,但这宫廷斗争并没有对百姓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就算改朝换代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不会在意龙椅上坐的究竟是谁。   麴府最近喜事接二连三,麴四小姐和麴五小姐都接连定了亲事,而麴家大少爷麴辰逸将今月三十迎娶江南豪族阴大小姐。   麴府大门准备婚礼的人进进出出,络绎如浮云,麴府不愧是承天城首屈一指的富户,为嫡子的婚礼也办得特别的隆重。   十辆从头到脚装饰着红绸的马车停在麴府大门,最前头的是一辆马车装饰着遍体鎏金的车厢,玉石作轮,拉车的高头大马上架着金镂鞍。   麴府前厅院子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口朱绘红漆柏木箱子,五口箱子放满用青丝穿就的赍钱三百万,另外五口箱子则放满青衣坊织就三百匹上号彩料。   宽敞的庭院中由青布帷幕搭成的帐篷,帐篷顶部作人字坡形,帐篷内设一长桌,麴府内人和宾客分坐两侧。   凌晟睿坐在账内,拾起一块玉带糕,眼睛却不时瞥向帐中正向父母行叩首礼的新人。   与一旁肤白如雪、红润如花、发黑如黛、略显羞涩却一脸喜色的新娘不同,麴辰逸脸上却愁云惨淡,目无表情,麻木地听旁人指挥。   凌晟睿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玉带糕突然间没了食欲。   坐在他旁边的麴忆灵此时却兴高采烈,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玉带糕,这玉带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太对她胃口了。   帷帐前,麴辰逸叩完头,麻木地跪在案几前,任人摆布,脸色却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麴忆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末了,她又陷入了沉默。   这个唯一的哥哥可让她煞费了不少苦心!为此她不惜向麴员外告发他与胡翠夏的□□,麴员外雷霆大怒,把胡翠夏扔到邻郊乾县一处别院等死。   为了让麴辰逸对胡翠夏彻底死心,麴忆灵把不知底细的阴素素从江南阴家骗过来,没想到阴素素竟然真看上英俊潇洒的麴辰逸。   一切顺利地如她所愿发展!麴忆灵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又往口中塞了块玉带糕。   麴府一派喜庆热闹,宾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一切都与麴千柔无关。   因为害怕吴姨娘突然出来捣乱,施姨娘勒令麴千柔和吴姨娘这几天必须呆在房内,保险起见,还让吴姨娘吃了点蒙汗药,保管能睡上一天。   为沉沉入睡的吴姨娘改好棉被,麴千柔紧了紧身上的灰布棉袄,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镂雕木门,顿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麴千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金石之音,隔着重叠树影,袅袅传来,麴千柔低垂的眼角闪过一丝光芒,一滴滚烫得泪珠划过她的脸颊。   身处歌台暖响繁华地,却犹如遗世独立寂寞人。   麴千柔用衣袖揩了揩眼角,转身去后院厨房处取点酪粥,想留待吴姨娘醒了好喝。   转过拐角,前面回廊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未来姑爷,什么风把您给招来了?   哦,今日是特地过来送聘书的。   麴千柔循声望去,回廊前香樟树下站着一白衣布衫男子,男子背对着她,身形俊逸挺拔,微微染上了香樟的绿色树影,与仆人对完话,他的头慢慢转过来一点,眉目冲进麴千柔的眼睛里。   麴千柔一愣,慌忙别过脸,心却在砰砰直跳,眼角忽地掠过那人的衣角,两人在回廊里擦肩而过。   麴千柔知道这是官署的衙吏,名叫马尹,在霓裳坊收税时遇上了麴沛凝,便看中了这位麴家六小姐,一上门提亲,麴员外便立马允了这门亲事。   税吏掌握着商户生杀予夺大权,马尹虽是个小官,但在商户眼中便是大老爷,能与官老爷结亲,对地位低下的商贾之家是高攀了。   麴千柔脑海又浮现起舅舅吴三对她说过的话,要想为你娘报仇,就要努力把仇人的东西抢过来。   她抬起头,凝视着马尹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地抿了抿下唇,似是下定决心提起裙摆,朝前追了上去。   天佑二十六年凛冬,承天城广阳宫,连绵起伏的铅色宫墙笼在一片阴霾之中,浓重的潮气令冬季更加清冷。   麴沛凝站在广阳宫内的官署前,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此时天降白雪,纷乱飘荡,劲风如刀直袭人面,麴沛凝嘴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挥袖拂去头顶落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踏阶而上。   自太子被废后,姬申嘉懿被拘执在紫极宫,麴沛凝数次上奏为太子,文帝均置之不理。不过好在文帝仁善,废太子巫蛊之祸并没有牵连到他们这些东宫旧臣。   尽管如此,麴沛凝让感觉昔日同僚的目光让她如锋芒在背,她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只有凌晟睿一个。   麴沛凝打起厚厚的帘子,屋子中央一盆炭火烧得哗剥有声,她走过去,脱掉织锦手套,把手放炭盆上烤了一会,才感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这时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凌大人!”   麴沛凝抬起头,是凌晟睿拜托她推荐的一个书生,名叫韦邢丘,此人颇有文采,可惜家境贫穷,无缘参加殿试,经她推荐入了中书省做了一名小书吏。   此人面善,麴沛凝感觉众同僚中与他最为投缘,便邀其一起同坐饮茶。   韦邢丘略显拘谨,在麴沛凝身旁坐下,伸手用铁棍拔一拔炭火,火势更旺,映红了她的脸。   麴沛凝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听他们说,韦大人几日前刚成了亲,可喜可贺啊!”   话音刚落,韦邢丘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羞涩一笑,“多亏了大人的提点!下官得以入朝为官,迎娶麴家五小姐进门,日后大人若有什么用得上韦某的地方,韦某万死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麴沛凝轻轻一笑,心中对韦邢丘又多了几分好感。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雪下得大了,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般绵绵不绝,□□金碧辉煌的飞檐斗拱上也积满厚厚的积雪。   凌阜踏进□□时天已擦黑,□□灯火通明,乐声袅袅传出,姬申越泽和万成化、司空舆觥筹交错,对饮成欢。   见到凌阜进来,姬申越泽朝旁边努努嘴,“来了,坐吧。”   凌阜躬身行礼后,在一张金足内卷香几前席地而坐。   万成化金杯酒下肚,脸色醺得微红,眯缝着眼笑道:“这眨个眼,皇位又要重新易主了,看来这回非秦王殿下莫属。”   司空舆也在一旁恭谨地笑道:“殿下是众望所归,名副其实,背后有张家的势力撑腰,太子之位想必指日可待。”   姬申越泽手指轻敲桌面,唇角微勾,得意道:“如今那个废太子早已失势,剩下的皇子尚年幼,没什么可惧的。”   司空舆身子往前抻了抻,凑近姬申越泽道:“废太子虽已失势,但他身边还有一些东宫旧臣,王爷不得不防。”   姬申越泽转过身道:“你是说凌晟睿么?黄毛竖子,我日后便可慢慢收拾他了。”   “非也,”司空舆瞥了一眼对面的凌阜,“臣指的是凌晟睿背后那个大靠山。”   “你是指凌国公?”姬申越泽扬扬眉,若有所思,“司空大人所言极是,凌章一除,凌晟睿也翻不了天,这件事便交给你,你回去替本王好好想想。”   司空舆连忙低头垂手道:“能为王爷办事,司空舆万死不辞!”他慢慢抬起头,斜后方一道冷冷地视线,他知道此人是谁,心中冷笑一声。   夜深,一轮斜月低低地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   西墙旁的回廊下站着两个人,凌阜裹着一件裘大衣,望着对面的姬申越泽,低声问道:“王爷,莫非你真打算听司空舆的话,对付……我爹?”   姬申越泽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凌阜一眼,“凌国公是凌晟睿背后的大靠山,你不是一直视凌晟睿如眼中钉么?除掉此二人,你便是国公。”   凌阜低头垂眸,默不作声,眸子里仿佛有一团划不开墨。   廊外,雪越下越大,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月色下,雪花似飞絮一片一片汾阳而下,承天城连绵起伏的民居笼在一片阴霾之中,浓重的潮气令冬季更加清冷。   ? ☆、第六十八章 暗杀 ?  笔直的官道上也堆积了厚厚的积雪,远远传来叮铃作响的马蹄声,一辆华盖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凌章披着狐皮大氅,广袖前拢,静静坐在马车里。   方才文帝深夜急召他和卞于夏入宫,侍卫与他二人商议太子之人选。   今日早朝鸿胪寺少卿张瑾一再上奏恳请文帝定下太子人选,并极力推荐秦王姬申越泽为最佳人选。   张瑾依仗太原张家是门阀士族,大多出身六镇军阀,权势滔天,便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今日早朝之时竟然联合群臣要求文帝早日选定太子之位的人选,此位不决,恐生事变。   文帝沉默不语,即刻宣布下朝,深夜却急召他和卞于夏来商议立储之事。   凌章之所以深得文帝信任,是因为在朝中他对事情一直持中庸之道,作壁上观,而在关键时刻是一直站在文帝身边。   文帝让他们两个来也不是要和他们商量事的,姬申越泽为人看似谦和,实则内心狂狷,兼心机深沉,加之背后所依靠的太原张家一族全力庞大,万一让她坐上皇位,张家日后必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对姬申王朝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心中早已有储君人选,昭仪刘氏所生的九皇子姬申颢,姬申颢虽年纪尚小,但性情仁善,儒雅随和,他日登上大宝,必定能广纳贤臣,将来定是位仁君。   皇帝决定的事,臣子再来反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凌章和卞于夏都是人精,自然连声称赞文帝英明睿断。   马车不紧不慢地眼看着再穿过一条巷子就到凌府了,突然“吱”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里的凌章感觉有些奇怪,朝车帘外喊了一声,“怎么不走了?”   半响不见回应,凌章掀开帘子,却见车夫倚靠在车架上,胸口插着一支箭,早已气绝身亡。   凌章心中暗道不妙,耳边听到破空“嗖”的一声,眼角撇到一丝银光,头一侧,闪避到一旁。   一支羽箭钉在马车门边,闪着蓝幽幽的光芒。   “箭上有毒!”凌章心中凛然,从腰间抽出佩剑,跳下马车,月光下,几个黑衣人站在街对面,呈包围圈向他围拢过来。   转眼便到过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鞭炮声连连,市集人流如织。   麴府上上下下都忙碌着过年,每个人都挂满了笑容,喜气洋洋,最高兴的莫过于麴员外了。   每到年底都是青衣坊和霓裳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云轩和凝儿干脆吃住都在马行街的布坊,由仆人为他们送饭。   更让他欣慰的事,新进门的儿媳怀上了四个多月的身孕,麴辰逸要当爹了,麴家也有后了,虽然他把胡翠夏赶去乡下别院,逼着麴辰逸娶了阴家大小姐之后,父子关系降到了冰点。   但麴员外转念一想,等辰逸到了爹后,想通了,定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毕竟辰逸是他唯一的儿子,偌大的家业到时候还不是由他继承,想到这里,麴员外心中释然。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过来,躬身道:“老爷,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祭祀了。”   麴员外点点头,“先去祖宗拜祭祖先。”   “是,”仆人伸手牵过一架马车,在马车下放了一张小杌凳。   麴员外踏着小杌凳准备上车,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麴员外中风瘫痪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瞬间传遍麴府,原本喜气洋洋的众人头顶顿时乌云密布。   施姨娘请遍承天城的名医来诊治,但每个大夫给麴员外把过脉,无一不摇头,只说此乃风痹之症,已无药可救。   过了年,转眼又是二月,初春冷风陡峭,天早早就黑了。   车马辘辘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小巷里,凌晟睿手捧着暖炉,又困又累,不时催促车夫开快点。   突然马车“吱”一声,凌晟睿手中的暖炉给震得“当”的一声掉落在马车上,“怎么停下来了?”凌晟睿边说边掀起车帘。   车夫瞪大眼睛,回头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七小姐。”   凌晟睿拧紧眉头,朝前望去,麴千柔披着斗篷拦在马车前头,她眉目低垂,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散乌黑顺柔的秀发,见到凌晟睿下车向她走来,她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凌晟睿在离她几步之遥定住了,说道:“千柔,你找我有何事?”   “跟我来。”麴千柔扔下这一句话便径直走了。   凌晟睿犹豫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心中想弄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麴千柔来到巷尾一处废弃的宅子前,顿了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走几步回头看见凌晟睿还愣着,“你快进来啊。”   凌晟睿打量着这间废弃的宅院,多年不曾有人入住,周围土墙坍塌,门斜挂墙垛,院内墙角门根遍布蜘蛛网。   麴千柔又催了他几遍,他才迈起脚步走进院子。   麴千柔朝里屋一张床努努嘴,“在那儿。”   凌晟睿颇为好奇,床榻中破旧的帷帐内似乎藏着一个人,他上前轻轻拨开帷帐,却如触电般松开了手,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帷帐内柳姨娘双目紧闭,七窍流血,早已气绝多时。   凌晟睿震惊地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柳姨娘已经死了,站起来抱着柳姨娘使劲摇晃,“娘,你醒醒啊,别吓我。”   “哈哈,”屋外传来麴千柔的狂笑声,凌晟睿惊恐地回过头,发现麴千柔手中抓着火把,身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麴千柔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扭曲狞笑,火光中更显面目狰狞,边笑边用手中的火把四处点火。   “哈哈,姐姐,你把我娘毒疯了,我又把你娘给毒死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要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通通夺走,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凌晟睿吃力地抱起柳姨娘,火势越来越大,门口已经被大火堵住了,他没空与发疯的麴千柔多废话,抱着柳姨娘冲到窗口,不料被一根断裂的横梁挡住了去路。   看着凌晟睿狼狈地逃跑,麴千柔笑得更疯狂了,“没用的,你就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笑着笑着,她眼中又冒出了泪花,仰天叹道:“马尹,只怪我们夫妻情分太短,这一世情千柔来世再还。”   说完这句话,她眼神决绝地抓起火把伸向一旁的帷帐。   “千柔,住手!”凌晟睿扶着柳姨娘,焦急地喊道。   麴千柔通红的眼睛撇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即而幽幽地说:“姐姐,你娘死了,我娘也疯了,但我已经不恨你了,因为几天我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把手中的火把扔向窗口,窗口也燃起了大火。   “千柔,”凌晟睿一边躲闪着弥漫的硝烟,一边冲麴千柔喊道:“你死了,你娘怎么办?”   “我娘?我在来这里这之前就给她喂了药,我知道她没了我,她也是活不下去了。”麴千柔依然微笑着,眼里却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你~”凌晟睿想说变态,但是他翕动一下嘴唇,最终没有说出口。   忽然,麴千柔双目圆睁,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腹中伸出的软剑,软剑瞬间抽出,麴千柔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奚九!”看着举剑呆呆站着的奚九,凌晟睿大声喊道:“快带我们出去。”   奚九默不作声,从凌晟睿手中抱过柳姨娘,深情凝视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转身把她轻轻放入床榻上。   “奚九,我们快走吧。”凌晟睿焦急地催促道,柳姨娘死了,他也很难过,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再不出去,他们都将在这里烧成灰烬。   奚九没有说话,走过来抱起他,一把把他扔出屋外。   凌晟睿掉落院落杂草堆处,满脸黑灰,发髻凌乱,狼狈地站了起来。   屋内火势越烧越猛,惊动了十里八巷,“走水了!走水了!”不停地有人高喊着,街坊提着水桶从家中赶来,一桶桶水泼向燃烧着的屋子。   折腾了两个时辰后,火终于熄灭了,但破屋已经烧成了灰烬。   訾莽季赶来的时候,凌晟睿已经不知在屋外跪了多久,在他面前放着三具已经辨不清面目的焦黑的尸体。   訾莽季在凌晟睿旁边蹲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三具尸体,柔声安慰道:“沛凝姑娘,人已死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凌晟睿摇摇头,“其实该死的人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不会死。”   訾莽季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中十分难过,只得默默坐在他身边,两人相对无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黯淡,残阳如血,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冒着焦烟的残垣断壁上,与地上的两个人影融为一体。   夜深,明月高悬,夜凉如水,夜雾中,交错的屋檐斗拱上,一个黑影轻巧地掠过一个个屋檐,身形拔空,黑色斗篷在风中展开,仿佛优雅的仙鹤般在空中飞翔着。   忽然,他停了下来,一个跃身,仙鹤落地,冷冷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司空舆。   司空舆眼皮跳了跳,随即嘴角弯了弯,似笑非笑地说:“凌大公子,别来无恙?”   黑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司空舆,你个狗贼,居然敢下手暗害我爹,我今日便来要你狗命。”   话音刚落,四周又走出几个黑影,手持长剑,慢慢向司空舆围拢。   危险的气息在渐渐靠近,司空舆纹丝不动,表情镇定,似乎早有准备,拔出了森然如雪的长剑,疾速如风般挑起用力一挥。   剑光落处,鲜血四溢,围拢的黑影纷纷倒下。   司空舆举起鲜血淋淋的长剑,整个人宛如地狱修罗一般,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凌阜手足无措地后退两步,紧张地看着司空舆步步逼近,银牙一咬,挥剑冲上去。   “嗤拉”半空中传来长剑划破丝绸的声音,凌阜和司空舆彼此对视着。   “哐当”一声,凌阜手中长剑落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腹中的长剑,苦笑一下,整个人往后仰倒。   司空舆冷冷地看着凌阜倒在地上,缓缓收回长剑,踏着碎步扬长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凌阜的尸体被人送至凌府大门,闻听噩耗的凌章眼前一黑,“哇”的喷了一口鲜血。仆人欲上前搀扶,他伸手推开,目视远方,下意识握紧双拳,连骨节都有些微微发白,“秦王,你今日下此毒手,我凌章从此与你势不两立。”   ? ☆、第六十九章 冢中枯骨  ?  大晋天朔元年,文帝齐集百官于正元殿,宣布立齐王姬申颢韦太子,仍师从原太子少师张释,原太子旧臣也通通打包给姬申颢。   此消息一出,百官反应迥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作壁上观。   据说下了朝后,秦王姬申越泽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为了抚慰张贤妃的情绪,文帝下旨晋升张贤妃为贵妃,四妃之首,统领后宫。   可这一举措依然无法平息以张氏家族为首的门阀士族的怨气。   尽管早已三月,春意盎然,寒气依然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此时的大晋朝廷风云际会,暗潮汹涌,一场更大的浩劫即将来临。   阳春三月,麴府满庭山杏,挹晨露而争开,枝头犹存一点春暮之雪,初春的阳光一照,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麴府大少奶奶阴氏刚添了个大胖小子,整个麴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就连瘫痪在床的麴员外也添了胃口,多喝了碗糯米粥。   就着喜气洋洋的时刻,麴辰逸却不见影踪,在他一连失踪了三天后,麴家人开始着急了,麴家大少爷失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咋闻麴辰逸失踪的消息,麴员外两眼一黑,元气大伤,才个把月就已经形神枯槁,才五十来岁的人,却宛若风烛残年之人。   入夜,侍女为麴员外卧房点上烛火,室内未点香,只有苦涩的药味飘散。   麴员外已经无法平躺,只得斜靠在绣金蝙蝠靠枕上,偶尔一咳嗽显得十分吃力,气喘吁吁。   不知何时,迟姨娘静静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取出了一块绣帕轻轻拭去他唇角的唾诞。   麴员外老泪纵横,紧紧握住迟姨娘的手,道:“醉南,这府上也只有你记得为夫,时不时来看看我,为夫心中甚慰。”   迟姨娘抽回手,眼神冰冷,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关心你么?其实我只是来看你死没死。”   “什么?”麴员外张着口怔怔地望着迟姨娘,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你……”   “你不信?”迟姨娘侧过身子,眼睛直直看着麴员外,“你可知平日里你身体健壮,为何却病来如山倒?”   顿了顿,她一字一句地说:“那是因为我在你每日必喝得羹汤里下了毒,你现在正是毒发的时候,你的死期不远了。”   “你,”麴员外唇角抽搐,手颤抖着指着迟姨娘,一股甜腥的味道涌上喉头,“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迟姨娘看着麴员外吐血,嘴角笑意更浓了,“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那我就告诉你,免得你做个枉死鬼,你可还记得滕固松?”   “滕固松?!”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麴员外头顶炸开,他嘴唇微微抽搐,额头开始沁出薄薄的汗珠。   往事一幕幕浮上他心头。   二十年前,那时名震京城的麴员外还只是一个小绸缎商,他那时刚三十出头,为了生意,他不得不背起行囊四处奔波。   在前往江南的途中,他结识了当时京城第一大绸缎庄老板滕固松,麴员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果能和滕固松合作,必定财源滚滚。   他不知从何处知晓滕固松喜伶人,便请了一个伶任陪滕固松夜夜笙歌。谁知那伶人无意间见了滕固松怀中的一千两银票,心中顿生歹意,与麴员外商量欲吞了滕的钱财。   麴员外左思右想,一千两银票对他来说诱惑太大,最终他下定决心与伶人串通,让伶人故意假死,成功吓到滕固松与麴员外逃到乡下一偏僻处,麴员外用石头把滕固松砸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为了独吞这一千两银票,麴员外索性偷偷把伶人也给杀了,靠着这一千两银票,他顺利开起绸缎庄,成为承天城数一数二的富户。   这些年,他为求富贵,暗地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只是这二十多年的事,迟醉南怎么知道的?   麴员外狐疑地抬起头,迟姨娘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你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以前这些丑事的?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滕固松的女儿。”   麴员外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低头垂眸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他家人迟早会找到我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一直在我身边。”   迟姨娘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麴员外,眼中阴霾沉沉,仿佛压抑了雷霆万钧的怒气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但却又冷如数九寒天,让人心中畏惧胆寒,“我就是要来拿回属于我们滕家的东西。”   许久,等麴员外再抬起头,屋中已空无一人,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几声,呼唤门外的荆山进来,“让冰云来见我。”   一个月后,麴员外咽下最后一口气,驾鹤归西。施姨娘一手操办了他的丧事,从麴府大门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   府中众人着丧父一脸哀伤伫立两旁,有些婢女还在啜泣着,麴员外生前待人和善,却不想还在壮年便驾鹤归西。   就在麴府上下披麻戴孝为麴员外举行丧礼的时候,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吏刚进来,便不由分说地拷了迟姨娘,给出的理由是 “迟氏谋杀亲夫”。   这小西犹如一声惊雷在麴府炸开了,不出一天,麴府三姨娘谋害亲夫的八卦小西传遍大街小巷。   迟姨娘这一下狱,麴家财政大权便收入施姨娘手中。   而最窘迫的是凌晟睿,霓裳坊的经营权被施姨娘收回,贺掌柜被辞退。柳姨娘的死他也没办法与麴沛凝交代。   如今麴府的人被施氏干得差不多了,他此时犹如待宰的羔羊,就看施氏什么时候对他下手了,他只觉前途暗淡,生无可恋了。意志力差的估计就直接找根绳子悬梁上,上吊死了算了。   好在他还尚存一丝理智,并没有寻短见,就在他枯坐厢房一整宿后,凌晟睿起身坐马车来到城南处韦邢丘的旧居处。   韦邢丘入户部后,麴晗蕾便托凌晟睿照看这小院,贺满祥遭辞退,他便寄住在这里。   初春的承天春寒陡峭,凌晟睿掀开帘子时,贺满祥正围在炭火旁出神。   凌晟睿刚进入屋子,扑面一阵阴寒之气袭来。   见到凌晟睿进来,贺满祥抬起头,“六小姐,你来了。”   凌晟睿靠近火盆,暖了暖手,对呆坐的贺满祥道:“贺管家,可否请你帮个忙?”   贺满祥搓搓手,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夜之间,他便满脸沧桑,头发花白,苦笑着摇摇头,“六小姐,小人已经不再是麴府的管家了,还能帮你什么忙?”   “贺管家在霓裳坊二十多年,在承天城也有一定的人脉,帮我这个忙应该不难,我想入大牢见迟姨娘一面。”   贺满祥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愣住了。   四月的一个清晨,天还没有亮透,一辆马车迎着晨露缓缓行驶在驰道上。   未几,马车停在牢门前,天色朦胧,只有几个睡眼惺忪的狱卒在守门。   马车停下,贺满祥和凌晟睿一前一后下了车,立刻便有一位狱卒迎上前,对着贺满祥道:“贺掌柜,照你说的,我都打点好了,只管进去便是。”   “嗯,”贺满祥满脸堆笑,拱手送上一袋金子,“劳烦牢头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牢头接过金袋,放手心掂了掂,脸上的褶子顿时笑成一朵花,伸手示意贺满祥和凌晟睿赶紧进去。   牢房阴暗潮湿,一个披头散发辨不清男女的人躺在一堆杂草中间,蓬头垢面,一身囚衣竟血迹斑斑,再往下看,双膝处一滩黑血,隔着衣服隐约看到两条腿似乎断掉了。   ? ☆、第七十章 宫廷政变 ?  凌晟睿心里咯噔一声,贺满祥更是惊得瘫软在地,老泪纵横。   听到声音,地上那人缓缓抬起头,她的脸全被乱发遮住,声音嘶哑道:“是满祥吗?”   贺满祥连忙冲上前,扶起她,哽咽道:“大小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迟姨娘张开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壶,“水,水。”   凌晟睿连忙拿起水壶,轻轻替迟姨娘拨开额前乱发,喂她喝了几口水。   迟姨娘喝完水,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了一眼凌晟睿,淡然一笑,“凝儿,你也来看我了。”   “姨娘,你怎么会这样?是牢头用刑逼你招供的吗?”望着迟姨娘的惨状,凌晟睿攥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自他入了麴府,迟姨娘就一直在暗中默默帮助他,他并非草木,如今看她在牢中受尽虐待,他只觉怒不可遏。   迟姨娘摇摇头,嘴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是施氏干的,她买通狱卒,对我下了四星,逼我交出私章,意图把霓裳坊转自她的名下,我当然不肯。”   “施氏?”凌晟睿眉头皱成川字,腾地站起来,“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不行,我要去告发这群无耻之徒。”   “凝儿,站住!”迟姨娘死命叫住转身欲走的凌晟睿,喊得太急,一口血涌上来堵住喉咙,她“噗”地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姨娘,你怎么了?”凌晟睿焦急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迟姨娘,看着奄奄一息的迟姨娘,他此时已是心如刀绞。   迟姨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无力地抬眸看着凌晟睿,气若游丝道:“凝儿,你爹是我下毒毒死的。”   凌晟睿身子震了震,微微低下头,相比麴员外,他更关心迟姨娘。   柳姨娘和迟姨娘是在麴府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他在心中一直把她们视若亲人。如今她们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又油灯枯尽,使得他内心痛苦不堪,恨不得亲手杀死施氏这罪魁祸首。   迟姨娘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父亲滕固松也是一个商人,不料被麴永成谋财害命,自此家道中落,母亲伤心欲绝,也随父亲而去。几年后,阴差阳错又让我遇上了麴永成。为复仇,我嫁给他,等待机会,杀了他,夺回原本属于我们滕家的一切,咳咳……”   说着说着她又剧烈咳嗽起来,贺满祥连忙轻轻替她拍拍背,迟姨娘顺了一口气,望向贺满祥,“满祥是我们滕府的管家,这些多亏他帮我这些忙,为了与施氏抗衡,我在吴州开了间羽衣坊,就留给满祥养老吧。”   贺满祥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仅仅地扶着迟姨娘。   迟姨娘又转向凌晟睿,凄凉地一笑,道:“凝儿,霓裳坊就交给你了,记住,要多堤防施氏。”   凌晟睿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泪光,半响才抬起头,沉声道:“姨娘,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不用了,”迟姨娘长叹一口气,望向牢房外那扇窗,阳光透过窗隙斜斜地在她头顶上洒下一片金辉,她的眼直直地看着在窗棂上跳动的那只小麻雀,淡淡地说道:“我终于自由了。”   三日后,迟姨娘因伤重不治死于大牢里,她的遗愿便是死后骸骨葬回故土吴州,贺满祥向凌晟睿该别后便带着迟姨娘的骨灰返回吴州。   麴府还剩凌晟睿一个人,其他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马车渐行渐远,凌晟睿抬头望望天色,天边一片阴云渐渐逼近,快到“入梅”时节,暗沉的天幕兜头而下,像在宣告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同一时刻的麴沛凝抬起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哗哗声不绝于耳,教人想起无数珠玉撞击地面化为齑粉的场面。   麴沛凝叹了一口气,最近文帝在朝堂上公然斥责张耳贪污受贿,公然纵容手下士兵欺压百姓,妄图霸占剑南三川,以扩大地盘,削其官职,夺其兵权,将其打入天牢。   文帝急于拔除秦王的党羽,为太子日后登基铺平道路,麴沛凝只怕此举必惹怒秦王,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但文帝此举实属无奈,九皇子尚且年幼,背后毫无可靠势力支撑,文帝身体日渐衰弱,所以他打算早日为九皇子铲除异己,铺平登基的道路。   而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兵权在握的张家,外戚专权,这猛虎让文帝坐卧不安,而秦王执迷于皇位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只怕他最后会狗急跳墙。   麴沛凝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她抬起头,此时夜色深沉,天上繁星点点,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也许是我多想了!”她捂着胸口安慰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一语成谶。   大晋天朔二年凛冬,秦王姬申越泽召集手下三千黑甲精卫齐聚广阳宫华光门外。   大门的玄武卫早已被亲王的人换掉,华光门外的护城河处,喧嚣震天,宫里宫外乱成一团,黑甲精卫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时天降白雪,纷乱飘荡,劲风如刀直袭人面,姬申越泽身披明光铠鱼鳞甲,眯缝着眼,视线掠过连绵起伏的铅灰色宫墙,飘到了皇宫那边的方向。   他不急着进去,或者他还没有准备好要进去。   宫墙那边便是广阳宫,父皇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可曾意料到我蓄谋已久的谋反?他现在会不会后悔把皇位传给九弟而不是我?   我若是此时冲进广阳宫,该如何面对父皇?若我不能冲进广阳宫,那么是不是终究会成为一个失败者,得不到安宁,也会失去我追逐了多年的皇位?   姬申越泽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眸子一紧,手在瞬间紧握成拳,咬牙狠下心来,毅然转身。   就在他抬腿欲走,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他,“王爷,请留步,臣把太子殿下带过来了。”   “哦?”姬申越泽回转身望见被司空舆挟持在手里的太子姬申颢。   姬申颢才十岁,还在弱冠之年,看见四哥带着一众黑甲精卫围在宫门处,他心中隐隐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眼里全是慢慢的恐惧与无助。   他使劲挣脱司空舆钳制住的手,抬起头,怯生生地向姬申越泽,“四哥,你这是作甚?”   姬申越泽扫了他一眼,眸中森然涌动,突然抓住姬申颢的一双手,道:“四哥今日带你去见父皇。”   “不,不,我不去!”姬申颢似乎意识到什么,使劲挣脱姬申越泽的手,“噗通”一声跪下来,流泪恳求道:“四哥,我不要这太子之位了,求你不要杀父皇啊!”   “哼!”姬申越泽冷笑一声,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九弟,你现在才说这话已经太晚了,四哥走这步就没想过回头路。”   话一说完,姬申越泽将姬申颢一把扔进司空舆怀里,径直往广阳宫方向去,一众黑甲精卫跟随其后。   广阳宫内四处呼声震天,厮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广阳宫内却依旧青烟袅袅,文帝端坐在龙椅上,神情憔悴,发际却悄然出现一层白霜,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一旁的林德全看着文帝这样于心不忍,捧了一杯清茶上前,“陛下,你今日都滴水未进,老奴担心……”   “不用了!”文帝一挥手,白玉瓷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吓得一众太监宫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文帝从身边宝座取出一柄长剑,缓缓走出正元殿。   姬申越泽视线扫到一抹明黄,抬起头,文帝手持长剑站在玉阶之上,顿时怔住了。   文帝微微眯了眯双眼,沉声道:“畜生,此时此刻你难道还要冥顽不灵,想要继续错下去吗?还不快给朕跪下!”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文帝的威严在姬申越泽心中已经存在二十多年,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听见文帝这么一说,他下意识地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不停叩首:“儿臣参见父皇,请父皇恕罪!”   “滚!”文帝语气严厉地说:“立刻带着你的人滚,从此以后朕不想再看见你,马上滚!”   姬申越泽听闻文帝让自己滚,心中如蒙大赦一般。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司空舆拖着姬申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冷冷地说:“秦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想退缩吗?”   文帝视线扫到被司空舆掐住喉咙的姬申颢,顿时勃然大怒,“司空舆,你个逆贼,不仅唆使秦王造反,如今还公然挟持皇子来威胁朕,你是狗胆包天了!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司空舆嗤笑一声,转头望向姬申越泽道:“秦王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姬申越泽双眼通红,直视文帝,沉声道:“父皇,请恕儿臣不孝。”说完,抬起手一指文帝,“把皇帝拿下。”   他身边的黑甲精卫持剑一拥而上,正欲接近文帝。   文帝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由于握得太紧,骨节有些微微发白。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冷冷地弯起唇角:“除了秦王,一个都不留。”   姬申越泽眼皮猛地一跳,还弄不清什么状况,周围已经传出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数千金甲玄武卫手持刀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所到之处黑甲精卫倒了一大片。   姬申越泽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玄武卫,心中明白文帝其实对自己早有戒备心,这是在设网等自己这条大鱼上钩好一网打尽。   他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登时断掉,怨恨地看了司空舆一眼,“噗通”一声朝文帝跪下,“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   “哼,窝囊废!”司空舆狞笑一声,“咔擦”一下把姬申颢的喉骨拧断,姬申颢一声没坑便倒了下去。   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姬申颢挣扎几下便断了气,仰天长啸,悲愤地吼道:“朕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 ☆、第七十一章 雷鸣之夜 ?  司空舆毫不畏惧地直视文帝,须臾,仰头哈哈大笑,“你们姬申家夺了我们大陈的江山,我这不过是为故国讨回公道罢了。”   文帝挑了挑眉,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般下,他猛然想到了一年前那场刺杀,眼里顿时燃起熊熊火焰,“原来你早已谋划这一场刺杀!”   司空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一副你现在才知道的神情。   此时他们身边场面极为混乱,惊呼声,哭喊声,刀剑声,兵器刺入肉体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金甲玄武卫已经干掉所有黑甲精卫,慢慢向司空舆围拢过来。   司空舆扔掉姬申颢的尸体,眼神一凛,突然拔剑向文帝刺来,两人缠斗在一起。   玄武卫们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害怕伤着文帝,眼看着文帝渐渐落了下风。   一道如雪如电的光芒掠过,司空舆的脖子上插了一支羽箭,只见他嘴角略勾,笑容魅惑而又邪气,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狗皇帝,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话音刚落,东边传来了震耳的呼声,一玄武卫匆匆跑过来禀告:“陛下,恭顺王和大将军史轶集结十万大军在城外树林处,以讨伐逆贼的名义欲强行攻城。”   文帝叹了口气,心口有什么在隐隐作疼,他抬起头,远远望去,城墙那边已经硝烟弥漫,战事一触即发。   他今日设这张大网原本是擒恭顺王这张大鱼的,却没想到秦王却撞了上来,还连带害了姬申颢。   文帝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司空舆,俯身抱起姬申颢的尸身,他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只觉脑里空空的,腿有点软,走路像是打飘。   经过呆呆跪着欲哭无泪的姬申越泽身边时,文帝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顿了顿,然后径直往内殿走去。   城东一处树林,姬申于昊勒住马头,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宫墙,心中一阵激动。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多年,只为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二十多年前,他无权无势,为了心中盼望已久的皇位,他一直隐忍,表面上对文帝言听计从,忠心耿耿,并为文帝挡下一箭,落下今日的隐疾。   他已经老了,文帝也老了,再不反,就没机会了。姬申于昊调转马头,与身旁的史轶对视对视了一下,挥剑对一众将领喊道:“杀进城!”   四周顿时呼声如雷,士兵们士气高涨,齐齐往城门处涌去。   突然树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武器碰撞的声音。   众士兵还在愕然,树林外又传来冲天的厮杀声,一位前锋士兵冲上来,慌慌张张说道:“王爷,不好了,交河大总管卫将军带着北军杀过来了。”   姬申于昊还未作声,一旁的史轶讶异道:“他怎么来了?他不是正在关外与西狄交战吗?”   姬申于昊眉头紧锁,抬眸望着皇城的方向,冷哼一声:“看来皇帝早料到本王来这一手,提早对我堤防了。”   说话间,卫连城已经手持方天戟从一堆士兵中冲了过来,史轶眸中冷光一闪,也提起他手中的大刀迎了上去,两人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此时承天城内外都硝烟漫天,百姓们咋闻秦王竟然敢公然造反,恭顺王甚至摆出集结大军欲攻城的架势,顿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害怕这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凌晟睿这天天不亮就出了门,在清净寺待到晌午才回城。   他是在不愿呆在麴府面对施姨娘,他已经是迫不及待与麴沛凝换回身体。   再翻过一座山便可看到承天城,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此时天边的乌云集拢在山林黝黑的边缘上,山的东面,已经被乌沉的暝色所侵袭。   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凌晟睿一脸焦急,为了加快绕进了山里的一条兽径。   忽然前面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快天黑了,无人的黄山上突然冒出个人,莫非……是山贼?   凌晟睿心中有些仓皇,强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脚步在慢慢后移,随时准备发力逃跑。   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惊喜地叫出来,“凝儿?”   凌晟睿也愕然,“史大哥,为何你会在这里?”   面前之人竟是史埾铭,史埾铭也认出了他,唇角微勾,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举起手中酒壶豪饮了一口,手指着不远处硝烟弥漫的皇城,说:“我父亲在那里攻打皇城,意图助恭顺王谋朝篡位,而我,既不能去为圣上讨伐我爹,也不能助纣为虐,去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我只能做个懦夫,躲在这里买醉。”   说完,他又狠狠地往口中灌了一口酒。   “恭顺王和史轶反了。”这一消息如惊雷在凌晟睿头顶炸开了,他第一时间想到承天城里的麴沛凝,心突突狂跳起来,顾不上还在灌酒的史埾铭,他拔腿就往山下跑。   史埾铭一怔,冲凌晟睿背影喊:“凝儿,你去哪里?”   凌晟睿头也不回,顾不上一路上的荆棘划破了衣襟,也毫不在意。   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白马当在了他的面前,史埾铭坐在马背上向他伸出了手,“城中打乱,你孤身一人,很危险,我带你去吧。”   “嗯,”凌晟睿应了一声,拉住史埾铭的手,跃身上了马背。   史埾铭拉住缰绳,挥舞马鞭,凌空甩出脆响,厉声破风,骏马撒开前蹄,直奔山下。   承天城,黄昏时分,喻鸿渐默默站在街角阴影处,目光盯着麴府门前停着的那辆华盖马车。   主上的遗愿是要凌晟睿的命,他已经在这里跟踪凌晟睿好几天了,可惜每次他身边都围着同僚,现在是时候了。   他正欲上前,不料斜地里冲出一白马,耳边传过佩刀碰在腰带的银钉上的声音,叮当作响划破寂静,看骑人身形似习武之人,为免节外生枝,喻鸿渐忙不迭退到路旁,远远避开。   史埾铭骑着马来到麴府门口,一看停在门口的马车,顿时什么都明白,心头不由得涌上一丝苦涩。   凌晟睿下了马车,就看见麴沛凝站在马车旁直勾勾地看着他,凌晟睿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   史埾铭目光飘到麴沛凝那边,又回到默默无语呆站着的凌晟睿身上,感觉此时自己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局外人,嘴角溢出一丝晦暗的苦笑,转身跃上马背,回首深深地看了凌晟睿一眼,良久才收回目光,策马扬长而去。   看着史埾铭的背影渐行渐远,凌晟睿松了一口气,有史埾铭在这里,他真的不方便和麴沛凝说太多。   刚一转身,他便对上麴沛凝泪汪汪的眼睛,她幽怨的说:“我娘死了,为何你不告诉我?为何要瞒着我?”   凌晟睿也很不满,“我哥哥死了,你不也没跟我一个字么?”   麴沛凝还想说什么,忽然凌晟睿喝了一声“小心!”,抱着她一起侧身倒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支羽箭闪着寒光,“嗖”地一声擦过她的肩膀,插在门口的木柱上。   麴沛凝惊魂未定,准备在地上爬起来,刚抬起头,却发现喻鸿渐杀气腾腾地站在巷口处,手中举起一把弩。   凌晟睿望着喻鸿渐,一脸迷茫,转头问麴沛凝:“他是谁?”   “杀手!”麴沛凝脸色倏变,咬牙吐出这几个字,拉着凌晟睿跳上身旁的马车,几支羽箭带着阴风“嗖嗖”地划过他们身旁。   麴沛凝只觉心惊肉跳,豆大的汗珠滚落额头,冰凉的手捡起马鞭,凌空一甩,骏马前提腾空,一声长嘶,直朝城南去。   马车一路狂奔,车厢内,麴沛凝和来那个神国瑞默默相对无言。片刻后,凌晟睿掀开帘子外望去,马车在山道一路疾驰,四周都很平静,看不见杀手的踪迹。   凌晟睿放下帘子说:“看样子已经甩掉他了。”   麴沛凝舒了一口气,车厢内紧绷如弓弦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凌晟睿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似乎早已习惯被追杀,难道你这些年经常这样?为何他们要追杀你?”   麴沛凝怔了一怔,目光定定地看着凌晟睿,末了摇头自嘲:“我身陷官场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漩涡中,刺杀什么的早已视家常便饭。”   凌晟睿明显身子一震,喉咙滚了一下,想说什么,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时马车似乎碰到什么停了下来,凌晟睿掀开车帘,自言自语道:“我们怎么又到清净寺了?”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麴沛凝:“紫极宫那位……他怎么样?”   麴沛凝知道他指的是姬申嘉懿,连忙说道:“他,挺好的。我把缪舜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我有些想不明白,秦王为何连拘执在冷宫的废太子也要除掉,姬申嘉懿对他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吧。”   凌晟睿却轻轻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姬申嘉懿虽然废为庶民,拘执在冷宫中,但在朝中还是有许多东宫旧臣,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麴沛凝不无担心地问道。   凌晟睿没有作声,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略显冷清的清净寺,沉声道:“当务之急先把身体换回来再说吧。”   “可这都快两年了,我们还是没变化。”   “不,今年不一样。”凌晟睿抬头看看天色,周围寂静得可怕,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丝般的冷雨,好像有谁在啜泣,不远处暗沉的天幕隐约可见闪电的辉光。   “雨大了,赶紧进寺里避雨吧。”凌晟睿伸出手把麴沛凝拉下马车。   两人踏着不满青苔的拾阶而上。刚进清净寺,外面便“哗”地下起了瓢泼大雨,雷鸣适时宛如龙啸轰然响起。   “幸好进来的早!”麴沛凝捂着胸口庆幸道,她可不想在外面被淋成落汤鸡。   凌晟睿推开大殿后的一扇小门,挥手对还在发呆的麴沛凝说:“凝儿,你过来。”   麴沛凝心里很好奇,但看着凌晟睿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   她除了这一扇门,又进了一个院子,便到了清净寺后殿。   大雨还在下着,砸在屋顶乒乒乓乓一如短兵相接,凌晟睿推开后殿的门,里面漆黑一团,他点燃了桌上的陶灯。   麴沛凝站在大殿中央,在随风摇曳的灯火中,望着面前的那副朱绘黑漆屏风,刹那间神思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耳畔传来凌晟睿的声音,“两年前的初春,也是一场大雨,这样的惊雷之夜,你可还记得?”   麴沛凝还没来得及回答,灯花接连跳跃几下,忽然凌晟睿惊呼,“小心!”一把护住麴沛凝。   等麴沛凝回过神来,凌晟睿正捂着手臂,眉间微蹙,汨汨鲜血正从指缝处渗了出来。   殿门大开,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殿门处站着一个浑身煞气的黑衣人,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支弩,正是刚刚那杀手。   麴沛凝完全懵了,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手足无措地捂住凌晟睿的手臂。   凌晟睿急了,慌忙推开她,“凝儿,不用管我,赶快走。”   ? ☆、第七十二章 完结章 ?  麴沛凝完全懵了。   雨越下越大,殿外电闪雷鸣,雨水顺着喻鸿渐的衣领流进脖颈里。   他的脸早已被雨水打湿了,糊了眼睛,可她浑然不觉。   兴许是觉得□□用着不顺手,他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弩,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凌晟睿护在麴沛凝身前,惊恐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喻鸿渐,脑中在飞速旋转:我们该怎么逃出去?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他抬眸看了看喻鸿渐手中的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想:如果我能冲上前抢了他的剑,也许凝儿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冲出大殿外。只要她跑到马车处就好了。   而他身后的麴沛凝也悄悄地摸到屏风旁边的一张小杌凳,心里盘算着,等会拿着这张小杌冲上前卡主刺客的剑,我就能够撑到晟睿逃到山腰处的马车上。   喻鸿渐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想法,人已经在他面前,任由他宰割,他要考虑的是该先杀男的还是先杀女的。   三个人都如雕塑般静止在原地,一道闪电适时出现在大殿顶部,砸落了殿檐上的一块瓦当,随之响起巨大的雷鸣声,让三人身子为之一振。   就在雨势似乎有就减小趋势的时候,忽然喻鸿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眼前这两个人的身影像是灵魂出窍般重叠在一起,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一把被雨水糊住的眼睛。   没错,有两道人影从这两个人身上跑出来,互相纠缠在一起,然后又冲回各自的身体里。   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喻鸿渐差点抓不住手中的剑,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到身边又闪过一道湛蓝色的闪电。   凌晟睿和麴沛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眩过后就看见一道闪电击中面前刺客的身体,刺客抽搐一阵后倒在地上。   麴沛凝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由又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却见凌晟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附了上来。   麴沛凝愣了很久,然后脸色绯红,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吻吻得天昏地暗,在她晕晕沉沉的时候,凌晟睿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激动万分地说:“凝儿,我们终于换回来了。”   “嗯,”麴沛凝紧抿下唇,漂亮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轻轻抚摸凌晟睿棱角分明的脸,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顿时百感交集。   殿外又是一片噼里啪啦的作响,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   大晋天朔三年春,文帝退位成太上皇,秦王姬申越泽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大将军史轶因谋反罪被卫连成当场剿杀。恭顺王被削爵位,赐鸠酒,文帝念在他昔日救驾有功,留他一条全尸。   姬申嘉懿登基这天,他独自一人去天牢看了关在里面的婉瑶,他在里面呆了一整天,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当天晚上婉瑶便在天牢里自尽了。   凌晟睿想娶麴沛凝,但他知道麴沛凝商贾之女的身份,父母必定极力反对,思来想去,他决定独自进宫面圣。   麴沛凝并不知道凌晟睿进宫面圣作甚,她在这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麴府。   才两年光景,一切都恍若隔世,再回麴府已是物是人非。   刚一进门,便看见菊香泪汪汪的小脸,“小姐,你可回来了,这几个月你究竟去了哪里?”   麴沛凝看着她无言以对,最近宫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直都呆在官署也没有回过家。   她抬起头,望着一脸怨气的菊香,突然紧抿下唇,一把抱住菊香,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菊香,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原本气咻咻的菊香懵了,小姐有多久没有这样和她亲密了?时间长得她都快忘了,以往小姐对她非常好,但总刻意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显得特别生疏,她也渐渐习惯了。   但今天小姐是怎么了?一上来就给个大大的拥抱,搞到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麴沛凝则是又高兴又伤感,好不容易换回了身子,娘却离开了她,现在这世上只剩下菊香这个亲人了。   她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又拥着菊香抽泣。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麴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麴沛凝闻声回过头,却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身后,连忙擦干眼泪,一句“你是谁?”差点冲口而出,想想不妥,连忙换个说法,淡淡地说了句:“你来啦。”   訾莽季“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有人往我的‘上府天’递了一封信,并让我带你去十里外的一间草屋。”   “哦?”麴沛凝一脸疑惑,接过信展开,却见信笺上居然时凌晟睿的字迹。   信中告诉她,大理寺卿娄成耀是施姨娘的前夫,后入右丞相七十大寿,娄成耀让施姨娘变卖掉麴府大部分屋契,把青衣坊和霓裳坊也一并转让,换成银票。   凌晟睿还告诉她,施姨娘就在十里外的一间草屋,很可能会被娄成耀杀人灭口。   麴沛凝合上信笺,心里五味杂陈,她抬起头,对訾莽季说道:“我们赶紧走吧。”   当訾莽季和麴沛凝赶到草屋时,草屋内却依旧空无一人,两人找遍屋前屋后,人影都没一个,更不用说银票和屋契了。   麴沛凝沮丧地坐在屋中空床上,找不到施姨娘,就意味着找不到麴府的屋契,难道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外人占了麴府的家业,而无能为力吗?这样可怎么麴面对死去的爹娘啊?   她坐了好一会,正欲离开之时,窗外传来訾莽季一声惊呼:“找到了!”   麴沛凝循声追了出去,訾莽季站在一棵槐树下,一棵粗大的树枝上吊着的女人正是施姨娘。   只见她双目圆睁,脸色惨白,舌头伸得老长,早已气绝多时。   麴沛凝本恨她入骨,但是见她今日被人利用,落此下场,心头恨早已消一大半。   沉默了许久,麴沛凝叹了一口气,让訾莽季把施姨娘放下来,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在回城的马车上,麴沛凝一脸失落,施姨娘把麴府屋契卖掉了,她和菊香今后将何去何从,想着想着,她又觉悲从中来,想放声大哭,却又碍着对面的訾莽季,只得隐忍着小声抽泣。      她的愁绪被訾莽季看在眼里,他轻声安慰道:“沛凝,如果你与菊香从此无家可归,若你不介意,我那里还有一处院子可以腾出来……”   麴沛凝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摇摇头。   訾莽季还想说什么,突然马车震了一下,停住了。还没等车上二人反应过来,车外传来一声疾呼“凝儿”。   “是晟睿的声音!”麴沛凝一脸欣喜,慌忙掀开帘子跳下车。   下了车,她看到果然是凌晟睿骑着一匹马拦在马车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飞奔上前。   凌晟睿也飞身下马,把扑到面前的麴沛凝用在怀里。车里的訾莽季面容有些尴尬,向凌晟睿拱拱手,说声“告辞”便让车夫驾着马车走了。   凌晟睿目送马车走远,才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麴沛凝的秀发,“凝儿,我找了你一整天了,还好去了麴府,菊香告诉我你来这里了,我便赶过来接你。”   “什么?”麴沛凝惊得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托人给我一封信让我来这里的吗?”   “我让人给你送信?”凌晟睿眼里也满是惊讶,直到他看到麴沛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他接过书信仔细一看,确实像他的字迹,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写的,此事必有蹊跷。   凌晟睿眉头微蹙,一把把麴沛凝抱上马,“走,我们回城。”   承天城荣幸酒楼的二楼一处包厢内,凌晟睿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观察对面人的反应,娄成耀拿着手中的一封信,目无表情,片刻才指着问对面的凌晟睿:“凌大人相信这封书信中说的,老夫觊觎一富商财产去杀人?”   凌晟睿放下手中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下官也是不信,娄大人怎么可能放着堂堂一大理寺卿不做,为一富商的财产去杀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下官才拿了书信过来给娄大人过目,想问问娄大人可认识这写书信之人?”   娄成耀抬眸看了看凌晟睿,伸手把书信放到桌上,拱手道:“有人胆敢污蔑朝廷命官,此事老夫定会回去回去禀告圣上,由圣上定夺,本官清者自清,岂是他人可轻易诬陷的?凌大人今日能告知老夫此事,老夫在此谢过凌大人了。告辞!”说完,他起身准备走了。   凌晟睿冷笑一声,道:“且慢!下官这里还有一封信,也许娄大人也会有兴趣的。”   “哦?”娄成耀挑挑眉头,“还有一封信?”他伸手接过凌晟睿递过来的书信,看了两眼,脸色顿时变煞白,嘴唇哆嗦着,喉咙滚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晟睿:“这书信上说了两年前李琸一案后来那二十万两纹银的下落,上面还有敖仕昭的亲笔供词。我想此人一定和娄大人关系匪浅,而且下官怀疑写这两封信的都是同一个人。”   “聂天明。”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娄成耀手中的书信掉落在桌上,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   屋子又陷入了静默中,娄成耀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以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的历练,他还看不出凌晟睿没把这事公诸于众,是为了给他和他背后那股势力一个台阶下。   顿了顿,娄成耀开口道:“凌大人有什么话不放开门见山的说。”   凌晟睿见目的达到,非常高兴,说:“娄大人也知道新皇登基,根基未稳,而以张家为首的关陇门阀士族对新皇一直颇有微词,所以……”   “所以新皇想要得到丞相的支持?”娄成耀接过他的话。   凌晟睿微笑着点点头,娄成耀心头的大石渐渐放下来,沉吟了一阵,说:“请凌大人容老夫回去与丞相一议。”   凌晟睿:“好,下官静候娄大人佳音。”   五日后,承天城乃至大晋国所有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聂天明的照片。   几日后,一个陌生人拿着一个包袱送到麴沛凝手中,里面夹杂着一张麴府的屋契和一些银票,陌生人还留下一封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而为之。”   麴沛凝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雕花竹窗前发呆,这时菊香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说:“小姐,凌府的聘礼送过来了。”   麴沛凝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却不见半点高兴。菊香使劲捣她的胳膊,笑道:“小姐,你被皇上封为御妹,凌公子又准备迎娶你,你干嘛还臭美苦脸的??”   提到凌晟睿,麴沛凝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对菊香说:“菊香,我的嫁衣还没绣好呢,快拿来给我。”   “好,”菊香点头应道,刚起身,慌忙行礼道:“凌公子。”   麴沛凝抬起头,一个人在门口静静的站着,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就那么站着,像是隔了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只有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读者大大们的支持!作者菌最近在存新文的稿,现在先放文案上来,欢迎大家多提意见! 轻松欢脱文《一个跟班小吏的囧探手记》 来到南梁,顾小西的目标是“让自己的美貌艳冠承天城,美翻太和宫,征服一代雄主霸道总裁昭帝的心,让全承天的王公将相通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对,就是要苏到牙齿!” 然并卵……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自打她来了南梁便死神上身,身边每日发生不可思议杀人事件,她最高只做到太和宫城门口守门的小吏,天天跟着她的上司段离走街串巷去探案。 两个小吏的爱情,与她的梦想相去甚远啊。 剧场一: 情节一: 段离:大婶,你怎么把孩子到处乱扔? 顾小西:我这么年轻貌美,如花似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像大婶了?还有,这孩子明明就是你的! (事实证明孩子是别人的。) 主角内心独白: 顾小西:别人穿越,我也穿越,偏偏穿来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从此死神上身,身边不断出现恐怖杀人事件,这是要倒霉的节奏吗?妈蛋,赶紧让我穿回去! 段离:本文配角智商普遍比男主偏高,男主穷,抠门,娶不起媳妇,内心对女主无比爱护。作者菌,请问你这样写经过我同意了吗?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